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他们决定,去上海。
然而此事正热,他们在上海也会被认出来。不同的是大城市的人偏于矜持淡漠,主动搭讪的人比较少,张衎也乐得不与人纠缠。
宋云村在华山医院接受了第二次植皮手术,然而就在他辗转反侧的当天夜里,又一则惊人的消息在网上传开。爆料人说,张衎是MB,自己和他睡过。大半天后又有人附和,张衎的确是同性恋,他亲口承认过。
接到陆木羊电话的时候,张衎刚照顾宋云村睡着,陆木羊带来的消息把他弄石化了。陆木羊也很焦虑,虽然嘴上谴责着爆料者,但内心还有那么一小块的角落存着一丁点的半信半疑。然后她六神无主地问张衎:“怎么办啊。”
张衎一如既往地告诉她:“没怎么办。”
该来的总会来,张衎不是没想过这天。不过他很小心地不会留下任何影像,所以传闻再多也只是传闻。就算传闻会杀人,那也不是事实。不是事实就无所谓。张衎一厢情愿地抹杀了曾经存在的事实。
他的确不怕。他当年开始做MB就是为了有朝一日东窗事发气他爸的,不过后来和老爹渐行渐远,这个初衷倒好像被淡忘了。
作者有话要说:
☆、握手
随着治疗的进行,宋云村渐渐恢复了平静。他开始用笔记本电脑或者手机上网,每次超过一个小时就会被张衎没收。张衎把他的笔记本电脑合起来放到柜子上,然后在椅子上坐下来,抠自己一个毛掉了的指甲,抠了几下没有效果,他转而拉开抽屉翻箱倒柜找指甲钳。
他在照顾宋云村的这段日子里,一直这样,无喜无悲,一本正经地做事。他剪完自己那个指甲,抬眼看见宋云村放在被子上的手:“你要剪吗?”
宋云村低头看了一下手,忽然浮起一个有点顽皮的笑容:“要的。”只不过,受伤在前,笑得勉强而不太好看罢了。
张衎帮宋云村剪指甲,宋云村看着他剪,心里觉得很祥和,不去想以后的事。他现在喜欢张衎这种态度了,不以物喜、不以己悲、临危不乱、荣辱不惊。一个人的优点也是伴着缺点而生的,没有人天生都是优点,或者都是缺点。
剪完了两只手是个手指,张衎帮宋云村掸被单,宋云村看了看两个手,然后慢慢打开了臂膀:“来拥抱一下。”
张衎斜眼向他看去,然后身体向后一退站起来,绕开了宋云村的一捞。宋云村垂下手臂,看着张衎。张衎伸出一只右手给他握,宋云村捏住了,两人友好地握了握手。
“什么时候可以出院了?”宋云村问张衎。
“下个礼拜吧,等下我去问问具体时间。”
一周之后,他们返回了老家。张衎给宋云村请了一个24小时的护工,一个负责做饭打扫房子的保姆。他自己稍微得到一点自由。
他的朋友们开始联系他,想探听点一手的新鲜八卦,张衎一一拒绝。最后他弟弟来找他时,他同意了。张翀把张衎带去了自己的聚会,在一间KTV里,有人摸摸索索地拿出来一小包东西,张翀对此也习以为常。张衎略有侧目,也不说话。
这里的男男女女们开始喝酒,喊叫,唱歌,有女人靠过来,几乎要躺到张衎的身上。张衎配合地伸手抚过她穿着丝袜的光滑的大腿,从裙子抚向膝盖,就像给一只宠物猫顺毛。浓妆的女孩子娇声软语地调笑,他也不去回应。
张翀抽完了烟,乌烟瘴气地也找人要毒品。那包东西就摊在桌上,想要的都可以去玩。包厢逐渐发了疯,张衎身上的女孩子已经跑去和别人激吻,张翀则把沙发当成了弹跳床。音乐被推到了最大的音量,有人拿着麦克风大喊大叫。
张衎对这种类型的放纵一点兴趣也没有,他情愿这里随便有个人,能和他狠狠地滥交一场,当然不包括投怀送抱的女人。他摸出了手机,然后对着桌上的毒品拍了一张照,又对着欢呼雀跃的张翀拍了一张照,然后,他把两张照片发送给了他的父亲。
做完这件事,张衎站了起来,穿过茶几和吧台走了出去。他从装修精美的水晶廊道里一路走过,电梯口的服务员提前为他按下了按钮。等待电梯的时候,有人匆匆追了出来。是个平头正脸的男人,身材高大,长得很年轻,看上去只有二十五六,不过实际年龄应该不止。可以想见他绒布衬衫下匀称发达的肌肉块。
“你是张翀的哥哥么?”他手里捏着一盒烟。
“是。”张衎看着他。
电梯“叮”地一声到了,服务员贴心地将开门按钮摁住。
“你的烟。”那人递过来。
张衎摇头:“不是我的。”一边迈步走进了电梯。在电梯里转过身的时候,他清楚地知道这是一种搭讪的方式,不过不打算回应。酒精和血液一起在他的身体里流淌,暂时相安无事,他的理智告诉他要做个善良的人,自尊自爱,守身如玉,就像他答应过谁的那样。
男人站在电梯外,一言不发地盯着电梯里的年轻人。年轻人朝他暧昧地一笑,然后他果断抬腿跟进了电梯。服务员用力按下关门按钮。
张衎再次练习了一夜情,狂欢之后的身体很轻又很重,灵魂也好像飘到了天际,高瞻远瞩地俯视着整个大地。他胸中郁塞的种种不清之气也一扫而空。对方兴致勃勃地想问他被泼硝酸的事,并且自以为委婉地表示很荣幸见到新闻的主人公。张衎心不在焉地听着,伸出两根手指去揪人家的腿毛。一根接一根,害男人不能专注于自己的发言,扭动着身子躲避犹如一条体形庞大的虫子。
分别的时候,男人想要讨价还价,想要讲感情。张衎没有要交易的意思,但看他为钱扭捏,又改变了主意。“你一开始又没说要钱。”男人忙着把两条大长腿往裤子里装。“你不是知道我是干什么的么。”张衎十指交叉将手掌盖在自己的头顶心上。“那我不是你弟的朋友么。”“朋友打五折。”说完张衎自己先笑起来:“不能再低了。”
他这宛如撒娇般的呓语打动了男人。对方摸出了壹仟伍佰元的现金放在床沿上,然后探头过来索吻,张衎在他的脸颊上亲了一下。“留个电话。”男人很近距离地说。张衎摇了摇头:“我金盆洗手啦。”
他们一起下了楼,男人说可以开车送张衎,张衎说不用,分别的时候男人对他说,我不会告诉别人的,不会告诉你弟弟。张衎很轻微地耸了一下肩膀:“你告诉也没关系。”
作者有话要说:
☆、小钻石
午夜梦回时分,连城市也陷入了寂静之中。路灯昏黄微弱,偶尔车子路过呼啸声分外刺耳。张衎一个人在树影憧憧的人行道上走,一边转着手上的黄钻戒指。他背叛了对宋云村的承诺,但是不后悔,还很愉快,有种天性解放的快乐。
一只野猫躲在路旁花坛的草丛里,喵地叫了一声。张衎看了它一眼,小猫走了出来。是只骨瘦嶙峋的小黄奶猫,看上去饿了很久了。它大着胆子走到了张衎的脚边,低下头舔了一口张衎的鞋子,然后仰起小猫脸,咪咪地一声接一声连续地叫着。
张衎知道它是饿了。可是周边的商店都已经关门,在三个路口外张衎知道有一家24小时营业的肯德基。可是太远了,张衎不愿意在冬天的夜晚为这只小猫走那么远。
他扯出了自己左右两个外套口袋,示意小猫没有。小猫抬头看着他,他走,小猫就跟,他停,小猫也停,露出一副小心翼翼的可怜相。如果不管它,它可能活不过这个冬天。张衎把小猫捞了起来,它太小了,以至于不能抱,只能用两只手托着。
张衎把小猫带回了家。宋云村久等他不回来,已经入睡,张衎找了个网购的大包装盒,里面垫了点草纸,又给小猫充了个小热水袋。用一只小碗装了点牛奶,又从冰箱里剩下的半张披萨里抠了一些鸡肉块下来。先让小猫凑合着过一夜。
第二天宋云村醒了,就要问他昨天晚上到哪里去了。张衎把小猫给他看。“你去绵绵那儿了?”宋云村无法分辨猫的状态和品种。张衎笑而不语。把洗干净的小猫放到宋云村上,拢着手不让小家伙乱跑:“今天带它去打针。”
宋云村被转移了注意力:“它叫什么名字?”
“你起一个。”
宋云村一眼看到了张衎指头上的戒指。“叫它‘小钻石’。”
张衎笑起来:“好,就叫小钻石。”
从锦绣路的兽医站出来,张衎忽然发现这里离他父亲的单位很近。想到昨天发完两张照片后,手机没电自动关机至今,他都故意不充电。他想这会儿张翀那里一定已经是鸡飞狗跳。
为什么发这两张照片。他说不出来原因。
在张翀看来,这一定属于背叛。张衎自己认为,这是尽兄长的一点情谊。而在他爹看来,这是示威。
当张衎不请自来出现在他爹的办公室内时,他父亲不顾别人的眼光,当即将一个陶瓷杯子朝他扔了过来。张衎向旁边一避,杯子在木门上啪地一声砸成了两半。办公室的属下搞不清楚状况,而他爹则是张罗着喊人,叫来保安,要把张衎赶出去,甚至想要报警捉拿这个擅闯政府机关的无业游民。
张衎被保卫处盘问了一整个下午,期间一言不发,小钻石在他的衣服里拱来拱去,饿了想要一口吃的。张衎想问他们要一瓶水。他们也不给,要张衎老实交代问题,不然就送公安局。其实有点知道事有蹊跷的,不然早送出去了。
为了给小钻石要瓶水,张衎不得不放弃了自己的节操。“张泰兵是我爸。”他说完这句话,保卫处一排人都沉默了。上蹿下跳要他们严肃处理这小子的张局,原来是要他们代为教训儿子。可是俗话说,家丑不外扬。
有人已经认出了张衎,甚至用手机上网搜索照片比对。再一听张衎宣布张局和自己的关系,是更大的新闻一桩。
小钻石得到了水,张衎倒一点在手掌里给它喝。保卫处的人给他拿来了另一瓶水:“你也喝一点。”张衎不接。不一会儿,有人买了牛奶和三明治回来,默默放到张衎身边的桌子上。张衎剥了三明治的培根肉出来,小钻石咬了两口就不吃了。它蹲在张衎的膝盖上,开始东张西望。
作者有话要说:
☆、不一样
保卫处的人成了给张局长看儿子的保育员,直到五点半张局长的座驾路过,他们一齐把张衎送了出去。张泰兵让人打开车门,命令张衎上车。张衎也无所谓,闻言就钻进了车里。
他摸着小钻石的脊背,其实心里久违地很紧张。父亲这种威严,又道貌岸然的形象,对他来说陌生而又刺激。小钻石陪着他。
碍于司机,他父亲没有说话。直到到了家中,他爹无视已经等待在桌旁的妻儿,领着大儿子进了书房。张衎路过张翀的座位时,看见他垂着头十分老实的样子,连一眼都不曾向自己瞥来。至于他的母亲现在是什么表情看自己,张衎也懒得看。
张父在大写字台后的老板椅上坐了下来,没有示意张衎坐。“说说你做了些什么。”
张衎转着眼睛将这间书房来回打量,觉得和印象里变化不大。面对父亲的提问,他只是摇了摇头。
“你的事情,”张父一字一句说得很清楚:“我不管。但是张翀的事情,我要管。”张泰兵成功唤回了儿子的注意力。“他吸冰毒,是不是你带的!”
素来镇静安定的张衎,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像氢气球爆炸一样碎开了。谁也料不到他会因为一句话起如此大的反应,他抓起身边一人多高的挂衣架,然后狠狠把这座木架子砸到了张泰兵面前的写字台上。
惊人的一声巨响,以致房门外的另外三人都为之悚然。张翀最先推门进来。张衎转头看他:“你告诉他,是我叫你溜冰的么。”他刚说完,就被猛然站起探过身来的父亲在同一边脸上狠狠抽了两巴掌。“你混蛋!”张泰兵简直气得胸口疼,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张衎气势汹汹抓起挂衣架的时候,他几乎心生恐惧,以为这逆子要砸死自己。
张衎陡然挨了这两掌,也怒不可遏,握拳在桌上猛地一敲,瞪着眼睛看从写字台后面绕过来的父亲。张翀眼疾手快地扑上去抱住了张衎,以防他对爸爸做出反击。张泰兵接受小儿子这份好意,当下对着张衎拳打脚踢。张衎不能打老子,打打张翀还是顺手,揪着他的头发揍他的脸。父子三人闹成一团,急得保姆把求救电话打到了楼下保安。
这场斗殴在警察到来之前收场,看着冥顽不灵的张衎,张泰兵觉得很心寒。张衎皮厚心黑,自己打他半天他没有好歹,张翀则被他打得鼻血长流,鼻子都差点歪了。
“他是你弟弟。”张父告诉大儿子。你怎么能这么对他。
张衎毫不退让。“你是我爸爸。”你怎么能这样对我。
他们的父子关系如同一个角,曾从同一个顶点出发,而开始奔走在两条不同方向的射线里。从此越离越远,思维再不相交。
张泰兵并不动容。“你知道我是你爸?那你怎么对你弟的,你眼里有我吗?”
“你眼里有我,我就有你;你眼里没有我,我也没有你。”说这样一句话,张衎几乎感觉到屈辱,有点向父亲投降和讨爱的意思,还当着张翀的面。如果不是情不自禁,他绝对会把这句话吃回去。
不过他爸爸却不能理解。“混蛋东西,我说一句,你顶十句?我给你最后一个机会,你给张翀道歉,说对不起,以后不会了,会好好对他。”他心底里还是希望两个儿子和睦相处,就像他们很小的时候那样。可是后来,张衎就变了,自己坏就算了,还总算计弟弟。张泰兵知道,张翀也不算好孩子,可是他的本质还是很好的,不像张衎,骨子里坏了,已经没药可救了。
果然,张衎看向张翀:“你要我给你道歉吗?”
张翀警惕地看着他。
小钻石缩在屋角的小沙发上,瑟缩地团成了一个球。
张衎朝张翀微微一笑:“我会去戒毒所看你的。”说完这句话,他终于真正示威似得看向父亲,后者被他气得头上冒烟,但不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