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道这里,她猛然磕下头去,惊惶至极,“奴婢办事不利,没能请玉公子过来,请娘娘责罚。”
硕大一个殿堂,顿时静可听针。
皇后笼在袖中的右手猛然用力,指尖狠狠掐到肉里,顿时一股专心的疼痛袭来,但嘴角却挤出一个淡淡的弧度来,“你何罪之有,不过是皇上的恩德宽厚罢了,想来玉公子身子尚未大好,皇上才特地体恤的,这也罢了,让他好生将养就是,崔嬷嬷。”
她身后一个四十许上下的中年女人,顿时应了一声。
“捡两只上好的百年雪参,另寻些好的灵芝雪莲等物,一并送去落闲榭,嘱咐玉公子好生将养,务必将身体调理放在第一。”
眼睁睁看着皇后办完了这些事,张婕妤轻哼了一声,“皇后娘娘您性子也太好了些,这人这般骄横,平白放着不理已经是对他仁慈了,您还给他送东西过去,他知道了,岂不是更是要翘上天了。”
皇后嘴角微微抽动,端起茶盅喝了一口,才说道,“皇上公事繁忙,难得有个人儿能让他欢喜,本宫作为六宫之主,替皇上分忧照应一二也是应当的,刚才这番话,妹妹可千万不要再提起了。”
其他人纷纷赞叹皇后仁德,陈昭仪却心中暗笑,皇后擅嫉,宫中谁人不知,此刻心头也不知恨到了什么程度去呢,面上却附和说道:“皇后娘娘说的是,既然这位玉公子这般投皇上的缘法,却也是难得的,反正来日方长,我们就等上一段时间,也是无妨的。”
皇后脸色的笑容,越发有些僵硬。
之后几人又闲话了几句,方才散了。
待整个长信宫空了下来,皇后才在几名宫人的簇拥下,缓缓走到了侧面偏厅,她先是挺直了身子,吩咐让人看好了门户,方才慢慢站到了案几之前,下一瞬,双手落在案几边缘,猛然用力将案几一把推翻,顿时只听闻一阵巨响,案几上原本的精美摆设,尽皆跌落地上摔了个粉碎,而皇后原本端庄秀丽的脸庞,却已经是一片狰狞。
不过是一介小小男宠!何德何能,竟然敢忽视她六宫之主的命令!简直是欺人太甚!欺人太甚!
“娘娘息怒!”崔嬷嬷忙上前劝诫,“不过是一个小小的男宠罢了,娘娘何必介怀,左右就算再受宠,日子一长皇上也就厌弃了,着实不用放在心上,还是小心身子要紧。”
皇后依旧恨得牙痒。
“虽只是一个小小的男宠,但皇上竟然为他违了宫规,且还让本宫在一干小贱人面前落了笑话,这让本宫如何不生气!皇上也实在太不知体统了些。”
崔嬷嬷大惊,回头看了一眼,之间门扉紧闭,才放下心来,她有心要说两句,但看到皇后气的浑身发抖,也只能温言劝道,“就算如此,娘娘也还是先忍耐一二,到底这人现在正得意,难免张扬些,不过老奴倒是真觉得不用太过担忧,他毕竟是个男子,就算得了一时风光,也不会生下个一男半女的,等到时间一长皇上没有兴趣,搓圆捏扁,还不是娘娘说了算,娘娘忍一时之气,眼光放长远些才是。”
很是劝诫了一会,皇后的心情终于平复下来。
“你说的也对。”皇后脸色终于恢复了平静,“只是也不可不防,安排下去,时刻观察落闲榭的动静,有什么风吹草动,即刻来报。”
第95章 旧仆
长信宫里的这一切,云彧自然是毫不知情,他根本没想到,自己莫名其妙间,就招到了皇后的嫉恨,而在不久之后,更是差点酿成了大祸。
这日午后,他小睡起来,便到后面的凉亭打棋谱,不多时,凤离天就来了。
“怎么今日这么好兴致?朕看你不料理这些东西也有段时间了。”紧挨着云彧坐下来,拉起云彧的右手,凤离天眉头就是一皱,“怎么还这样冰冷?每日的参茶可服用了?”
一边说,一边扯过云彧双手放在自己掌心中,替其取暖。
“哪里这般夸张,不过比你略凉些罢了,”云彧白了凤离天一眼,就想要扯回手来,却被握紧了无法动弹。
两人这段时间相处,仿佛回到了三年前一般,凤离天温柔偎贴,而云彧也是曲意相迎,整个落闲榭的气氛,都是一片和谐。
樱兰笑嘻嘻的说道:“正等皇上来呢,公子嫌参茶味大,怎么说都不肯用,奴婢们劝了好久都不肯听。”
一边说,一边从一旁小宫女手中托盘上,端过两杯茶来,一杯散发着参味的缠枝青花瓷碗,便摆在了云彧面前。
云彧顿时有些不好意思,“本来就味道怪怪的,那里能怨我,而且我已经大好了,何必还要喝这些,没得浪费了东西。”
“你身上都还没养出二两肉来,一看就风都吹得倒的模样,哪里就大好了!”凤离天板起脸,“快点喝了,若不然,朕可要亲来喂你了。”
云彧顿时脸上一红,昨晚在房间内,凤离天要喂他参茶的情景突然浮现眼前,那般唇齿相依的感觉,不由让他身上有些发烫,他忙不迭的端起茶盅来,二话不说就灌了下去。
凤离天眼中有些遗憾,他还盼着这人继续嘴硬呢,那就可以继续昨晚没昨晚的事情了,狠狠的看了两眼那变得通红的小巧耳垂,凤离天方才将有些惋惜的将目光移到了桌上。
“打棋谱?”
云彧将空空的杯子递给樱兰,才说道:“闲来无事,看到皇上送来的书本里有这本残谱,便试试看。”
凤离天想了想,才说道:“可是厉行周的那本围林佳话?里面倒是有几局他搜集的珍珑不错,只是太耗神了,你看看倒是可以的,但切不可迷进去了。”
“迷进去也无妨,”云彧轻笑:“左右我现在无事,看看这个,也能打发些时间。”
“你身子要大好了,谁担心你折腾呢,这不是还没好完全吗?”凤离天说了两句,见云彧依旧有些不在乎,心头就有些叹气,“且这大好的秋光,有时间你也可以多到外面走走,也比闷在屋子里强些。”
太医也说过,让云彧多一些活动,对身子更好,只是这人却从不愿踏出落闲榭一步,顶天也只肯在院里转几个小圈。
听了这话,云彧脸色笑容顿时一僵。
前些日子出去那次的记忆,太过深刻,到如今,他竟是再没主动迈出过落闲榭的大门一步,无他,在这里他还可以哄骗自己,自己是和凤离天在一起,但到了外面,看到凤离天的妃嫔,自己现在不过是个男宠的事实,就一再的烙上心头,让心底一抽一抽的疼痛。
“外面也没什么好,左右也不过是那些景色,还不如就呆在落闲榭呢,”勉强维持着笑容,将话扯了开去,“皇上前些日子送来的瑶台玉凤打花苞了,要不要去看看?”
瑶台玉凤是难得的菊花名品,凤离天知道云彧喜菊,专门寻了许多名品来送给云彧,只是云彧虽然喜欢,但养花的功夫却着实不成,接连养死了许多盆后,才艰难的得了这一盆出色的。
凤离天来了兴趣,“如此也不错,你养的花,定然是要比其他人养得更出色的。”
“胡说什么,”云彧站起身来正待要走,闻言便白了他一眼,“我不过白糊弄,哪里比的上宫里的圣手们。”
“他们哪里能和你比。”凤离天拉过云彧的手握在手心,“你做的不管什么,朕瞧着都好。”
被凤离天炙热的眼神看着,云彧不禁又红了脸,但心地却甚是欢喜,“皇上惯会哄人,也罢,这花我养得也还有些成就,倒也算不得被皇上你夸了一场。”
两人甜甜蜜蜜的看过花,又用过晚膳,凤离天就忙不迭的让一干人都退了下去,将人揽在自己怀中,细细的摩挲着那尖细的肋骨,言语中便有些不满,“你这身子到底还要多久才能好完全?平白吃了那许多补品下去,也不见多少效果,明日我要好好骂一回太医才是,免得他们都不肯用心。”
“你又胡闹,我明明都长了许多肉了。”云彧挣脱不得,被凤离天的大手抚摸在肌肤上,鼻端嗅进的都是凤离天的气息,那种熟悉的炙热感觉让他身子有些发软,连呼吸都急促了几分,“太医已经够勤力的了,日日三次往我这里跑,汤药补品也不知开了多少,只是我本来体质就差些,要养回来,也不是半月一旬之功,何必着急。”
凤离天不免就想到了之前的那些事,此刻佳人在怀,往日这人的万般不好都抛到了脑后,反而在心底对折磨云彧的那几人的恨意更加了几分。
“真的长肉了?朕不信,还是要脱光了仔细瞧瞧才是。”
按下心头的怒意,凤离天一把抱起云彧,走向床榻,面上却全是别有深意的笑容。
云彧虽早知定然如此,还是忍不住有些脸红,到被放在床上,看着凤离天近在咫尺的俊美面容,心头却不由的狂跳不已。
……
随着时间一天天过去,在众人的期盼中,皇帝竟丝毫没有减少对落闲院的看顾,不但时常过去过夜,对住在那里的那位公子,更是偏袒到了极点,不让其遵守宫里的任何一条规则也就罢了,就连有人隐晦提起这点,也是立刻就冷了脸,而各种补品珍宝,更是连天价的送了进去,宠溺之深,阖宫无人可及。
满宫的佳人,仿佛只是这硕大后宫中的一个背景,完全失去了颜色,就连高高在上的皇后所居住的长信宫,凤离天虽还是在初一十五略去坐坐,也只是为了祖上的规矩和皇后的体面。
时间一长,不说满宫妃嫔,就连太后也有意见,甚至连朝野上,也有人在议论纷纷。
这一切,云彧自然毫不知情。
他从狱中被救出后,身子就极差,虽然好生将养,又有太医随时伺候,还是在一次入秋后的天气反复中沾染了风寒,大病几日后,原本微微丰满起来的脸颊,又迅速的消瘦了回去,看的凤离天心疼不已。
这日醒来,却是一个难得的大好晴天,云彧也来了精神,让人收拾了日照极好的西花厅,坐在窗前练字。
练字是一种打发时间兼稳定情绪的极好途径,因此云彧每天都坚持练上一两个时辰,这日连着写了约莫半个时辰,感到有些手酸了,云彧方才抬起头来,还没说话,一盏冒着热气的普洱茶就送到了他手边。
“这次的温度极好,樱兰你沏茶的手艺真是越来越合我心意了。”云彧端起茶杯,喝了一口,不由交口称赞。
耳边顿时传来一个有些熟悉的青年笑声。
云彧一惊,忙抬起头,却看到眼见竟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墨玉?”
云彧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而墨玉早热泪盈眶,听了这声交换,止不住的就跪了下来。
“公子!”
两人对望一阵,俱是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激动之情,呆了一会,还是云彧先回过神来,让墨玉站了起来。
“你……你如何会在这里?”
云彧又惊又喜,他近来虽在凤离天照拂下吃好住好,但心底的失落感依旧存在,这种失落来自各种方面,既有远离故土的悲伤,也有躲避现实的无奈。
但此刻见到从小陪伴自己长大的书童,却是打从心底里感到高兴。
墨玉脸上激动之情依旧未曾褪去,从云彧偷偷离开那日,他心中就无比煎熬,本待也跟着去投案,但被王嬷嬷拼死拦了下来,后来还是忍不住,百般打听到云彧的下落后,跟着来到了盛京。
当知道云彧被判了绞刑后,墨玉心如死灰,本一心收敛了主子的尸骨后就跟着去的,却不想刚到了刑场,就被凤离天的人拦了下来,之后被送到一个不知名的地方关押起来,到了今日被送到这里,方才知道主子并未死去。
“奴才……真是一言难尽。”
挑挑拣拣的将事情告诉了云彧,墨玉心中的激动,方才平复了许多,“公子,那日我还想着皇上实在太心狠了,但如今看来却不是那样,这也算不幸中的万幸了罢,日后公子还是多听着皇上些才好。”
他并没亲眼看到云彧受到那些罪,此刻见主子被好吃好喝的供着,想起前事,便有些愧疚。
云彧脑海中不由浮现起凤离天的脸庞,不觉脸上就带了笑,心中更是柔软。
“我自理会的。”
第96章 离宫
这边主仆二人相聚欢喜,另一边的凤离天,却在批阅奏折的空隙中,问向梁相福。
“人已经送过去了?”
梁相福微微欠身,“已经送过去的,听回报的人说,云公子欢喜的不得了,就连今日的午膳,也多用了半碗。”
既然欢喜,就代表自己走的这一步作对了。
“该交代的都交代清楚了吧?”
梁相福正了正脸色。
“皇上放心,老奴早安排调教好了,樱兰也会盯着,不会误事的。”
凤离天微微颔首,“这样就好,不过也不可轻忽大意,云彧他……”他沉吟了一下,才继续说道:“总之先好好看着,不要出纰漏就是了。”
梁相福忙低头应了。
皇帝随着登基日久,心态也不复以往,对许多事情都报了怀疑的态度,若是之前定然对已经在囚笼中的云公子无比放心,但现在,虽然面上百般宠溺,私底下却依旧戒备重重,从为君之道来说虽然不错,但从另一方面来说,也着实让人唏嘘。
不过就算如此,他一个奴仆,也说不上话,凡事也只能听主子的了。
时间飞逝而过,云彧因有墨玉伺候,心中安定了许多,加上墨玉从旁劝诫了许多话,渐渐的也宽心起来,身子骨一天天的恢复,甚至已经快赶上当年出使东钟时的样子。
看到这一切,最开心的莫过于凤离天。
国家政令清明,爱人乖巧听话再无二心,是他在皇帝任上最惬意的时光。
这日料理完公事,已经是天色渐暗,他到长信宫用了晚膳,不理会皇后幽怨的眼神,抬脚就来了落闲榭,时值初冬,还算不得寒冷,但云彧畏寒,因此凤离天早吩咐落闲榭里燃起了银霜炭,他迈步进屋,便是一阵暖意袭来,夹杂着一股松石的清香,浑身的困乏顿时消除了七八分。
凤离天随手解了外衣,扔到梁相福手上,抬脚就向有光亮的地方走去。
云彧正歪在西边屋子的软榻上,身前燃了一组蜡烛,甚是明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