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于什么奇怪的理由,他一直觉得哈利是个秃头。
这就是为什么他们认为哈利的外貌比较显老。当然,史蒂芬也是个年近四十的人。他们却从来没有谈到他的年龄。
他们——指的是他自己跟玛丽安……
迈尔斯被菲尔博士的声音惊醒。
“这位先生,”博士冷冷地说,“眼见自己计划失败。费伊·瑟彤还活着,还在这间房子里的某处。紧接着,你又出于无心地给他更大的冲击。你告诉他另一个知道他就是哈利·布鲁克的芮高德教授此时也在灰林。事实上,他正睡在楼上‘科提司’的房间里。”
“你可曾想过,他当时转身过去面朝书架,其实是要掩饰自己的表情?
“他现在随便踏一步都埋伏着危险。他打算除掉费伊,却差点误杀了玛丽安·汉蒙德。他的计划泡汤……”
“菲尔博士!”芭芭拉轻声说。
“呃?”菲尔博士声音低沉,像是在沉思着什么。“哦!摩尔小姐,怎么样?”
“我知道我是个局外人,”芭芭拉手指绕着桌巾边缘,“我对这个案子并非特别热中,只是个想帮忙又使不上力的人。”不过,“灰色眼睛露出祈求——”求求你行个好,在可怜的迈尔斯以及我们这些人发疯以前,能不能告诉我们,这个男人是怎么把玛丽安吓成这样子的?“
“噢!”菲尔博士说。
“哈利·布鲁克,”芭芭拉说,“是个卑鄙小人。但他可没这么聪明。他哪里来的点子干得出所谓‘天衣无缝’的谋杀案?”
“这位小姐,”芮高德教授说,忧伤神态俨然是被囚禁在圣赫勒拿岛的拿破仑。“他的点子都是来自于我。由我曾告诉他关于意大利骗子卡廖斯特罗伯爵一生的故事当中得到灵感。”
“难怪!”芭芭拉说。
“小姐!”芮高德教授严厉地用手掌拍桌子。“可不可以劳驾你别在不适当的时机说‘难怪’?请解释清楚——”他拍得更激动——“你说的‘难怪’是什么意思?你又凭什么说‘难怪’!”
“对不起,”芭芭拉无助地看看周遭,“我只是想到,你曾经告诉我们,你当时不断地灌输哈利·布鲁克有关犯罪和超自然的事……”
“有关超自然的什么事?”迈尔斯问。“在你今天下午来以前,菲尔博士,我们的朋友芮高德胡言乱语说了一堆话。他说吓着玛丽安的,是玛丽安自己听到的声音和感觉到的气氛,而不是看到什么东西。这种说法很难让人信服。”
“为什么?”菲尔博士问。
“怎么说,她一定是看到了什么!不然,她怎么会朝那个东西开枪……”
“噢,不!她什么都没看见!”菲尔博士非常坚决地说。
迈尔斯和芭芭拉四目相望。
“我们听到的那一枪,”迈尔斯不死心地问,“是在房间里开的火吗?”
“喔,当然是。”
“那一枪准备杀谁?难道是玛丽安吗?”
“不,当然不是!”菲尔博士说。
芭芭拉用手轻抚着迈尔斯的臂膀。
“我们最好让菲尔博士照自己的意思把故事说完。”
“没错,”菲尔博士焦急地说,他看着迈尔斯。“我想——嗯哼——我可能把你搞糊涂了,”语气有点沮丧。
“你说得让人摸不着头绪。”
“也是。我并没有故意要兜圈子。你想想,我当时就看出那一枪不可能是你妹妹开的。她身体很放松,而且软弱无力。还有,我们第一眼看到她的时候,她手里握着左轮的枪柄。
“这是绝对不可能的事。她若是在受惊倒下前开枪,左轮的后坐力会让她握不住枪。这表示,有人趁她昏厥之后,才把枪塞进她手中。就是这个细微的小动作误导了我们走上了岔路。
“直到今天下午思考卡廖斯特罗的一生,对他职业生涯中不同的插曲有所感触时,才恍然大悟。我记得他在杰瑞得街‘国王的脑袋’小酒馆,加入某个神秘组织时的人会仪式。
“老实说,我自己对神秘组织非常感兴趣。但我必须声明,18世纪的入会仪式远不同于今天切尔腾汉姆举行的茶会。那会让人胆战心惊,甚至需要冒着生命危险。当恶魔宣判其生死时,新进门徒根本无法确知个中含意。
“我们来看看!
“眼睛蒙住双膝跪地的卡廖斯特罗当下必定惶恐不安。接着,他们告诉他必须证明他绝对服从命令,就算要他死也在所不惜。他们把枪交在他手里,说子弹都装好了。他们要他持枪对着自己的脑袋,扣下扳机。
“这位入会候选人和其他人一样,认为这只是个幌子。他相信枪里没有子弹。但是这一刹那却有如永恒,当他扣下扳机……
“他扣下扳机。一声巨响,枪口迸出火花,子弹令人震惊地射出……
“发生了什么事?他手中的枪里并没有子弹。但是,就在他扣下扳机的瞬间,有人拿着另一把枪抵着他的耳边——移开——真枪实弹擦过他的脑袋。他永远也忘不了那一瞬间的感受,觉得那颗子弹射进了他的脑子里。
“这跟谋杀有什么差别呢?尤其是谋杀一个心脏衰弱的女人?
“你三更半夜悄悄潜进,在你的受害人开始喊叫前,用软物堵住她的嘴,所以事后不留痕迹。你用冰冷的枪口抵住她的太阳穴,当然,那是一把空枪,然后对她低声耳语,短暂恐怖的几分钟仿佛拉得和夜晚一样长。
“你扬言要杀了她。你轻声细语地继续说,把所有事一五一十地告诉她。她没有看到另一把真的装上子弹的手枪。
“等到适当的时机(你照计划行事),你将会在她的脑袋边发射一枪,距离并没有很近,以免火药的灰烬残留在她的脸上。你接着会将手枪塞进她的手中,这么一来,她死之后,人们就会以为是她开枪射杀一个自己假想中闯空门的贼或是鬼,其实根本就没有半个人。
“于是你继续低声耳语,低声耳语在黑夜里听起来更恐怖。你认为时候到了,你非常缓慢地扣空枪的扳机,撞针后拉。她听见撞针向后滑的声音,极慢,极慢的……撞针越拉越远……撞针已经拉到即将要回击的极限,接着……”
砰!
菲尔博士的手使劲拍桌子。那只是手掌击木头发出的声音。但他的三位听众惊跳起来,好像他们真的看到枪击的火花,听见枪响。
芭芭拉一脸惨白,站起身离开桌子。烛光也随之摇曳跳跃。
“老天!”迈尔斯说,“该死!”
“我对不起大家——”菲尔博士表示抱歉,把鼻梁上的眼镜戴稳。“我不是故意要让各位烦躁不安的,但是我必须让你们了解这个诡计是怎么使的。
“一个心脏衰弱的女人绝对无法消受的。原谅我,亲爱的汉蒙德,但是这么一来你就知道你妹妹遇到什么样的状况。
“我们当中没有任何一个人〔让我们面对这个事实吧)真的能处变不惊,尤其是无法对这种激烈的枪声无动于衷。你曾说你妹妹不喜欢空袭和暴力武器。所以这就是惟一能吓着她的东西没错。
“要是你担心你妹妹,要是你对这一切深感内疚,要是你怀疑当她知道这一切时是否能承受,就问问你自己,万一她真嫁给了‘史蒂芬·科提司’的话,以后的日子怎么办。”
“是的,”他手肘杵在桌下,双手压着太阳穴。“是的,我明白了。请继续。”
“嗯哼,很好,”菲尔博士说。
“我们在今天午后明白这个伎俩,谋杀的计划就真相大白了,”他继续说,“为什么凶手要用这种方式攻击玛丽安?
“我记得当‘科提司先生’听到玛丽安受惊吓时的有趣反应。我记得你对房间的说明。我记得一个穿着睡衣睡袍的女人身影在窗帘大开的窗户前来回走动。我记得那瓶香水。结论是,没有一个人蓄意要设计玛丽安·汉蒙德。预定的受害人其实是费伊·瑟彤。
“但是在这个案子里……
“首先,各位可能还记得。我上楼到你妹妹的房间,想要看看袭击者是否留下痕迹。
“当然,现场并没有任何暴力行为的痕迹。凶手甚至不需要绑住受害者。尤其是前几分钟,他根本无须费心抓住她。所以他可以用两只手各握着一把左轮——一枝空枪,一枝已上膛。我们已经很清楚这个太阳穴上的枪口之谜。
“用来堵她嘴的东西(他势必得这么做),可能会在她的齿缝或颈间留下痕迹。结果什么都没有,床铺周遭的地上干干净净。
“这个自称为‘史蒂芬·科提司’的人在卧房内导演了一出恐怖事件。‘史蒂芬·科提司’基于什么理由要模仿卡廖斯特罗的经历,设计杀害费伊·瑟彤这样一个素昧平生的人?
“卡廖斯特罗启发了芮高德教授,芮高德教授又启发了哈利·布鲁克,让哈利从中得到灵感……
“喔,我的老天!
“难道不成‘史蒂芬·科提司’就是哈利·布鲁克?
“不,太荒谬了!哈利明明已经死了。快别胡说八道!
“在这时,我环顾地毯,试图搜寻凶手的踪迹却白费力气。忽然闪进脑中的是,我昨晚忽略了就在我眼前的证据。
“枪是在这里开的,凶手用的是那把。32手枪,因为他知道玛丽安会把它摆在床头桌上(又是‘科提司’)。另一把空枪则是他随身携带的旧武器,很好!
“在枪声响了之后,费伊·瑟彤匆忙赶到楼上卧房,在门外偷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她看到了令她极度心烦意乱的事。我得说,她并没有被吓到。她没有!出于……”
迈尔斯插话说:“我应该告诉过你吧,菲尔博士?”他说,“我在厨房烧水时,跟费伊聊了一会儿。她刚从卧室里出来。她的表情充满恨意:一种混杂着痛苦的恨意。谈话接近尾声时,她突然说:‘绝不会这样继续下去的!’”
菲尔博士点点头。
“我现在想起来了,”菲尔博士说,“她当时还跟你说,她看到了一些以前从来没有注意到的事?”
“是的,没错!”
“那么,她曾注意过玛丽安·汉蒙德的房间吗?我在房间里,在你们、盖尔斐司大夫、护士以及‘史提夫·科提司’的面前不断问自己这个问题。
“总而言之,费伊·瑟彤星期六晚上在玛丽安的房间里待了一段时间,和玛丽安聊天。显然她并没有发现任何异状。因为那是她第一次造访这个房间。
“然后,我记得当晚和她之间那段诡异的对话——在走廊的尽头,就着月光一一她尝试压抑激动的情绪时,曾有那么一两次,笑得像个吸血鬼。我记得她对我提出的某个问题回答得非常吊诡,就是当我问她有关于她到玛丽安房间聊天的那一段时间的事。
“费伊提到玛丽安的时候说:‘大部分时间都是她在说话,聊她未婚夫,她哥哥和她自己未来的计划。’然后费伊不明所以地插进一句不相干的话:‘我有没有告诉过你,油灯当时放在床头桌上?’油灯?她忽然提到油灯,我有点不明所以。现在……
“我们一开始以为玛丽安断气,有两个人分别带灯进入房内。一盏是你拿来的,”他看着芮高德教授,“另一盏——”他看着迈尔斯,“则是你拿来的。你们两个想想看,你们当时把灯放在哪里?”
“我不懂!”芮高德喊道,“我的灯,当然放在床头桌旁那盏没点的灯旁边。”
“那你呢?”菲尔博士问迈尔斯。
“我得知时,”迈尔斯回应,回溯过住,“以为玛丽安死了,我当时执灯的手在发抖,抖到没办法拿稳油灯。我穿过房间,把灯放下——放在五斗柜上。”
“很好,”菲尔博士低声说,“那你现在告诉我,当时五斗柜上还有什么其他的东西?”
“一只大型皮制相框,一面放着玛丽安的大尺寸照片,另一边则是‘史蒂芬’的大尺寸照片。我记得尽管房间那个角落很暗,但投射在照片上的光线非常亮。”
迈尔斯突然回过神来。菲尔博士点点头。
“‘史蒂芬·科提司’的照片在灯光照射下十分醒目,”菲尔博士说,“这就是费伊·瑟彤看到的。枪声响后,她站在走廊朝门内瞧,房间那头的照片凝视着她。这就解释了她当时的情绪。
“她这下明白了!她非常震惊。
“也许她并不知道整个诡计,对事情发生的经过也一无所知。她心里有数,知道这是冲着自己来的,而非玛丽安。她很清楚使诡计的是谁,就是玛丽安·汉蒙德的未婚夫哈利·布鲁克。
“这个事件终结一切。就像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让她苍白着脸,怀着痛苦的恨意。她寻找一个新生活,一片新天地。她开始过得像样点。她原谅哈利·布鲁克,替他隐藏杀父的犯罪证据,命运却还不肯放过她。究竟是天意还是某种邪恶势力,要这样苦苦相逼,把哈利重新带回来,再度毁了她的生活……”
菲尔博士咳嗽。
他表示歉意:“抱歉,我啰哩啰唆扯了一大堆,让你们觉得无聊。这个念头是在迈尔斯、大夫、护士和当时站在五斗柜的‘科提司’本人出现时浮现的。
“要证实我对卡廖斯特罗伎俩的推测没错,其实很简单,我一直在脑中盘算。有个科学的小测试,称之为贡札雷兹测试或硝烟测试,可以准确验出是哪只手扣下哪枝枪的扳机。
“要是玛丽安没有扣扳机,我会写下一个‘证讫’。表示证明完毕。要是哈利·布鲁克真如他们所称的死了,这桩命案看来就一定是邪灵所为。
“我故意这么说,目的是要惹恼盖尔斐司大夫,他的反应就是把我们都赶出卧房。不久之后,有趣的事马上接着发生。
“我第一步就是把费伊·瑟彤逼到无路可退,让她承认一切。我当着‘科提司’的面问盖尔斐司大夫,可否请瑟彤小姐上来见我。这么一来,‘科提司’开始沉不住气了。
“他忽然明白自己是在浪费时间,那个女孩随时都会上楼,他得躲开以免被认出来。于是,他说他想回自己房间躺一下——砰!要是他所作所为没有这么令人发指,我想我可能会当场笑出来。‘史蒂芬·科提司’正准备摸回自己的房门口时就被你叫住。因为芮高德教授——这个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