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一趟!’那一刹那,我心乱如麻。
“我得承认,当时的我只觉得非常惶恐!
“我跳上我的福特车,开车比平常更霸道,尽可能快速地朝布鲁克家驶去,外头还飘着雨,雷声如爆破般的闷响包围着我。当我抵达优景园时,屋里一个人都没有。我在楼下门厅呼叫,没人回应。然后我径自走进客厅,看到布鲁克妈妈直挺挺地坐在沙发上,想尽她最大的努力控制脸部表情,手上揪着一条湿答答的手帕。
“‘布鲁克太太。’我轻唤她,‘发生什么事?你的好先生和费伊·瑟彤小姐之间究竞发生什么事?’”她一见到我,忍不住痛哭失声,仿佛没有人可以宣泄。
“‘我不知道!’她说。她毫不隐瞒地告诉我。‘荷渥一个字也不提。他说所有的事都荒唐可笑,无论发生了什么事,他都不肯说。一切都不再是真的。直到两天前……’”显然在两天前,发生了什么令人震惊而且难以说明的事件。
“在优景园附近,通往勒芒的那条路上,住着一个名叫朱利·费司纳克的菜农,负责供应布鲁克家的蛋和新鲜蔬菜。朱利,费司纳克有两个孩子,一名17岁的女孩和一名16岁的男孩——他们都跟费伊·瑟彤很要好,所以费司纳克家的人都非常喜欢她。可是在两天前,费伊·瑟彤在路上巧遇朱利·费司纳克开着他的运货车,经过一旁成排高耸白杨树、另一边栽种谷物的白色马路;他停下车,面色铁青,饱涨怒气,当街对她高声叫骂,她抬起手遮住自己的眼睛。
“这一切都被布鲁克妈妈的女仆爱莉丝看见了,当时爱莉丝距离太远听不清楚。不管怎么说,她几乎从来没听过那男人如此愤怒的咆哮。费伊·瑟彤转身要逃走,他则就地捡起石头扔她。
“这个故事耐人寻味吧?
“这是布鲁克妈妈告诉我的,她无助地摊开双手,坐在客厅的沙发里。
“她说:‘现在,荷渥到塔楼去了,到亨利四世之塔去见可怜的费伊。芮高德教授,你得帮帮我们。请你一定要帮帮我们。’‘可是,布鲁克太太!我帮得上什么忙呢?’‘我也不知道,’她问答我。她年轻时应该也是个美女。
“我有预感,惨剧就要发生了!布鲁克先生3点钟从银行回来,公事包装满现钞,告诉他的妻子,他准备跟费伊·瑟彤摊牌,也安排了4点钟跟费伊在塔楼碰面。
“他问布鲁克妈妈哈利在哪里,因为他希望他们摊牌时哈利也在场,她说哈利正在楼上自己房间里写信,但布鲁克爸爸上楼后却没有找到哈利——当时哈利正在车库里修车——只好下楼。布鲁克妈妈说:‘他看起来好可怜,一下老了好多,行动迟缓地从楼梯上走下来,就像身患重病。’这就是布鲁克爸爸到塔楼赴约以前的情形。
“不到5分钟,哈利从车库返回屋内,问爸爸上哪儿去了。
布鲁克妈妈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告诉了哈利。他站在那里若有所思,口中念念有词,走出屋外朝亨利四世之塔奔去。在这段时间里,没有人看见费伊·瑟彤。
“‘芮高德教授,’布鲁克太太哭着求我,‘求求你跟着他们,想办法帮帮忙。你是我们在这里惟一的朋友,你一定得去看看他们。’”这是老芮高德叔叔的任务吗?
“我当然义不容辞!
“我跟了过去。
“我离开屋子的时候,突然一阵雷声猛然劈下,但是还没有要下大雨的样子。我沿着河流的东岸向北走到石桥,并过到西岸。塔楼位于离河堤再过去一点的突角上。
“那一带看起来有够荒凉。偶然看见古老漆黑的石块一一显然曾遭火焚烧过,而今埋没在一片蔓草中——都是原始建筑的遗骸。塔楼入口不过是一道从墙上挖开的圆拱洞。这个入口朝西。和河岸有点距离,前方则是一片空旷的草坪和胡桃树林。我接近那里时,天色暗了下来。风势越来越强劲。
“费伊·瑟彤小姐站在塔楼入口,看着我。
“费伊·瑟彤,一身单薄的碎花丝质洋装,裸足下蹬双白色皮网凉鞋,手臂上挂着泳装、毛巾和泳帽。她还没有下水,暗红色的头发当然也没有弄湿或弄乱,她的呼吸缓慢而用力。
“‘小姐。’我开口叫她,但完全不知道自己当时该怎么办,‘我在找哈利·布鲁克和他父亲。’”差不多等了5秒钟,感觉很久,她都没有回我的话。
“‘他们在这里,’她试着告诉我,‘在楼上。塔顶上。’那一瞬间,我发誓,她的眼神就像是一个想起过去可怕经历的人。‘他们似乎起了争执。我还是不要介入比较好。抱歉。’‘可是,小姐!——’‘求求你,别问我!’说完她就走了,别开脸不再看我。一两滴雨水开始洒落在被狂风刮扫的草皮上,随后雨势开始变大。
“我从入口探头张望。就如我之前所说,这座塔只剩骨架,得沿着塔内墙壁的回旋石梯才能爬上塔顶的方形平台。塔内充斥着陈旧的气息及河水的味道。里面就像你两手空空一样,除了两张木制长凳和破椅子,什么也没有。光线从石梯边的狭长窗透进来,塔外这时开始雷电交加了。
“愤怒的声音传来。我隐约听见他们之间的争执。我对他们大喊,也听见自己的声音在石塔里产生低沉的回音,没多久就消逝无踪。
“我只好吃力地爬上回旋梯——这是个令人头昏眼花的苦差事,尤其是对一个体力不济的人来说更是如此。好不容易才登上塔顶的露天方形平台。
“哈利和他的父亲两个人面对面站在圆形石砌平台上,周围的胸墙比树来得高。布鲁克先生仍穿戴着他的雨衣和斜纹软呢帽,嘴形严峻,儿子正苦苦地哀求他。哈利没有戴帽子也没有穿外套,灯芯绒西装内的领带随风飞舞,显露了他此刻的心情。他们俩人都激动得脸色发青,但也似乎都因为我的出现而暂时松一了一口气。
“‘我要告诉你——!’哈利先开口。
“‘这是最后一次,’布鲁克先生以冷酷内敛的口气说,‘你可以让我用自己的方式处理这件事吗?’他的脸转向我,追加一句:‘芮高德教授!’‘怎么样,亲爱的朋友?能否麻烦你先把我儿子带走,直到我按照自己的意思把事情处理完毕?’‘把他带到哪里去,朋友?’‘随便哪里都行!’布鲁克先生说,转身背对我们。
“这时,我偷偷地瞄了我的表一眼,还差10分钟4点。布鲁克先生和费伊·瑟彤小姐约在4点见面,所以他得再等一会儿。哈利的眼神像泄了气的皮球般没精打采。我没提起方才‘碰到费伊小姐的事。我不想在这个节骨眼上火上加油。哈利同意让我带他先离开。
“现在,我希望你们已经对这件事有概念。是的,我们所知道的最后一件事就是我带哈利走下楼梯。
“布鲁克先生仍倚在胸墙上,始终不肯转过身。拐杖摆在他的一侧,微微发亮的黄木手杖靠在胸墙上。他鼓胀的公事包则搁在另一侧的胸墙上,环绕塔顶这圈有枪眼的胸墙大约齐胸高,石头已经破裂、毁坏、伤痕累累,上面还有人签姓名缩写的白色刮痕。
“清楚了吗?很好!
“我带哈利下楼。我领着他穿越那片草皮,走进那一大丛朝西北延伸,浓密而隐蔽的胡桃林里。雨势开始从稀疏渐转剧烈。我们找到地方暂时躲雨,荫蔽我们的树叶被雨水打得啪啦作响,也几乎遮挡了全部天色,此时我的好奇心又狂热起来。
我以一个良师益友的身分,恳求哈利告诉我那些不利于费伊·瑟彤的流言是怎么同事。
“起初,他几乎不肯说。他摊开双手手掌朝上,这个相貌堂堂、但心智发展还未成熟的年轻男子回答说,这一切都荒谬到他不知该从何说起。
“‘哈利,’芮高德叔叔开口,竖起一根有威严的食指,就像这样。‘哈利,关于法国文学我们聊了不少,我也告诉过你许多犯罪和超自然的故事。我听过太多人各式各样的经历。我告诉你,就是这些离谱得难以言喻的事,造成了世界上这么多棘手的间题。’”他飞快看了我一眼,闪闪发亮的眼神含着一抹生疏和愠怒。
“他问:;你有没有听说过有个叫做朱利·费司纳克的菜农?’‘你母亲和我提过这个人。’我说,‘但是我没有听出他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朱利·费司纳克,’哈利说。‘有个16岁的儿子。怎么了?’重点在这里——在塔楼看不见而光线微明的树林深处——我们听见有个孩子尖叫。
“没错,有个孩子尖叫。
“老实说,那声音吓到我了,让我头皮发麻。一滴雨从我上空浓密的树叶间筛落下来,落在我的秃顶上。我全身所有的肌肉瞬间都紧绷了起来。我当时庆幸自己逃过一劫:荷渥·布鲁克、哈利和费伊·瑟彤此刻都不在一起。除非这3个人在一起,否则应该不会有危险。不过现在……
“尖叫声是从塔楼的方向传来的。哈利和我拔腿奔出树林,冲过草坪,来到塔楼和河堤的弯道附近的空地,但这片空地早已挤满了人。
“我们很快就搞清楚这是怎么回事。
“蓝博夫妇带着他们的侄女、媳妇、4个从9岁到l4岁的孩子,到树林的边陲地带野餐已经有半小时之久。
“就如一般法国的野餐,不会因为当天天候不佳而延期。当然,这个地区属于私人所有。但是法国人并不会像英国人那样,把所谓私人产业当回事。但他们猜想布鲁克先生并不欢迎侵入者,便畏缩不前,直到看见先行离开的费伊·瑟彤小姐,然后是哈利与我随后离去;他们以为这一带已经没人了。孩了们就趁蓝博夫妇在一株胡桃树下打开野餐篮时闯进了空地。
“进人塔楼里探险的是最小的两个孩子。哈利和我匆匆奔出树林时,我还看到那个小女孩站在塔楼入口,手指着塔顶。
我听到她尖锐刺耳的声音喊着:“‘爸爸!爸爸!爸爸!上面有个人全身都是血!’”她就是这么说的。
“我无法一一陈述当时其他人都说了些什么或做了些什么。我只记得孩子们面对父母的惊愕脸庞,草地上蓝白相间的皮球滚落河里溅起水花。我朝塔里走去,没有用跑的,爬上回旋梯时,脑中浮现一种突如其来、荒诞怪异的想法:要心脏虚弱的费伊。瑟彤爬完这些楼梯,真是太不体恤人了。
“我终于走到了塔顶,强劲的风刮过。
“荷渥·布鲁克——还活着,身体仍在抽搐——俯卧在塔顶地面中央,背后的雨衣血淋淋一片,还有一道位于左肩胛骨正下方,长半吋的裂缝,看来是他被从背后刺伤所造成的。
“至于他一向随身携带的拐杖,是根内藏刀剑的手杖,分成两段各落在他身体的两侧。握柄部分那薄长锐利的剑身沾满血迹,落在他右脚附近,而木制剑鞘则滚到他左侧的胸墙边。装着两千镑的公事包已经不翼而飞。
“我眼前一片昏花,而蓝博家的人在塔底尖叫。当时时间是4点零6分:我注意时间并非出于警察的直觉,而是纳闷费伊是否按时赴约。
“我跑到布鲁克先生旁边,扶他坐起来。他对我笑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一么。但他却只说了:‘好惨。’哈利走向身处血泊中的我。不过他的出现也无济于事。他说:‘爹地,是谁干的?’然而老人已经失去表达能力。几分钟后便死在他儿子怀里,像个孩子似的紧抓着哈利不放。”
芮高德教授说到这里,便暂时打住。
他看来相当内疚,垂头怒视着餐桌,厚实的手撑在两边。
沉默半晌,他不耐烦地摇了摇头。
接着以非常强烈的语气补充:“请注意我接下来要告诉你们的事!
“我们知道,当我3点50分留下他独自一人在塔顶时,荷注·布鲁克先生并没有受伤,而且健康情况良好。
“接下来,杀他的凶手一定是到塔顶去找他。这个人必须在布鲁克先生转身前,就从藏剑手杖的剑鞘中抽出剑,刺进布鲁克先生的背。当然,警方后来调查发现,河面那侧,有些岩石碎块从设枪眼的毁坏城垛上崩落,应该是有人爬上塔顶时被手指扳松的。这必须发生在3点5O分到4点5分——也就是两个孩子发现布鲁克先生性命垂危之际——这段时间内。
“好!这样就确立了!”
芮高德教授猛然把椅子往前拖。
“这个证据相当有决定性,”他说,“表示在这段时间里,不可能有任何生灵接近他。”
第四章
“你们听见我说的话了吗?”芮高德教授强调,啪啦一声弹响手指,借此引起他们的注意。
迈尔斯·汉蒙德这才从神游中惊醒。
他想,这位五短身材教授的描述,不论是声音、氛围还是视觉的细节,都让人仿佛身历其境。迈尔斯此时忘了自己置身于贝尔翠餐厅烛光朦胧、窗户朝罗米利街大开的顶楼房间。他被故事中的声音、氛围和视觉细节包围,以至于罗米利街窗外的雨声也成了亨利四世之塔的雨声。
他发现自己的情绪受到感染,忧心苦恼,偏袒之情油然而生。他打心里喜欢这个荷渥·布鲁克先生,喜欢他、尊敬他并同情他。仿佛这个人已经是他的朋友。无论是谁杀了这个伙伴……
从一开始,桌上那张着色过的照片中,费伊·瑟彤小姐望着他的谜样眼神更令他心神不宁。
“抱歉,”迈尔斯说,芮高德教授弹手指的声响让他回过神来,“可不可以请你再重述一次最后那段话?”
芮高德教授不禁发出嘲弄的低笑。
“乐意至极!”他礼貌地回答,“我是说,这个证据显示,致命的1分钟内,没有任何生灵接近过布鲁克先生。”
“没有任何生灵接近过他?”
“或者应该说没有任何生灵可能接近过他。他孤身一个人在塔顶上。”
迈尔斯坐直身子。
“我们先把来龙去脉弄清楚!”他说,“那个人是被刺杀身亡?”
“他是被刺杀身亡的,”芮高德教授同意他的话。“我现在可以很得意地告诉你,凶器已经被扣留了。”
他微表歉意,伸手触碰那根映着黄色光泽的粗木杖——从晚餐开始,他的木杖从未离身,此时正靠在餐桌边缘。
“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