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到了不少边境百姓的抱怨和求助,马匹莫名其妙地死掉,土地也变得焦黑不再生长农作物,就连空气里似乎也弥漫着一种窒息感。作为守护南方边境的长官,莱戈拉斯当即加派了人手和编排了更为紧密的巡逻次数,在度过了几天莫名其妙忐忑不安的日子后,埃曼带去的小分队终于出了状况。
他甚至不知道是什么伤了他的部下,而他们也说不清楚。当时夜色很重,星光黯淡,众人只觉得身后传来阵阵异动,然后仿佛连空气也结了冰,就在发愣的瞬间一股强悍汹涌的力量袭上背脊,让他们重重摔在地上,肢体麻木到不能动弹。埃曼当时站在高地眺望远方,听见异动后首先急切地转身回应——那股看不清的力量没能伤害到他,却让他在躲闪之间失去平衡摔下了山坡,狠狠撞到巨石上砸断了左腿。
那到底是怎样的一股力量,怎样的敌人?回想月光下那片浓墨似的暗影,莱戈拉斯忍不住打了个寒颤。然后他暂时离开了埃曼身边,走近了医师长。
“他们怎么样?”他担忧地问道,不详的预感就跟那片暗影一样盘踞在他心头。
“我们暂时用药控制了他们的伤势——但是您看,这些伤痕很奇怪,”医师长指着其中一个受伤精灵的手臂说道,那里有一道仿佛烈火燃尽后的焦黑痕迹,“伤口不大却很深,几乎没什么血流出来,也许是一种毒素,可我从未见过如此厉害的毒,一天一夜过去了,他们到现在仍旧神志不清。”
莱戈拉斯看着那几张陷入半昏迷的面孔,说不出一句话来。这还是他出任南境巡逻队队长以来首次发生如此严重的事故,而在这之前,温和有礼又英勇不凡的王子殿下受尽了南境百姓的赞扬与爱戴——正是昔日历历在目的荣耀让他在此刻更觉心境复杂沉重,陈列在前方的这条路,究竟会以一种怎样的趋势发展延伸下去?
莱戈拉斯不禁回想起数百年前,当前任南境巡逻队队长离职之后,父亲提出要自己接任队长之职时的情景。那个时候他还太年轻,年轻到既急不可耐地想要证明自己,又在机会真正来临时觉得彷徨和不安。
“别怕,儿子,也别有太多的顾虑,”父亲的笑容在数百年前就清晰地映进了他的心中,“你会得到这份职务不是因为你是我的儿子,是大绿林的王子——仅仅只是战士莱戈拉斯。”
在回要塞的路上莱戈拉斯一直反复回想着父亲的话,上次回家几乎已是半年前的事……也许这样想会有些羞愧,可是每当遇到困难以及遭受悲伤时他总会加倍思念自己的父亲,怀念他的怀抱,想要聆听他的安慰,这几乎已成为了他近千年生命中的本能习惯。
当然莱戈拉斯根本不曾想过他真的会在堡垒附近见到了父亲。当那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前方时,年轻精灵是那样高兴,却还未真正走上前去就在心中涌起了疑虑:Ada怎么会忽然出现在这里?
而尽管瑟兰迪尔不动声色地从马背跃下站在原地,莱戈拉斯也还是敏锐地捕捉到了他眼中某种紧绷情绪的霎时放松,以及与菲诺的默默的眼神交流。
莱戈拉斯走上前去,以手抚心微微欠身,恪守一名战士对国王应有的尊重和礼节。然后就在他抬头之际,菲诺开口了:“国王陛下正巧想要来巡视南境,这里发生了什么事,莱戈拉斯?”
年轻精灵却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狐疑地打量着这支队伍,哪怕没有菲诺脸上那意味深长的笑容,他也能敏锐捕捉到一些不寻常的事实:以国王前来边境巡视这样的大事来说,队伍的人数实在是太少,而且除了菲诺外,竟没有其他大臣随同,父亲身着在王宫里才会穿的正式礼服,而不是更适合骑行的猎装。更为重要的是,事前他们根本没有得到任何国王陛下会前来巡视的通知。
最最奇怪的是,哪怕这群人现在平静而淡然地出现在他面前,可浑身上下那风尘仆仆的痕迹却尚未完全褪去,揭示了先前赶路的焦急。年轻的王子殿下立刻就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莱戈拉斯轻轻叹了口气,挽过父亲的手走到一旁。
“Ada,你一定是听到消息,误以为是我受伤对不对?”
那微微嗔怪和无奈的口吻,却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依赖和感动。
瑟兰迪尔发现瞒不过儿子,只好笑着说道:“还好在半路上我接到了新的消息——我的南境巡逻队队长丝毫未损。”
莱戈拉斯抬起头看着父亲,也露出了笑容:“这是第几次了,Ada?”
面对儿子戏谑般地质问,瑟兰迪尔一时说不出话来。第几次了?不,连他自己也记不清了,印象中好像每次远方一传来不好的消息,他都立刻不假思索想要奔赴到儿子身边。哪怕事后他深刻反省,这样的举动不仅有损国王的威严,更多的在无形中还可能会增添儿子的负担。每一次事后他都下定决心不能再这样,可是每一个下一次他也还是会一如往常。
“我没有受伤,我能够好好保护自己,Ada,你放心吧。”最后莱戈拉斯握着父亲的手说道。父亲的爱与关怀总是在无言沉默中悄悄淌进自己的心底,这么多年过去,年轻的王子早已成长为成熟威武的战士,他知道父亲永远无法对自己放心,而他也知道这样的担忧无关于任何其他,只是一个父亲对儿子深深的爱罢了。让父亲放心的话他不厌其烦地说过无数次,他也知道无论再怎么强调也无法让他真的安心,而他这么做的唯一目的只是想让他的Ada知道:他的爱对自己而言,从来就不是什么负担。
第26章 第九章 不详的预兆(中)
莱戈拉斯并没有在父亲身边停留过多时间,作为南境的长官,他更多的责任体现在对忠于他的下属上。他只来得及唤来仆人供父亲差遣,便片刻休息都顾不上就跟着那些忙碌的身影一同前往了医疗室。
“他们怎么样?”当伤员被安顿好并换好药之后,莱戈拉斯再一次向医师长询问道。
“等把伤口处残留的毒素清理干净后,他们应该就会醒过来了——我想……”医师长神色凝重,似乎对自己的推测也不那么自信,“然而总有一股阴影徘徊在我心头,队长大人,一切事情都没有表面看上去那样简单……”
阴影徘徊在他们每一个人的心头,莱戈拉斯这样想到,却没有开口,只是礼貌地冲医师长笑了笑,稳定他心中不安的情绪。
一转身他却看见父亲出现在医疗室的门口。
“莱戈拉斯,”瑟兰迪尔轻声唤着儿子,“快去休息,你看上去很疲惫,大概是彻夜未眠吧?”
莱戈拉斯走到父亲身边,抬头注视着那双充满了关爱的双眼:“Ada,你自己也没睡过吧?”
那温和的嗓音中伴有一丝顽皮的挑衅和不甘,对此瑟兰迪尔不屑地哼了哼鼻子,双手落在儿子的肩头:“比你多活几千年的能耐还应付不了这种小问题?快去休息,儿子,听话。”
柔软双唇开启的同时不自觉地恢复了许久前的轻轻上撅:“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Ada。”
“可你永远都是我的儿子。”徜徉在眼底深处的尽是温柔与宠溺,施加在儿子肩膀上的力度却增加了一分。
年轻精灵沉默了片刻,然后做出了让步:“那你也要答应我,Ada,好好休息睡一觉。”
“嗯,好的。”瑟兰迪尔很自然地点了点头。
“你不会骗我吧,Ada?”莱戈拉斯仍有些怀疑地看着自己的父亲。
“你说呢,莱戈拉斯?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嘴角扬起露出一个微笑,光洁的面孔却又很快被乌云再次笼罩:“Ada,我好担心……我看不清那股威胁的力量,却也能够感应到它的强大和恐怖……”
英勇的绿叶王子殿下在近千年的生命中,已经习惯了将他所有的疑虑和不安毫无保留地展现给面前这个精灵,他最信任的父亲。
瑟兰迪尔挽着儿子的手臂,亲自将他送回了卧室,看着他躺在床上闭上眼睛,将祝福的亲吻印在他的额头,希望能驱散他梦中的阴影和威胁。那张即便是在睡梦中也犹疑不安的年轻脸庞让瑟兰迪尔百感交集:这么多年来,他致力守护森林里的绿树不受邪恶侵染,跟他守护眼前这张光洁清丽的脸庞一样,那些潜伏在暗处的邪恶势力终于已经蠢蠢欲动,按捺不住要再次挑战他的权势,威胁和伤害他最珍爱的瑰宝吗?
瑟兰迪尔叹了口气,他从来没有天真到指望中土大地会一直这么平静下去,只是他不知道自己是否有足够的力量可以保护他的孩子一辈子。
“我也……很害怕。”指尖抚过那张睡颜,他轻轻叹道。
莱戈拉斯是从噩梦中醒来的,梦中那些浓重的暗影侵蚀了美丽的大绿林,那股可怕的力量将他束缚在原地动弹不得,除了目睹和等待他与森林共同的末路外他什么也做不了……他挣扎着从梦中惊醒,发现已是深夜,而父亲不知何时已经离开了他。
被心中的不安情绪驱使着,他匆忙披上外衣走出房门,行色匆匆地往医疗室走去。推门进去后,他首先看到的是不少森林战士聚集成一圈,沉默地注视着房间中正发生的一切——然后他在那些忙碌的身影中发现了自己的父亲,跟走来走去传递各种药物的医师不同,父亲静静闭眼蹲坐在一个受伤的精灵身边,神色凝重而高贵。莱戈拉斯顿时明白了他正在做什么:伟大的国王陛下正施尽所有的力量,努力挽救着他的臣民的性命。
“别过去,莱戈拉斯。”菲诺按住了恍然出神的年轻精灵的肩膀,制止他前行。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皆是难耐的折磨。最后瑟兰迪尔终于睁开了眼睛,眼中的神色却在刹那间说明了一切——年轻精灵再也无法忍受,挣脱出菲诺的钳制,急急地走上前去。
“对不起,儿子,”瑟兰迪尔的额头渗出细汗,却仍旧稳稳地站在原地,“就连我也救不了他们——已经太迟了。”
年轻精灵怔在原地,往前伸出的手徒劳地停在半空,却已无法挽留任何东西。医师们上前抬走了脚下的躯体,他的眼神无力地随着他们的动作移动,然后看到了墙脚处的更多了无生气的躯体。
莱戈拉斯纤瘦的躯体在这一瞬间仿佛格外脆弱,他轻轻趔趄了一下,无力地向后仰去,却又立刻触到了那有力的胸膛——父亲的双臂及时揽住了他的双肩,可是瑟兰迪尔能阻止儿子的摔倒,却不能阻止那双清澈蓝眸中所迅速涌上的泪水。
“对不起,队长大人,”医师长已经首先忍不住低声啜泣起来,“我们以为已经清理了所有毒素,却没料到这种毒就像狡猾的敌人一样早就深深潜入皮肤底下,是我们太疏忽……”
“这件事不能责怪任何人,”瑟兰迪尔一边扶住儿子一边平静地说,“你们甚至不知道到底是什么袭击了这些可怜的战士,又怎能要求自己有足够经验应对一切呢?”
而我不会阻止你的眼泪,小绿叶,父亲的双手温柔地扶着孩子的双肩,在心中默默说道,因为在你漫长的人生路上无法逃避这些,尽管我并不希望你经历这一切。
当晚,森林精灵唱了一夜的挽歌,以纪念离去的曾并肩作战的英勇战友。绿叶王子亲自替这些忠实的下属洗去污秽的伤口,换上干净整洁的衣服……可是他连半个字音也唱不出来,当那空灵沉缓的歌声飘扬在整座森林上空时,年轻的王子殿下离开了众人,独自来到了寂静的湖边。
他就那样站在湖边,默默地注视着映在平静湖面上的自己的倒影,直到另一个更加高大的身影来到了他的身边。
“Ada……”他缓缓回头,抬起双眼看着父亲。
“我不会阻止你的悲伤,”瑟兰迪尔脸色沉静而严肃,“只是你想为他们伤心多久,你为自己定好期限了吗,莱戈拉斯?我们的生命如此漫长,还有很多事等待着我们去做。”
年轻精灵露出了困惑的神情。
“你是他们的长官,是他们的王子殿下,而作为一名处在统领位置的长官来说,你掌控着他们的命运,不仅要接受他们在你手中功成名就,也要接受他们在你手中可能造就的另一种命运——两者你都必须学会承受。”
莱戈拉斯看着父亲,在他面前的这个高大精灵,曾经经历过的一切将自己衬托得是如此渺小。他有些羞愧地垂下了头,在行礼的同时却又充满了对他的国王他的父亲深深的尊崇和敬意。
“莱戈拉斯,你知道吗?”瑟兰迪尔用手轻轻抬起那张苍白的面颊,“相比身体上受的伤,我更害怕你此刻的这副神情——肉体上的伤很容易治愈,可是心底的伤痕一旦落下就很难愈合了,别让那些阴影覆盖你的清亮双眸。”
很长一段时间内,莱戈拉斯都沉默地与父亲对视着,直到父亲扶着他一起在湖边的巨石上坐了下来,他终于忍不住问道:“Ada,你呢?过去那些伤痛是否也在你心中留下了无法消除的伤痕?多瑞亚斯的毁灭,最后联盟之战的沉重,还有Nana……”
他忽然止住,两手有些慌乱地握住那只停留在自己面颊上的手:“对不起,Ada,我不该问这些……”
“那些伤痕就连现在也仍旧存在,”瑟兰迪尔将另一只手覆盖上去,稳定着儿子的情绪,“但是它们的意义已经发生了转变,它们的存在时刻都在警示我:正因为黑暗和阴影令人如此绝望和伤痛,我才更不能让我唯一的儿子沾染上分毫。”
他说着就势扶住了那纤瘦的肩膀,让儿子躺在了自己双膝上,就像过去无数次那样,小精灵累了、怕了、迷茫和困惑了,都可以在这熟悉的温暖中找到安慰。莱戈拉斯枕着父亲的膝头,双眼向上注视着漫天繁星,目光从未如此这般深沉过。瑟兰迪尔轻抚着儿子的金发,随着儿子的视线一同望去,他知道儿子眼中的悲伤和疑虑不可能在短时间内消除,他唯一庆幸的是,至少他还能陪在儿子身边,与他一起度过这个难关。
“Ada……”轻柔的嗓音再次响起,“这么多年过去,你心中的伤口还会那么痛吗?”
瑟兰迪尔轻轻摇了摇头:“梵拉在我最痛的时候,已经慷慨地给予了我一份最珍贵的礼物。”
“礼物?什么礼物?”
时光仿佛倒流,瑟兰迪尔又回到了那阴影尽褪的金色阳光中,还有那近在咫尺的新生绿叶般纯真的微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