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确定的事?是关于——?”
“关于两桩案子,”菲尔博士说。盯着芭芭拉看,发现这是自已第一次见到她。“喔,嗨!”他以恍然大悟的口气说,“你一定就是芭芭拉·摩尔了!”
“是的,我想跟你道歉……”
“算了算了,没必要为那个无聊的谋杀俱乐部道歉。”
“喔……是的。”
“小事一桩,不足挂齿,”菲尔博士说,挥挥粗壮手臂示意她不用再提了。
他行止笨重地踱到被推至窗边的扶手椅,用他丁形握柄手杖撑着身体坐下来,扶手椅让他十分舒适放松。一头乱发往后仰,他若有所思地细看芭芭拉和迈尔斯,还有芮高德教授。他手伸进斗篷底下胸前口袋里,拿出一捆皱巴巴、边缘已经破损的手稿给芮高德教授。
迈尔斯认出他拿的那叠东西。其中之一是上过色的费伊·瑟彤的照片,是他上次在贝尔翠餐厅看到的。菲尔博士怀着同样极度的焦虑和苦恼,坐在那儿研究那张照片。
“菲尔博士,”迈尔斯说,“请等一下!稍等一下!”
博士抬起头。
“哦?怎么啦?发生什么事?”
“我猜海德雷督察长一定已经告诉你,几个钟头前在这房间里发生的事?”
“没错。他都告诉我了。”
“芭芭拉和我进来的时候,看到费伊正站在芭芭拉现在站的位置上,还看见公事包和一捆上面沾着血渍的钞票。海德雷到的时候,我——我情急之下,把那叠钞票塞进自己口袋里。我并非想惹麻烦。他问了费伊几个有关于她可能涉案的问题之后,便表示他打从一开始就知道公事包的事。”
菲尔博士眉头深锁。“那又怎么样?”
“他还没有结束询问,灯就忽然熄掉。肯定是有人从外面走廊的保险丝盒关下总开关。肯定是有人或有什么东西冲进来……”
“有人,”菲尔博士重复这句话,“或有什么东西,我喜欢你用的字眼。”
“无论那个人是谁,他把费伊推到一边,抢了公事包往外跑。我们什么都没看见。一分钟后,我在外面走廊上捡回公事包。里面除了剩下三捆钞票和一些沙石之外,什么也没有。海德雷带走所有的东西,包括我藏起来的那叠钞票,跟着费伊的救护车一起离开了。”
迈尔斯咬着牙。
“我提到这些,”他接着说,“是因为有太多的疑点都冲着费伊来,我希望这件事有个公平的处置。菲尔博士,所以无论你当初为何要我跟芭芭拉·摩尔取得联系我都照做了,结果也出人意表。”
“喔!”菲尔博士面有难色地嘀咕着,他避开迈尔斯的眼睛。
“那你知不知道,是哈利·布鲁克写了一堆匿名信,指控费伊与附近一带的所有男人都有暖昧关系?就在众人对这个事一笑置之以后,哈利又亲手导演了一桩灵异事件,买通费司纳克,要他自己用刀在颈子上抹一道伤痕,散布无稽的吸血鬼奇谭?这些你都知道吗?”
“没错,我都知道了,”菲尔博士同意他的话,“我知道,你说的都是事实。”
“我们还有——”迈尔斯指着止准备打开手提包的芭芭拉——“一封哈利在命案发生当天下午写的信。他写信给芭芭拉的哥哥,吉米·摩尔,”迈尔斯赶紧补充,“她哥哥跟这件案子一点干系也没有。如果你还有不清楚的地方……”
菲尔博士忽然表示很感兴趣地挺起肩膀。
“你手上有那封信吗?”他问,“可不可以给我看看?”
“乐意之至。芭芭拉?”
迈尔斯觉得芭芭拉心不甘情不愿地把信交给菲尔博士。菲尔博士调整眼镜,慢条斯理地将信文从头到尾读了一遍。他把信放在膝上的手稿和照片上时,脸上的表情显得很不高兴。
“很精彩的故事,对吧?”迈尔斯焦急地问,“一个多么无懈可击的计划陷害了她!姑且先不论哈利这个人的道德操守,于是所有的人都因此唾弃费伊。重点是,整个把戏都是出于哈利·布鲁克之手……”
“不!”菲尔博士声如枪击。
迈尔斯瞪着他。
“你为什么这么说?”迈尔斯问,“你该不会是要说,皮耶·费司纳克和这些怪事归咎于吸血鬼吧?”
“当然不是,”菲尔博士摇头,“我们现在可以撇开年轻的费司纳克和假造齿痕这整件事不谈。这些都是题外话。不算在内,不过……”
“不过什么?”
菲尔博士盯着地板好一会儿,慢慢抬起头,迎视迈尔斯的眼睛。
“哈利·布鲁克写那些匿名信,是打算捏造连他自己都不相信的事。这真的很讽刺!一场悲剧!尽管哈利·布鲁克自己并不知道——他其至连想都没有想过,你要是告诉他的话,他绝对无法置信——这些控诉其实都是真的。”
一片沉默。
令人难耐的沉默继续蔓延……
芭芭拉温柔地将手搁在迈尔斯的手臂上,迈尔斯觉得菲尔博士和芭芭拉之间似乎闪过某种默契。他需要一点时间去消化这些话的含意。
菲尔博士语气一转,郑重说明:“这个解释与这个事件所有的疑点相吻合。费伊·瑟彤是个不能没有男人的女人。我希望尽可能巧妙地处理这件事,不然我得把她交给心理学家。这是一种精神疾病,她从年轻就饱受困扰。
“这种精神疾病会伴随心脏衰弱。而两者都不该被责难。有些女人有这方面的问题——为数不多,但她们会求助于心理咨询——并不一定会以灾难终结一生。然而,费伊·瑟彤(你难道看不出来?)是生来就有这个问题。她外表含蓄拘谨,她的小心翼翼,她的虚弱敏感,她的谦恭有礼,都不是假的。这些都是真的。她总是不断和偶遇的陌生人发生肉体关系,却又深受其苦。
“当她在1939年到法国,受雇为荷渥·布鲁克的秘书时,便努力要克服这个障碍。她试过了。她试了,她试了。她在夏尔特尔的表现没有任何缺失……”
菲尔博士停顿了一下。
他再度拿起照片,仔细端详。
“你现在比较明白了吗?环绕在她周遭的气氛总是——怎么说呢。你自己回想看看。那种气氛如影随形,萦绕不去。就是这种特质,不断让周遭与她接触的人卷入麻烦,即使他们自己也搞不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几乎所有的男人都感受得到这种特质。几乎所有的女人也感受得到,并且带着酸葡萄心态排斥这种特质。
“看看乔吉娜·布鲁克!想想玛丽安·汉蒙德!想想……”菲尔博士突然住嘴,对芭芭拉眨眨眼。“我相信你不久前已经见过此人了,对吧?”
芭芭拉摆了一个无奈的姿势。
“我只见过费伊几分钟罢了!”她赶紧抗议,“这样怎么能看出个所以然?当然不能!我……”
“你要再回想看看吗?”菲尔博士温和地说。
芭芭拉说:“我喜欢她这个人!”
她说完便转身。
菲尔博士敲着那张照片。照片里的眼睛——出神的表情中一抹若有似无的嘲讽和悲苦——使得费伊·瑟彤如她丢在五斗柜上的手提包、床上的身份证和黑色贝雷帽一样,再次栩栩如生地出现在这个房间里。
“就是这张脸,温柔动人,让我们走进了五里迷雾中——或至少看来如此——在经历这些事件时,”菲尔博士提高洪亮的嗓音,“这两桩案件已经罪证确凿了。两桩都是出于同一人之手……”
“是同一个人犯的案?”芭芭拉惊呼。
菲尔博士点点头。
“第一桩是无预谋的,误打误撞,结果造成了骇人的悲剧。第二桩则是经过处心积虑的策划,把邪恶世界带入我们生命!还要我继续往下说吗?”
第十九章
菲尔博士边说着,心不在焉地把烟草塞进海泡石烟斗里,手稿、照片和信件都还搁在膝盖上,眼睛盯着天花板一角,昏昏欲睡。
“如果你们不介意的话,我要带你们回到荷渥·布鲁克在夏尔特尔被杀当天,致命的8月12日。
“我不如芮高德那样能言善道。他可以用准确的措辞向你们描述那栋称之为优景园的豪宅,蜿蜒曲折的河流,还有耸立在阴森树林之中的亨利四世之塔,雷声隆隆却迟迟不见落雨的热天。而事实上,这些他都说过了,”菲尔博士敲敲那又叠手稿,“不过,我想让你们对优景园那个小圈圈里的人有一些的了解。
“我的老天爷!没有比这更梢的事了。
“费伊·瑟彤就要嫁给哈利·布鲁克。她是真的爱上了他——或者说她相信自己当时真的很爱他——爱上了这个乳臭未干、冷血无情的年轻人,这个人除了青春和外貌,毫无可取之处。你们还记得当时的情形吗?哈利告诉芮高德,他第一次跟费伊求婚时被拒绝?”
芭芭拉再度杭议。
她大声说:“你说的不对!这事从来没有发生过!”
“噢!”菲尔博士激动地点头表示同意,“的确没有发生过。这有利于我们串连所有的细节。费伊一定已经知道自己无法和任何人结婚——本着她内心的真诚善良——除非她打算在3个月内毁了这个婚姻,因为她……先不说这个。
“但是这时——不!时间点不同。我们调整一下。这时她身心都沉浸在恋爱中,相信应该会有好结果。这样一来,她到法国当荷渥·布鲁克的秘书之后,就没有人会说任何对她不利的话了。
“在这段期间哈利·布鲁克——他其实没有看到任何事,所有一切都是出自于他的想象——一开始写不利于费伊的匿名信好让他父亲抓狂。哈利惟一的意图就是达到他的最终目的,去巴黎学画画。他怎么可能喜欢一个文静被动的女孩?他拥抱她时被推开,他吻她时反应冷淡。当然不!这只是他生命中的一小段插曲!
“讽刺吧?我是这么想的。
“接下来,一场别具象征意义的暴风雨打破了寂静。8月12日这天,有人刺杀了布鲁克先生。我来告诉你们那人是怎么办到的。”
迈尔斯飞快转身。
迈尔斯大步走到床沿,坐在芮高德教授旁边。两人各自怀着不同的心事,也都没有开口说一个字。
“昨天早晨,”菲尔博士放下盛满烟草的烟斗,拿起那叠手稿在手上掂了掂。“我的好友芮高德跟我描述了这个案子。待会儿我要是引述什么让两位觉得耳熟的话,都是因为芮高德在讲述这件事时用过同样的字眼。
“他还向我展示了那把邪恶的藏剑手杖,”菲尔博士朝对面的芮高德教授挤挤眼。“你有没有——嗯哼——把那玩意儿带来?”
芮高德以不悦又有点恐惧的姿势拿起藏剑手杖,朝房间中央扔过去。菲尔博士利落地一把接住。芭芭拉则视此举为攻击似的吓得退后,靠在合起的门上。
“呢,该死!”芮高德教授大叫,手臂在空中挥舞。
“你怀疑我的论点吗?”菲尔博士问。“但我今天稍早之前向你做了简单的解析时,你并没有怀疑。”
“不,不,不!”芮高德教授说。“有关于你说费伊·瑟彤的部分统统都对,我毫无疑问。当我对你说民间传说中那些吸血鬼的特征,同时也符合性欲狂的特征时,我只是提出一个看法罢了。我只是个生好讥讽的犬儒,什么都没有亲眼看到!”
“老兄,”菲尔博士说,“诚如你所说,你对有形的线索并没有太大兴趣,这就是为什么当你写下这个案子时,疏于观察……”
“观察什么?”芭芭拉问,“菲尔博士,是谁杀了布鲁克先生?”
屋外远处传来的雷声震动了窗框,也把他们吓了一跳。潮湿的6月里,又要开始下雨了。
菲尔博士说:“我来简单向你们分析一下那天下午发生的种种。你们自己都看到了,当你们硬将芮高德教授和费伊的故事凑在一起时,就忽略了一些细节。
“荷渥·布鲁克提着装了钱的公事包,从里昂信用银行回到优景园的时候,大约是下午3点左右。整个谋杀事件从这时开始进行,我们可以从这里说起。当时这户人家的其他成员在哪里?
“费伊下午3点以前,带着她的泳衣和毛巾离开这栋房子,沿着河堤往北溜达。布鲁克太太在厨房里和厨师说话。哈利·布鲁克在二楼自己的房间里——他当时在写信。我们从这封信里得知。”
菲尔博士举起信。
做了一个鬼脸,继续说:“布誓克先生3点回到家以后,问哈利在哪里。布鲁克太太告诉他哈利在二楼自己的房间里。哈利此时则认为父亲在办公室(芮高德的记录表示,他当时也这么以为),却完全没料到父亲正在回家的路上,丢下写了一半的信到车库里去。
“布鲁克先生上楼到哈利房间,不久后下楼。现在我们发现布鲁克先生的行为举止产生了有趣的转变。他不如之前那么气急败坏。我们可以从当时布鲁克太太描述他下楼以后的举止得知:‘他看起来好可怜,一下老了好多,行动迟缓地从楼梯上走下来,就像身患重病。’他上楼到哈利房间去的时候,到底发现了什么?
“他在哈利桌上看到那封写到一半的信。他起先瞄了一眼,忍不住又多瞄一次,愣住了;他索性把信拿起来从头看到尾。他所有幸福快乐的日子刹那间全毁了。
“写给吉米·摩尔的信里详述了哈利抹黑费伊·瑟彤的全盘计划。匿名信,捏造的丑闻,吸血鬼的骗局,这些都出自于他的儿子哈利之手。他最宠爱的人,他以为最纯朴无知的儿子,竟然不惜用龌龊下流的手段蒙骗父亲以达到目的。
“你们可以想象到荷渥受了多大的打击让他说不出话来?你们想象得到他走下楼的样子吗,很慢的——慢到可以说是迟缓!——慢慢沿着河堤朝石塔走去?他和费伊约好4点钟碰面。他还是去赴约。在我看来,布鲁克是如此正直诚恳的人,他一定认为他对费伊的误解,远比哈利的所作所为更不可原谅。他必须到塔顶赴约,他必须到那里向她慎重道歉。”
菲尔博士停了下来。
芭芭拉不禁打寒颤,瞥了坐在床措听得出神的迈尔斯一眼,并抑制自己不要说话。
菲尔博士继续说:“我们现在回到当时。布鲁克先生穿着雨衣、戴着斜纹软呢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