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小唯点点头,“时间很短,酿的不好。”
老人正想再打趣两句,谢小唯忽然生硬道:“天这么冷,老先生还是赶紧回家吧,再晚一些我怕连计程车都没有了。我明天还要工作,就先回去了,您路上注意安全。”
说罢头也不回的离开了,自始至终,他都没有多看肖诚一眼。望着谢小唯落荒而逃的背影,老人忍不住回头道:“看来,你的确是个不受欢迎的哥哥。”
肖诚垂下眼,“所以有的时候,只要这样远远的看着就足够了,别的我不敢奢求。”
“哎,你看,雨停了。”
老人伸出手接雨,笑眯眯收起伞:“我瞧你也没什么忙事,反正都这么晚了,不如多留一会儿,一起喝一杯吧?”
两人找到树荫下一处还算干燥的长椅,老人从怀里摸出两个简易小杯,倒上谢小唯刚送来的热酒。肖诚与他微微碰杯,温暖的酒液入口香醇,酒精的味道很淡,取而代之的是浓郁的红枣清香,暖暖的甜意丝丝沁入口齿,驱退雨夜的湿寒。
“尝出来这是什么了吗?”
肖诚品了好几口,才道:“有枣的味道。”
“没错,是黑枣酒。”老人一看就是行家,晃了晃酒瓶,饶有兴致的观察瓶底棉絮似的沉淀。“跟市面上的水果酒类似,但更健康养生,味道醇厚不涩口,兑的应该是米酒。”
肖诚又喝了一口,酒水温纯,淡淡的刺激着味蕾,生出一股由内而外的浓浓暖意。这与他喝过的任何一款酒都不同,味道,感触,乃至入口微醺的错觉。这是谢小唯给他的酒,是谢小唯亲手酿造的酒。
一口连着一口,老人撇过眼,看到肖诚心里不禁微微抽痛,这可是果酒,却被人如牛饮,喝水也不是这种喝法啊。
喝了酒,两人的身子都暖和不少,继续原先的话题。
“你脸色看起来好了很多。”
“什么?”
老人笑着指向他,“见到了想见的人,你现在的脸色可有人气儿多了。”
肖诚自嘲一笑,心房渐渐松懈,名贵的西装靠上湿漉漉的树干。“是啊没想到就这样见到了,虽然这么想有些自私,但是能再这样见上一面,我已经心满意足了。”
“对了,你之前说什么没机会?”老人晃晃下去一大半的酒瓶,“这就是那孩子的料理,你现在不就享用到了吗?年轻人,总有无限的可能,不要那么悲观。”
“您说的是。”举杯,碰盏。
“说起美食,你有没有听说年底要在W。W大厦举办一场外籍料理赛事?”
“我知道。”
肖诚过于肯定的回答令老人微微侧目,肖诚扫扫眼角,解释道:“我虽然对吃不感兴趣,但是我的家……我的工作跟饮食行业息息相关,所以多少还是了解的。说是由外籍举办的一场烹饪大赛,不过是个走过场的噱头形式,为新开的商业区宣传造势。”
最重要的还是内部的外资入股,等过完年,W。W差不多就要重新洗牌了。索斯特,万豪,如今再加上W。W,不敢说三足鼎立,但肖家日后的兴衰,势必要与这三个势力的消长息息相关。
老人一心只关注他对美食的态度,“可是我听说,接手的外企之前也是行业内的翘楚,虽然只是个过场形式,但这场烹饪大赛还是值得期待一下的,不是吗?”
肖诚的视线转向老人,老人似笑非笑的举起杯,可惜肖诚的那一杯已经喝干净了。老人寂寞的晃了晃,最后一饮而尽。
“水果酒健康、营养,很符合现在年轻人的口味,难就难在制作起来费些时间,我瞧G城还没有太普及?”
“目前还没有,但是快了。”
“这样就好,这样的日子过起来总有点惊喜和期待。”
老人低头看了眼已经告罄的酒瓶,墨绿色的瓶子比市面上的标准规格要小一圈,看起来好像手工作坊的私人制品。“这个瓶子挺少见,你要不要留着?”
肖诚没有答话,而是直接伸手接过了瓶子。空荡荡的酒瓶残留着前一刻的余温,肖诚的指肚抚过光滑的瓶面,一切不言而喻。
老人伸了个懒腰,“喝也喝完了,那么我们就……”老人的话到一半,忽而转成一串温和的轻笑,“那么我们就继续下半场吧。”
肖诚抬起头,只见几米外昏黄的路灯下,再次去而复返的谢小唯孤身站在那里,欲言又止的望着他们。
谢小唯手中拎着两只保温饭盒,被对面两人撞见,掩饰性的想藏到身后,想想又作罢,干脆大大方方的拿出来。老人笑吟吟的望着谢小唯,并不提出尴尬的问话,满眼温柔的鼓励。
“如果……如果你们不打算走的话,我在家里做了一点宵夜,一起来吃吧。”
TBC
☆、宵夜
肖诚讷讷的望着他,他比任何人都要确信,谢小唯这一句暗示性的邀请是专门说给自己听的。打自两人那天发生争吵,这还是头一回谢小唯主动放下戒备,向他伸出手。
老人从后面推了推他,肖诚这才发现谢小唯已经走远了,看来只是说出那一句话就磨光了他所有脸皮,实在多一秒都奢侈。
这个家属小区看起来有些年头了,路灯有一半是坏的,也不知道有没有物业负责修理。小区的住户不多,这个点几乎没有几家灯火,谢小唯走到一栋黑黢黢的楼前,打开手机的灯光等他们。
肖诚扯了扯嘴角,轻轻咳嗽了一声,似乎想说什么又生生压了下来。
老人笑的和煦,压低声音对他道:“这个时候不说话是正确的,要是不小心说错了什么,我们两个可是会在大半夜被主人扫地出门的。”
“你知道我想说什么?”
老人抬头看了看并不算高的老式楼层,“这种住宿环境,感觉以你的身份,肯定不乐意你弟弟住在这里。我猜你要开口,不是说‘跟我回去住’就是‘再换个新地方’,对不对。”
肖诚垂下眼。
老人拍拍他的肩膀,走到他的前面:“别开口,相信我,不管你心里有多不痛快现在都不要开口,你们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多听老人言嘛。”
好在谢小唯的屋子比想象中要宽敞,简单又整洁。谢小唯给他们倒了热水,取出冰箱里两份小菜放微波炉中加热,系了围裙继续照看火上的烧锅。
白色的蒸汽模糊在窗子上,倒映出一个夜晚的温馨。
肖诚望着谢小唯的背影微微出神,印象里,他似乎从没有见过站在厨房的谢小唯,也是第一次了解谢小唯这样的一面:认真,安静,平凡,却能在无形中吸引着他全部的注意。
谢小唯的个子不高,人又瘦,熟练的搅锅切菜,在窄小的厨房中穿梭运作。那是一种难以描述的韵味,跟酒店里豪气冲天的掌勺大厨截然不同——让人看的到他的专注,体会的到他的用心,微小,却无法忽视。
老人倚在沙发上:“哎,好香的味道,是鱼片粥啊。”
“是的,家里刚好有现成的材料。”谢小唯听到声音回过头,“您有什么忌口的吗?”
老人微笑着摇摇头,“我们都没有忌口,就只等着吃美食了。”
他故意用了“我们”这个词,谢小唯没有接话,肖诚明白这弦外之意,稍稍收敛了自己的痴望,转而站起身,在屋里来回走动。
在这间出租房里,并没有多少谢小唯的个人痕迹,简单的床铺,简单的摆设,明明白白的告诉来人,住在这里的人只想做一位单纯的过客。床头柜的水杯下,压着一叠厚厚的宣传单,肖诚拿起来看了看,微微挑眉。
上面都是G城近期即将举办的料理赛事。很多地方都被画了勾勾,也就是说这些比赛谢小唯有心参与。
肖诚略略沉思,放下水杯,将宣传单重新压好。
就在这时,一串慵懒的带着鼻音的男声由远及近:“呵欠……小唯你才回来啊,鱼片粥我也要吃,给我一份……”
房间的另一扇门冷不丁被人推开,只穿着裤衩的房东阿严困顿的冒出头,冲着厨房懒洋洋道:“记得给我用大碗盛啊——”
“碰”的一声!肖诚手心的水杯被捏的粉碎。
外面的两人都吓了一跳,谢小唯赶紧关上火过来,卧室里,突然冒出的房东阿严正跟肖诚大眼瞪小眼。
谢小唯的脑袋有点疼,不过他很快就明白了这是什么情形:大概肖诚不知怎么的跑到了自己卧室——已经睡下的阿严闻到香味又起来要加餐——结果好巧不巧的,这两人碰面了。
千言万语塞在喉头,不过谢小唯第一反应还是本能的跑到肖诚身边,有些心惊道:“你、你的手怎么样了?”
杯子是粉碎的,有一半卡在肖诚手心,他分明看到了浓浓的血渍。
偏偏阿严哪壶不开提哪壶,指着肖诚没好气道:“喂喂,你这家伙是谁啊?”
肖诚深深吸一口气,压抑的极致,整个人都在微微颤抖,老人倚在门口冲他竖了个鼓励的拇指。
半晌,肖诚摩擦着牙齿开口:“你,跟这个人,住在一起?”
谢小唯还没回答,阿严却先不满了,“哈?你说什么,这可是我的房子,我不住这儿要住哪。”
肖诚的太阳穴上爆出明显的青筋,眼睛危险的眯起。
不过谢小唯的关注点却不在这边,他小心翼翼掰开肖诚的手指,拨去水杯残骸,那里果然还是受伤了,一条泛着血珠的狭长伤口盘在掌心。
“碘酒碘酒……”谢小唯手忙脚乱的把肖诚拉到床上,打开床头柜翻找。他的力气不大,只是轻轻一拉肖诚便乖乖坐了下来,不过前者却毫无自觉。
被这样紧紧拉着,柔软的触感从贴合的皮肤传递,肖诚心头的躁怒瞬间被浇灭一半,有些贪恋的维持着这个姿势,一动也舍不得动。
因为前阵子手被割伤,所以家里备有绷带碘酒。谢小唯跪在肖诚面前,小心翼翼清掉玻璃碎渣,用棉球反复擦拭伤口。
阿严闹不清这是怎么个情况,正想再询问,被老人笑眯眯的拦住了,拉去了客厅。
伤口看起来很恐怖,也确实深,谢小唯皱着眉头把绷带缠了几缠,总算勉强止住血。等他终于松口气,才发现卧室的人都跑光了,只有肖诚端坐在他的面前,缄默的望着他。
“这、这样应该就没事了。”谢小唯慌乱的收回手,这才意识到肖诚近在咫尺的目光有多灼人,刚才自己包扎的专注,他就一直用这样的眼神看着自己的吗。
好在肖诚没有多说什么,“走吧,他们好像已经吃上了。”
饭厅里,老人跟阿严热情的拼杯换盏,根本没等他们。
“啊不好意思,我看锅上的菜都好了,所以就擅自端了出来。”老人热情的挥挥手,“你俩快过来,不然一会儿饭就被我们吃光了。”
小小的桌子刚好能坐下四个人,谢小唯硬着头皮和肖诚并排坐下。因为是宵夜,他做的都是一些精致暖和的清淡小菜,再来便是一人一碗香喷喷的鱼片香粥。
老人把情况跟阿严说明,阿严也不是小气的人,洋洋得意道:“这鱼片粥可是小唯的拿手菜,你们多喝点多喝点,别客气。”
他这不说还好,一说桌上便是一层突如其来的寒气,谢小唯坐的最近,尤其一哆嗦。就听身边的肖诚缓缓道:“他经常,这样给你做饭?”
可惜阿严毫无察觉,满不在乎的喝一口粥:“哪是经常,是天天,小唯现在可是我的‘御用大厨’,有他在,我现在连外卖都不用点了,随喊随做还比外面的饭营养健康。”
谢小唯有点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哦。”肖诚的反应倒是出乎意料的平淡,可他越是这样,谢小唯就越有种风雨欲来的不祥预感。
肖诚的性格他太了解了,那天不过跟自己一面之缘的小混混,就能让肖诚误会到那种地步,更何况这个名正言顺与自己“同居”的房东呢。越想越心慌,谢小唯根本吃不下东西,可是除了他,桌面上其余三人好像都不受影响,有一搭没一搭的交谈吃饭。
蓦地,视线里闪过一只手,谢小唯一愣,一片蘸着芝麻酱的烫菜被夹到他的碗里——是肖诚。
因为右手刚刚包扎,所以肖诚一直用左手端碗夹菜,再伸到谢小唯面前,实在太过刻意。谢小唯失神的抬起头,可肖诚却没有看他,而是专注于自己面前的香粥。
“再不吃就凉了。”
“哦,哦。”
阿严有先睡一顿,这会儿精神头正好,跟老人叽里呱啦聊得热火朝天。这样的气氛让谢小唯放松不少,而且不知道为什么,今天的肖诚平静的反常,至少到现在还能稳稳保持住名门少爷的良好修养,实属不易。
“对不起。”肖诚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一字一句道:“那天的事一直没来及的对你道歉,是我太冲动了,对不起。”
谢小唯默默咽下口中的鱼片,“都过去了。”
“最近身体还好吗。”
“嗯。”谢小唯眨了眨眼,“说起来,谢谢你今天的伞,是你让老先生给我送伞的吧。”
肖诚有一瞬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如果承认,那这把伞出现的时机太巧妙也太刻意,很容易便会叫谢小唯察觉自己的暗地跟踪,如果否认,那么这刚被拉近一点点的距离又要失去了。
“对不起,希望没有给你带来困扰。”
肖诚低谦的姿态让谢小唯着实吃了一惊,今天的肖诚很不一样,非常不一样,没有咄咄逼人的讥讽,没有气急败坏的厌恶,一下子改变的太多,反而叫谢小唯感觉不大真实。
“你今天过来,应该不是为了说这个吧,是肖家出什么事了吗?”
“没有事。”
“你那天晚上跑出来……”谢小唯回想一下当时的情景,“订婚宴后来怎么样了,还有新娘。”
提到这个,肖诚的眉目瞬间冷了下来:“婚礼取消了。”
“怎么会……”
肖诚没有回答,而是深深的望着他,深邃直达心底。被这样复杂而浓重的目光注视,谢小唯就是再不敢想象也隐隐察觉了——
为什么身为新郎的肖诚会在婚宴当场离开,为什么在最危急时刻偏偏是肖诚及时赶到,为什么自己在医院醒来后看到的第一个人是肖诚,为什么两个家族之间的联姻在这之后就告取消——
肖诚的眼中凝结的情愫太沉重,压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