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这些张衎都是不知道的。他坐在父亲家小区的街心花园里,抬头就能见到他父亲家的灯光。所幸四月的夜晚也不冷。张衎也没想过,为什么那灯会亮一夜。
张衎父亲黎明时分一无所获地回家的时候,张衎远远被汽车声音惊醒,发现那是他爸爸的车。他本能地站起来,朝那车走过去。车子停了下来,他爸爸显然也发现他了。
车门开了。出乎张衎的意料,他父亲大步流星走上来,怒不可遏地朝他甩出了两记响亮的大耳光。耳光实在打得太重了,在寂静得只剩鸟语的黎明里简直震耳欲聋。
张衎一下被打懵,片刻之后他才抬起头,愤怒的光芒从他大而浓重的眼睛里射出,他毫不退让地怒视他的父亲。他等了他整整一夜,就换来两个耳光。
他们就像一大一小两头对峙的公牛,谁也不肯退让。最后张衎爸爸心软了,他伸手把儿子搂进怀中,用大手在他已经高高肿起的脸颊上揉了起来。这份温柔一下子催出了张衎的眼泪,也瞬间加重了他的委屈,他几乎就要撒娇了。
但这温柔来得太晚了,迟到了好多年。尤其还是两巴掌之后施舍的安慰,他不需要。他用力推开他爹的怀抱。青春期的男孩子是很有点力道的。他父亲差点被他推出一个踉跄。然后张衎头也不回地跑了。
在大人眼里,这件事只是张衎成长过程中的一个小插曲,或许和青春期的叛逆有关,反正没人明白这年龄的孩子在想些什么。无关紧要,因为他们总归会长大。长大后再来回忆这些事,只是一些让人很难为情的笑料。
总之张衎在这件事之后就恢复了正常。或许并没有,因为他比以前更漫不经心,对什么事都没什么兴趣,课也只是凭小聪明随便上上。但这就够了,因为没有谁会来仔细地观察他的变化,他只要安静、不惹事,看起来就和从前没有什么两样。
然而在平静的外表下,张衎却是很有攻击性的。长久的孤独孕育了这种攻击性,他不和人交心,不采纳别人的建议,不把自己当回事,也不把别人当回事。
流动的时光载着这种自私,把少年的影子从他身上抽离。几乎是一瞬间,张衎就长大了。
作者有话要说:
☆、郁郁
在陌生人看来来,张衎有些神秘莫测;但把他剖白开来,他却是相当浅薄的。漫无目的,固执己见,而且对人冷漠、不讲感情。
宋云村这些天来郁郁失落,可一旦见面,却又憋着一股劲,有话要对张衎讲,现在此时此地就是个最好的机会了。宋云村想问张衎,在你眼里我究竟是什么?就这个问题,他只寻求一个答案而已。但是轻易不好问出口,对着张衎的年轻,他总还是自惭形秽的。他的皮肤开始变粗糙、毛孔开始变大、皱纹也偷偷出现在眼睛周围。即使他乍一看还是颇为英俊,甚至风度翩翩,但那是经不得细看的。
“你现在注意力都在那女孩子身上了。”宋云村站在大桥上,任江风把他的头发吹得横伏竖倒。在张衎开口前,他抢着说道:“就算你是想报复,那也是一种关注。而且,”他略微沉吟了一下,斟酌更温和的字眼未遂,“我觉得你有点幼稚了。”
张衎用严谨的表情耍赖一样的自白:“我本来就很幼稚。”
“不,你不幼稚。”宋云村想了想,觉得这句话说了也无妨,“有时候我觉得我挺幼稚,你还比我成熟。你就是……怎么说,有点偏执。我觉得和你的成长环境是有关系的。”他停顿了一下:“心理学家说的,任何人成年后的行为都和他小时候的成长经历有关。”
“那你呢?”张衎把话题从他自己身上扯开了。
“我吗?大概我就属于一路都顺利妥当的,也没接收过什么挑战。所以虽然奔四了,但感觉自己还是十几岁的心。”
张衎看了他一眼,突然觉得有点沧桑。审视内心深处,他一直是有点看不起宋云村的,也没有具体的原因,就觉得他黏腻、自以为是。但他对自己是很好的,而且也十分地像江建设。
张衎是个活在回忆里的人,故也十分长情。对于那段无疾而终的感情,他一直是耿耿于怀。第一次见到宋云村的时候,他其实很欢喜,因为时隔多年突然有那么一个相似的赝品出现,而且还是秘密的,不足为外人道。
当有进一步接触的时候,宋云村自己个人化的东西就展现出来了。他表面成熟机敏,内里天真多情。而且因为是老男人式的天真,所以不会让人有愉悦的感觉,反而有些鄙夷。
不过话说回来,各自关起门来过日子的如今,有个人愿意陪伴在你身边是很不容易的。很多时候,人喜欢挑挑拣拣,觉得自己有那个资格和余地,其实未必。
这道理张衎懂,宋云村对他的好意他也懂。他甚至知道宋云村现在在想什么,想从他这里要一个说法,或者说——要一个名分。但是他不能给。他给什么呢?他觉得现状就挺好的,他一点也不想失去自由。何况宋云村这种人,本来也是不懂爱的。他根本也没有爱上自己,只是在瞎起劲。
他们这天的对话时常要陷入冷场。因为是各怀心事,步步为营。宋云村用有限的勇气想推进一点进度,半途又失去动力;至于那点虚无缥缈的进攻,张衎不用化解就已自动架空了。
当天晚上,他们去了洗浴中心。看到张衎不停地和江一静发短消息,撒谎今晚不回去的理由,宋云村觉得有点好笑,也有点不安。他现在是有点如释重负的,因为知道张衎并没有移情别恋。不过他也不喜欢张衎这样,毕竟他是想要去伤害一个女人。
张衎在桑拿房里可以待很久,宋云村几进几出拿水换毛巾,张衎就像入定了一样,还说什么心静自然凉之类的瞎话。
当天晚上他们就在楼上开了一间房,又睡到一起了。张衎的技巧一直是非常非常好的,这也是让宋云村心动不已的原因。有时候宋云村觉得张衎冷硬难以攻克似乎也没有太大意思的时候,只要再睡一次,他的这种感觉又可以烟消云散。
年轻的肉体总是热腾腾,诱惑撩人的。何况他还很懂发挥自己的优势。宋云村和张衎混得越多,越觉得自己的性向有所偏移,似乎更偏向同性恋的那一边的。
他现在的精力不如以往了,没法闹上大半夜还不歇口气;不过张衎不累啊。他那么瘦,但是体力却不影响;这年纪的男孩子,越瘦力气越大。宋云村瘫倒床上的时候,他也不客气,直接把宋云村给上了。有过以前一次经验,宋云村也没有太大的抗拒,他甚至感觉有一点好笑。因为觉得自己没有秀色可餐的地方,却被当成了一盘菜。这让他老脸羞红,却又暗自有点兴奋。
起初肯定是疼的,但张衎也没有让他疼太久。在做润滑的时候,宋云村就止不住的笑,用一种人来疯似的情绪掩饰自己的尴尬。这时候他类似一个扭捏的大姑娘,在床上不肯老实,带着矜持又带着放荡。张衎被他感染了情绪,也笑,并且不戳穿他。
当思想并不那么紧绷的时候,身体的快感就占了上风。这是非常陌生的感觉,因为快感并不由他支配,而来自另一个人的掌控和恩赐。许多感觉混合起来,有羞耻,有满足,甚至还有得意,把脑子塞得混混沌沌,脸上和头颈都充着血,但整个人又轻飘飘的。
结束以后他们去洗澡,然后张衎直接趴着睡了。宋云村却睡不着,穿着浴袍一路半干半湿地踩过地毯,到窗边去抽烟。落地窗是无法打开的,宋云村开了换气扇,对着楼下深夜凌晨的马路吞云吐雾。他脑子里还想着刚才床事的情景,想到其实抹开面子还可以有更多玩法,比如这种窗子。不过想想而已,不会敢的。
仔细回想起来,虽然同样是和男人□□,上人和被上的感觉却全然不同。前者你不觉得和上女人有很大区别,除了男孩子更新鲜刺激,让人觉得有挑战性和禁忌感。但是被上却完全不同,你会感觉自己心理上产生了女性化的成分,有种羞于启齿的感觉,仿佛做了有愧于性别的事。宋云村想,这或许就是男同性恋和常人不同的部分?
宋云村扭回头去看张衎。他看得很仔细,同时在心里回味评价这个男孩,最后他得出结论,虽然是个大小伙子没错,但张衎的确是有女性化的一面。他很白、瘦、还曾经把头发留到头颈,眼睛十分漂亮。而除去外表上不够阳刚的部分,他的自我中心和与人交流时的对抗性也是比较女性化的。当然这是仔细想来寻到的影子,甚至牵强附会,但这么想的时候宋云村多少感觉更释然。
他甚至想,男人和女人在很多方面其实是共通的。因为性别优越感男人常常忽视女人的思想感情甚至将她们物化,但事实上,女人比他们想的要聪明。很多男人自以为独有的优点女人同样具备,她们甚至隐而不说,并不像刻板印象中那样咋咋呼呼的。
反过来说,女人的一些概念化的特点男人同样具备。比如善妒、碎嘴、扭捏、虚荣……个体化的差别,并不一定要扣□□差异的帽子。
乱七八糟的思想塞满了宋云村的脑子,让他失眠。这个晚上他突然有了那种热恋期的人才会有的胡思乱想,他更急切地想知道自己在张衎心里的地位。虽然想起来有点不好意思,但既然张衎睡过他,而且不止一次,就不能不让他有种吃亏的感觉。这甚至像黄花姑娘洞房头夜后对她男人的感觉,虽然这种比喻很不恰当,而且怎么说他最多是和张衎扯平,但宋云村就是控制不住地忐忑,有种七上八下的感觉。
他觉得自己的脸皮还是太薄了,在此之前他都不知道自己脸皮这么薄,简直让他困扰。早知道就不让张衎这么做了。他生出了一丝的后悔。但是真的后悔吗?他的内心深处为什么又感觉没所谓呢?
最后宋云村伸手抱住了张衎的腰——他们从不用这么腻歪的姿势睡觉,因为并不是情人。但是宋云村仗着失眠需要安慰的想法,理直气壮地搂着对方的背慢慢睡着了。
作者有话要说:
☆、她那么傻
他们就此言归于好,恢复了和谐的关系。宋云村做出妥协,不再对张衎和江一静的关系横加点评。他把自己变成了一个隐秘的第三者,并且道德上不受谴责。而有了宋云村的“理解”,张衎似乎就更心安理得。他也并不伺候孕妇,到后来肚子大了,江一静失业的小姐妹住过来照顾她。那小姐妹说张衎对她不上心,江一静还不高兴。
后来快要生产了,被她发现了那个小姐妹和张衎单独出去的证据,震惊之余不想活了,自己默默地拿个小刀片要割脉。结果死不了,心里恨极了就把她小姐妹留在她那里的衣服鞋子包全剪了,化妆品抠了倒马桶里。还把别墅的大门反锁,不让人进去。
宋云村觉得张衎玩得有点大,想叫他去收拾残局,张衎偏偏不愿意,宋云村说那我陪你去。那屋子是他的,要是人在里面出了什么事,他作为屋主也是很麻烦的。
那天他们找锁匠强行开了门,就看见江一静抱着李陶的相册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其实在发呆。这个女孩子是比较傻的,不太懂怎么为自己争取利益,遇到什么事也不动心机,完全凭直觉行事。她想张衎不是对她不好么,那她就开始想念对她好的李陶,她想她孩子的爸爸还是李陶呢,就是没脸回去见人家了。
不过心里还是存着希望的。毕竟孩子的爸爸还是他呢。
她不知道张衎是怎么想的。她现在就觉得自己那会儿毅然和李陶分手,带着肚子里的孩子跟张衎好就是被梦迷住了。她怎么就相信张衎爱自己呢?一点基础也没有的。大概是年少的梦太美好了,美得让人忘记现实,忘记已经长大。
她觉得自己是不恨张衎的,她恨的是自己,恨自己傻,恨自己痴。即使是现在,她都朦朦胧胧有种小说女主角的错觉,是在经历美丽的苦难,所以姿态要优雅淡然一些。
不过这种顾影自怜式的哀叹在门锁被强行突破后暂时中止了。进入房间的张衎没有看她,径直上了两楼,相反是他的那个房东朋友朝自己走过来,似乎企图是做一点安慰。“别过来!”江一静腾地站了起来,像一只自卫的小母猫。
张衎对她视而不见的冷酷,让她感到了绝望。她想孩子不是他的呢,他当然就不想负责任了。当初的话都是骗人的,现在都懒得骗她了。
一直以来她都不是个厉害的女人,想扯着嗓子号闹一场的本事都没有,连哭都没有气势。后来张衎从楼上下来了,两手空空的,江一静对他一无所知,甚至连他可能去拿了什么东西都不知道。
在宋云村情真意切的安慰下,江一静终于平静了一些,肯坐下来。宋云村告诉她,准备接她去医院待产。他说这话的时候张衎就低着头坐在另一个单人沙发上,双臂支在两个分开的膝盖上,也不抬头看他们一眼。
宋云村就满嘴胡说八道地乱扯,一会儿评价张衎为人一向没心没肺,不大为别人考虑;一会儿又批评江一静疑心太多,太会乱想,对腹中的宝宝不好;甚至还拿自己的脸开涮,问江一静自己像不像她爸爸……他就像调停小夫妻矛盾的老娘舅,被他这么一搅合,即使张衎从头到尾一言不发,江一静也感觉像这事儿有人管有人做主似的,不那么苦闷无助了。
所以当天晚上江一静就住进了附近的妇产科医院。一个星期后,她生下了一个男孩儿,并且有很好的月嫂服侍她。宋云村替代了张衎成为这里的常客。要说为什么,大概是宋云村有点心虚,又同情这个女孩;而江一静也顺其自然地把宋云村当成了一个知心的大哥,甚至还能从他这里感受一点父爱。她当年一定要跟李陶同居的时候就把她自己的父亲给气坏了。
所以当江一静出院的时候,她隐约发现这可能是个阴谋。宋大哥的贴心安慰让她安然度过了这个寂寞的月子,然后她发现她无处可去了。
她带着孩子去了张衎家,可是张衎根本不在,或者在也不给她开门。而她抱着别人家的孩子,在指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