四枪手”大概呈现一种客满的状态。我对着坐在接待台,好像是经营者妻子的五十来岁女性询问道:“阿久津今天没来吗?”
“嗯!明明是星期六晚上,但今晚很难得的竟没看见他露面。”她如此回答。
在一楼的咖啡屋里也没发现他们两人的身影,于是我决定假装是客人观察一下情况,一边等咖啡一边思索可以刺探出有关那两个人资料的借口。因为无法决定是直接以阿久津作为话题,还是选择小女儿作为话题,我取出香烟点了火。整间店只有在最角落的那张桌子,作者一对互相依偎、忘我地交谈的年轻男女。
咖啡送来时,我对着他们夫妇俩说道:“这么晚才进来真是不好意思……因为在青梅大道上有摩托车发生了重大交通事故,所以我被迫从环七大道那边用走的过来……”
男主人坐下来,好像是对这个话题有了兴趣,因此我继续把胡说八道的交通事件描述给他听。我其实并不擅长编造假话,但因为是关于骑摩托车的男子,已经有一个清楚的模特儿存在,所以相当容易编造。
“应该不会是……阿久津的摩托车吧?”停下手中正在整理的东西,女主人听起来很担心地从旁开口说道。
“没那回事。”男主人令人意外地立刻断然否定。我感觉到他好像知道些什么关于那男子的事,不过说不定那只是他心中期望的推测罢了。
阿久津的名字已经出来了,我思考着等会儿要如何引导话题继续进行下去。此时入口大门上的两个铃铛发出了很大的铃响,但我心中的犹豫并没有减少——假如此时我性急地说出自己也认识阿久津之类的话,说不定接下去的对答反倒变得更加困难。由于铃铛的声音,我和店主夫妇一起回头看向大门入口处。一个穿着上下两件式牛仔布设计师服饰,头发非常短的女生走了进来。那女生的年龄在二十岁左右,拥有一张和柜台女主人非常相似的脸,但是看起来性格对比非常鲜明。在她的腋下夹着一个像是Checker Flag设计的大型布制肩背提袋。
“怎么广,大槻苯莉子?”女主人问道。“如果这样闲晃、四处走动,不去上面帮忙是不行的哦!”
“不是的。我的头很痛,一直到刚才都待在公寓里睡觉。可是一醒来就觉得肚子很饿,想要做点什么宵夜来吃却没有米了。姐,什么东西都可以,借我一点做沙拉的蔬菜吧!”
“唉!这就是不顾爸爸反对,坚持要独立到外面租公寓的人所说的话吗?真是拿你没办法。好了,把那个袋子拿给我吧!”
“咦?这个不行!”被称作是大槻茉莉子的妹妹慌张地说道:“这是向隔壁邻居借的东西,待会儿回去不还给人家不行的。你先拿个纸袋装吧!”
姐姐穿过柜台里通往厨房的门帘,突然停住脚步。“青梅大道上好像发生了摩托车的交通事故,你那位酷酷的‘机车骑士’没有问题吧?”
“他和那种事故没有关系啦!”妹妹立即说。
“你怎么知道?”
“因为……今天中午和他见面时,他有说今晚不会骑摩托车的。”
“你怎么能确定呢?他是那种中午说的事也不知道能不能维持到晚上的人啊!”姐姐说完以后就消失到厨房去了。
妹妹好像等不及一般,急忙地进入柜台打开了大型冰箱。她快速地抽出两罐冰凉的啤酒放进Checker Flag袋子里,然后朝着姐夫眨眨眼,在嘴唇前竖起一根食指小声地说道:“刚才电话的事要保密哦!可以吧?拜托啦!姐夫。”
“没问题吗?大槻茉莉子!”男主人一副很困惑的表情。“不管怎么样,叫我装作完全不知情实在很为难啊!”
“我明白啦!”
我捻熄香烟离开座位,走到收银台打算结帐。站在柜台附近的大槻茉莉子为我结了帐。我向她道了声晚安以后离开店里。
隔壁体育用品店的铁卷门前停放着一台红色女用自行车,后轮的挡泥板上用白色油漆漆着“大槻”。钥匙是旧型的,可将铁片从侧面横推过去让铁片阻断车轮轴的铁支架转动。我确认附近没有人影后迅速地将自行车锁上,然后把下面垂着写了“茉莉子”的塑胶钥匙圈的钥匙塞进口袋里。我不知道这个偷盗行为到底能不能发挥效用,不过因为曾有一次以徒步跟踪自行车的惨痛经验,所以才会这么做。在这样的深夜里,请容许我推辞用疲劳的身体追逐自行车的苦差事吧!我可不想到时候还被跟踪对象停下来关心我说:“这位大叔,你不要紧吧?”
在道路的对面,往高圆寺方向走两、三栋大楼的地方设有香烟自动贩卖机。我的香烟已经所剩无几,想要买一些补给品,可是没有我习惯抽的那种不带滤嘴的纸卷香烟,只好买了附有滤嘴的“Long Peace”香烟来代替。不久,“无名咖啡屋”的大门被打开,大槻茉莉子出现了。她拿着Checker Flag的袋子和一个“伊势丹”的纸袋走近红色自行车,把手上拿着的东西放进把手前方的置物篮,收起脚支架打算往前牵。但由于被锁住的缘故,自行车猛然停住。她再次立起脚支架,一边怀疑似地摇着她那看起来像男子般发型的头,一边摸索着牛仔服上上下下全部的口袋,然而并没找到她所期待的东西。她皱着眉环视周围,不过马上又收回视线生气地等了自行车一眼,然后粗暴地抽出置物篮里的东西,朝着和我所在位置相反方向的早稻田开始快步行走。
我并没立刻尾随在她身后。她行走的目的地是可以预测的,不必担心会突然跟丢她的身影。如同我所预料的,这时咖啡屋的门被打开,男主人走近大槻茉莉子的自行车。他查看了钥匙的情况一会儿,不久后抬起自行车,搬到与隔壁大楼之间的空间放好。他用围裙擦着手走回来,并对大槻茉莉子离开的方向骂了声“笨女孩”后,就走回咖啡屋里。我从自动贩卖机的阴影中走出来,缩短和大槻茉莉子的距离,跟在她身后。
她在遇到早稻田大道前的地方,往右边的岔路转过去。从她当时爽快地放弃自行车的样子来看,我推测她的住处应该不会太远。她在第一个十字路口左转后,进入第五、六栋位置的二层楼公寓建筑出入口,及胸高度的铁管制大门可以自由开关。被屋外电灯照亮的公寓是雪白水泥涂漆的外观,装饰着许多金色金属扣件的大门,以及具有童话风格的凸窗竖立其上。如果在白天阳光照射下,看起来应该会像是身形高大的新娘结婚礼服般耀眼,令人一眼望去便知是单身女性专属的公寓。而且存在着那种年轻女性才能居住的公寓、才能乘坐的汽车、才能读的书——被夸耀为具有极大市场占有率——在全世界也只有日本这个国家吧!所谓“年轻的女性”是这个地球上寿命最短的哺乳类,因为每年都会产生新的女性来替换,就像是卖薯糖给战争结束后缺乏粮食的儿童,生意一定能好到可以轻松经营。
大槻茉莉子打开在一楼并列的三扇门中最左边的那一扇,然后消失在门前。公寓里的灯一直开着,她开门时也没用钥匙开锁。在出入口左边的杜鹃矮树篱笆阴影里,停放着一台黑色重型机车。本来好像是打算让从外面进来的人看不见般隐藏起来,但反而像是入侵花园的小型坦克车,更加地引人注目。从大门出入口靠近一看,是KAWASAKI的“Eliminator 400 SE”型,颜色和款式都和那天晚上故意横挡在青鸟前的摩托车非常相似。把手和前轮全缠上看起来很坚固的锁链,另一端穿过一旁铁管门的支柱,用大型号码锁锁着,可以了解物主对摩托车的执着,也可以知道车主并不曾考虑过要仰赖这辆摩托车作为紧急情况发生时的逃生工具。但是,我并没有放弃希望。
16
我用力且持续地敲着大槻茉莉子走进去的那扇白色公寓大门,目的是不给对方考虑的时间就强迫他打开门,因为除此之外我想不到其他办法了。老实说,我也已经没有残留半点力气和精神去思考、推敲其他策略了。
“什么事啊!是谁?”大槻茉莉子怒吼着用力打开了门。
房里有个男人的声音低声地喊:“喂!不要开门。”不过已经来不及了。我一脚踏进狭窄的玄关,看见黑色的机车长靴散乱地丢着,混在女性的鞋子里。九天前的晚上打算踢我的头时,那双鞋几乎可以反映出我的脸般被擦得亮晶晶的,不过现在却因为傍晚的雨及养老院树丛里的泥巴而显得脏兮兮的。
“你有什么事吗?”大槻茉莉子站在门口盯着我看。可能是因为后面有一名男子在的缘故,她显得气势很强盛。而在这时她也认出我来7。
“你……是在姐夫店里的客人吧!该不会是跟踪我回来的?”她回头看向里面。“喂!隆男,你出来一下啦!隆男!”
连接在玄关和楼板后面,还没渗入居住者臭味的崭新厨房对面,可以看见排列着富有流行感色调家俱的客厅。从那隔间敞开的拉门阴影里,只传出一声“狗屎,笨蛋”的骂声作为回应。
“我想要和阿久津……隆男见面。没有被你的魅力所吸引实在非常抱歉,不过可以叫他出来吗?”
“隆男?”
我点点头,然后朝客厅里说道:“出来露一下脸吧!只是有两、三个问题想要请问你,并没有其他意思。只要你告诉我停车场那件事的经过,我也没打算要追究什么。”
从客厅拉门的阴影里,阿久津探出头来,是个头顶快要碰上拉门门楣的高个子——果真是那位穿着机车服的男子没错。他穿着白色T恤,下半身只着一条深绿色紧身短裤,手里拿着一个还剩下半杯啤酒的玻璃杯。就算外面那台摩托车是处于只要一发动就可以骑走的状态,以他这副打扮也无法逃走吧!他好像才刚淋浴完,头发仍湿湿地沾在额头上面。
“隆男,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最讨厌麻烦事了。”
“啰唆!你安静一下。”阿久津从客厅走出来,把手上的玻璃杯塞到大槻茉莉子手上。
“你先进去里面!我根本不认识这位大叔,一定是有什么地方搞错了。你先进去里面把那扇门关起来。”
“……这里可是我的房子,所以你不要说些自作主张的话。”
“我知道。只要五分钟就可以结束了,你先到那边去……拜托你!”
大槻茉莉子用不满的表情退到客厅,并大声地关上拉门。
阿久津走到厨房的桌子边拉出椅子坐下。“如果只要一下子的话你可以上来,不过要快点把话说完。”
我把屁股靠在玄关的鞋柜边缘,面向阿久津。在这种无法判断对方抱持着多少敌意的情况下,不脱下鞋子才是上策。
“你到底想问什么?如果是那些你根本拿不出证据证明是我做的事的话,就不用再谈了。”
我苦笑了。“什么证据之类的那种我们双方都不习惯用的言词就不必再说了,况且这种时候也无需再讲些无意义的话浪费时间。”
阿久津眼珠子往上挑地看着我,接着就用近来年轻人习惯用的那种洋气十足、有点暧昧的姿势表示赞成之意。
“如果你们除了在‘艾尔美食家’停车场袭击我,并没有犯下其他什么罪行的话,就把那天晚上全部的事情都说明清楚。这也是为了你们好。”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也不记得有袭击过任何人。你所谓的‘你们’到底是在说谁的事——”
“就是细野。这里既不是法庭也不是警察署,袭击我的事以后你要否认几次都无所谓,不过在这里就先不要对这种彼此都心知肚明的事作意气之争了,让谈话快点进行下去不是比较好吗?”
阿久津以不符他本性的为难表情陷入思考。我发现这个年轻人似乎根本不明白自己的处境,也发现就算让他开口了,依然无法更接近事件的核心。但我有两、三件事无论如何也想先确认一下。我从口袋取出最后一根不带滤嘴的纸卷香烟,用纸火柴点了火。
“你仔细听我说!委托你们袭击我的人,和在那个停车场从后面打我头的人是同一个吗?还是他们有什么关系?”
阿久津本想表现出漠不关心的态度,不过做的并不好。他以不沉稳的动作拿起桌上包装华丽的外国香烟,用抛弃式打火机点了火。通常没有智慧的人在仓皇失措时,似乎都会无意识地采取和对方同样的行动。
“而且——”我接着说道:“今晚把你们约到‘惠寿苑’养老院的恐怕也是同一个人。没错吧?”一听到惠寿苑这个名字,阿久津马上就变了脸色,香烟的烟好像堵住喉咙似地咳了起来。他对这件事居然被我知道而感到吃惊吧!因为那里是他差一点被巡逻制服警察捉住的恐怖地方,也是他弃朋友于不顾,自行逃出的屈辱之地。
我加强了语气。“喂!你们袭击我到底拿了多少钱?你知道那时候青鸟的行李箱里究竟有多少钱吗?你们有分到钱吧!如果你们和对方平分的话就有三千万:要是分成三等分的话,你们两人可以拿四千万。在行李箱的小旅行箱里,可是放了整整六千万的现金啊!”
“六千万……”阿久津呆呆地张嘴注视着我的脸。“骗人……开玩笑的吧?”
我沉默地摇了摇头。这时,客厅的拉门突然发出像是被什么东西碰到的声音——这间房子的主人正竖耳偷听着。
“看你这种表情,你们收到的大概只是零用钱程度的小钱吧!今天晚上对方到底又说了什么,把你们约到那间养老院去?”
阿久津以非常不痛快的表情转过脸去。
“你不觉得巡逻警察出现的时间太过凑巧了吗?看来你们是落入了某人精心设计的圈套了。”
“什么圈套、什么六千万,我们么也不知道……但那些都是真的事吗?”
阿久津把不知在什么时候早已熄灭的香烟投进桌上的烟灰缸。我一抬起身体把手伸向烟灰缸时,他几乎是无意识地将烟灰缸推来我这边。我用手拿着烟灰缸弹掉香烟的烟灰,再把它放在鞋柜上。
“假使细野在惠寿苑被捕,不久后警察应该就会把矛头伸向你这里来了。如果是这样,难道你不想先知道自己到底是被卷进什么犯罪事件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