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虽说的冠冕堂皇,但内里的践踏羞辱,他何尝不懂,只是他虽并不赞同皇帝的行为,但天子意旨,却又有谁胆敢阻碍。
只是皇上总想着以力服人,这做法或许落到其他人身上也罢了,却偏偏用到了云公子这里,皇上也是真是当局者迷,竟不曾想过,以云公子的骄傲,这事一出,只怕两人便是不死不休之局,为何皇上竟会如此糊涂?
但心中腹诽,却是不敢泄露分毫。
云彧却是怒极反笑,他一面说话,一面身子不住的颤抖。
“皇上……真是对在下……恩宠有加……”
从牙缝中挤出的这些话语,凭谁都能听出,蕴含了多大的怒意,但唯有云彧自己才知道,除了那满满的怒意外,还有更多的悲凉,以及满腔的气血愤懑!
若不是一口气撑着,让自己不要失了体面,只怕现在……
梁相福只觉进退维谷,他当了大总管多年,处理过的险恶事情何止百十件,但从来没有这般,让他觉得头大如斗。
但事情不能不做。
违心的说道:“公子别生气,这原也是皇上的好意,您日日前去奉天殿奔波,对静养不利,皇上这也是盼着长远的意思……”
说道这里,纵然是巧舌如簧的大总管,也有些词穷,他额头微微冒汗,不敢看向云彧含着激怒悲凉的眼眸,只盼着越快离开越好,便向身后轻唤一声,却有两名侍卫前来,将那锁链拿在了手里。
“得罪了。”
不由分说,那两名侍卫齐齐动手,下一刻,云彧的左脚脚踝上,便多了一根闪闪发光的锁链。
出乎梁相福的意料,云彧却没有动,只是低垂了眼帘,默默的看着脚踝上那根锁链,一言不发。
梁相福心头松了口气,他还真有些担心,以这位主子的傲气,被这样折辱,本以为是会大闹一场脾气的,却没想到,不曾吵闹就算了,竟然还这样悄无声息的。
“皇上对我还不错,这长度,只怕还能到屋子门口看看风景呢。”一片寂静中,云彧轻轻笑了一声,在这寂静的屋中,却分外刺耳。
梁相福心头一颤,却不知该如何接话,云彧又唤了一声。
“梁总管……”
“奴才在。”
他忙应答。
云彧的声音平静无比,丝毫听不出喜怒,“这件事情办完了,那皇上可还有另外的吩咐?”
“这……并不曾有。”
云彧头也没抬,只轻轻说了声,“既然如此,那便这样吧,我乏了,行动也不便,就不送梁总管了。”
声音虽然平和,但不知为何,梁相福只觉得心头有些毛毛的,他一时不知道自己这种毛骨悚然的感觉从何而来,但也只能讪笑着,行礼后退了出去。
待到几人离去,落闲榭恢复了往日的宁静后,樱兰才战战兢兢的走进来,看到那床沿垂下的一抹银白,忍不住鼻子一酸,捂住嘴就哭了出来。
“别哭……”云彧的声音轻柔无比,似乎是在安慰樱兰,又似乎是在安慰自己,“早已经输到一塌糊涂,如今也不过再进一步,有什么可哭的……”
不过是一只错,满盘输罢了。
不过是输了心,输了情,再输了人罢了。
到了如今,他已经输到退无可退,输到一无所有,却又还有什么可怕的呢?
横竖,他最后剩的,也不过只是这副身子罢了。
就任他磨碾几日,却又如何!
淡淡笑着,云彧缓缓的躺了下来,在柔软的床榻中,合上了双眼。
心头的信念一跨,云彧的身子,便眼睛可见的迅速亏了下来,先还只是偶尔发热,到了后来,更是缠绵病榻,几乎到了不能下床的地步。
樱兰急的直哭,但面上还是打起精神,屡屡在云彧面前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只是背地里,难免怨恨皇上薄情太甚。
曾经那样的生死纠缠,步步紧逼,到如今变了心,竟就立刻弃如敝履,若是不肯过问倒也罢了,偏偏还来这般折辱,分明是想要公子的命!
如此看来,公子当初,还不如不动心的好!
她含泪奔波在药房和落闲榭之间,却不知道,在她不在的时候,已经有人登堂入室,将一个消息,送到了云彧的耳中。
平安王府去除封号,贬为庶人,全府上下一百二十三口,尽数发配西域落星洲,永不得还。
云彧听闻这个消息,顿时胸口桎塞无比,他喘息了两声,用了极大的力气,才将用到喉咙的腥檀压了回去。
而来人看着他萎顿的神色,却分外洋洋得意,“往日看你这般风光,却原来也有今日,真是解气!”
她居高临下站着,艳丽的脸庞上有几分报复的快感,在这有些朴素的室内,那一身桃红的衣裙,更是灿若桃李,直直的映到云彧眼底。
“不过我也真真想不到,一国堂堂的王爷世子,会沦落到为人男宠的下场,这样一想起来,真是解气,我本还有点恨你的,但看到你现在,也不过是被人厌弃的下场,也就是什么仇怨都报了,真真是造化弄人,报应不爽!”
那话语中嚣张中带着得意。
这人竟是往日被降为更衣的孙婉仪,半年禁足期早已过去,出来后的她早已受尽了宫中的世态炎凉,幸亏攀上了贵人,方才重新立下足来,而今得了那人的暗示,便忙不迭的前来□□。
这阖宫上下最恨云彧的人,便有她一个。
她伶牙俐齿的奚落了一番,却看云彧脸色虽平静,但眉宇中透出一股灰败来,心头便有一股得逞的快感,但待得多说几句,那人也没有什么动静,心中便有些不是滋味。
眉头一转,便计上心来。
“说起来,你也不算差了,皇上好歹还给你留了一席之地呢,只是可叹你得罪了皇后,日后还不知如何,而今皇上又有了新宠,早将你忘到脑后去了,待了明日,那新人便被册封为宝妃,皇上更是吩咐给新人准备了最好的宫殿和待遇,圣眷之浓,外间谁人不知,再说了,宝妃娘娘那风光,就算你鼎盛时期,也难以比拟,因此只怕你望着皇上记起你,却再没有那样可能了。”
她格格娇笑着,竟是得意无比。
云彧太阳穴一跳一跳的痛,他本以为自己不会在心痛的,但当得知自己缠绵病榻忧心家人生死时,那人却是拥美在怀快意风流,心头还是阵阵的撕痛。
宝妃。
如珍似宝?
从这封号,可见一斑,原来那过往的感情,也有烟消云散的一日,有了新人的他,也难怪……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云彧呐呐说道,心中难免掠过一丝悔恨,早知如此,当日在那天牢中,自己就不该挺过来,若能干脆利落的一死,却是对大家都好。
可惜,当时自己败在了对他的期待上,而如今看来,这份期待,就是一个笑话。
他猛然闭眼,心头却涌起一股恨意来。
孙更衣还待再说几句,却见云彧脸上瞬间变化了几个神情,最后竟然透出一抹诡异笑容,静静的看着自己,不由一愣。
“出去!”
云彧冷冷的说道,声音中透露着一股寒意。
他从小便是在权势堆中长大,后来也经历过许多事情的,朝堂战乱生死大劫,早看到习惯,只是平时不愿显露自己的气势罢了,此刻挟怒而喝,却是显出了几分凌厉的冷意来。
突蒙呵斥,孙更衣大怒,正要张口,却被云彧的眼光看的心中一寒,那人眼中分明是看死人一般的目光看自己,顿时一句话便哽在了喉咙之中。
“你……你……”
云彧更是冷然的看着她,一字一句的说道:“我说,你,滚出去!”
他心中没了顾虑,眼神更是森冷凌厉!
孙更衣何曾看过人这样,宫里就算整治人,也都是暗中使坏面上和气,哪来这样赤裸裸的恨意,被冰寒的目光笼罩,也不知为何,她心头寒气上涌,当下便是胆气一怯,难以支持。
咬了咬牙。
“看你这半死不活的样子,罢了!我也不和你一般计较,横竖也是要死的人了,就当我起个善心吧!”
勉强说了几句,孙更衣终于抵挡不住,败下阵来,转身离去。
待到门口人影一空,又过了半响,云彧猛然跌回床榻,口中却掩饰不住,喷出一口鲜血来!
一百二十三口,其中还有半数的女眷和孩童,就这样,被流放落星洲!
虽未判处死刑,却和死刑何异!
那落星洲是出了名的险恶之地,夏天酷热冬天极寒,寸草不生条件恶劣,更是时不时的外族打劫猎杀,凤离天送了他们去那里,名义上虽然是流放,实际和判处他们死刑何异?
真真是……好狠的心!
想到这里,云彧再掌不住,又是一口鲜血喷出,旋即厥了过去。
第127章 对比
樱兰提着食盒进屋来,却不想竟看到云彧鲜血淋漓的躺在床上,吓得一个激灵,差点就尖叫起来。
“公子,你……你怎么了!”
她丢开东西抢上前去,却看到云彧已经晕了过去,顿时心头大乱,所幸她还明白这里只有她一个人,若是自己再一乱,万事皆休,方才勉强着自己定下心神来。
摸了摸鼻端,还有呼吸,她忙掐了人中,好半天才听到嘤咛一声,云彧缓缓张开了眼睛。
心头顿时一松,樱兰忙不迭的扑上前,“公子,这是怎么了?”
怎么自己才走去御膳房一会,公子就变成了这般模样?
云彧看了半响,才认出了面前的人,惨然一笑,说道:“樱兰,云家……没了……”
樱兰一愣,云彧却已经萧索的闭上了眼,“合家一百余口,全数发配落星洲,樱兰,端阳云氏繁衍数百年,如今却落得这般田地……我……是罪人啊……”
说道最后,他声音虽有些轻微,却还是让樱兰听得一清二楚,但让樱兰突然泪盈于睫的,却是那话中的自责和伤痛。
“公子,这不能怨你,这天下大事地域之争,这样大的权势利益,那里是你一个人能左右的,事到如今,也不过是天意弄人,你千万不要自责啊!”
樱兰拼命劝诫,云彧话语中的意味,不知为何,让她心头涌起了一抹深深的不祥之感。
然而樱兰的话,却半点没传到云彧心头。
“我虽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云彧喃喃说道:“若是没有我在其中推波助澜,事情会如何发展,谁又能说得清……”
他双目静静的盯着帐顶,心头的冷意,却已经渐渐的蔓延了全身。
“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看着眼中渐渐失去神采的云彧,樱兰猛然哭叫了起来,她慌张无比,“皇上不会这样狠心的,公子你别怕,奴婢这就去求见皇上,求皇上网开一面,求皇上收回成命!”
一边说,她一边站起,就要往外跑去。
室内却猛然传来一阵巨响,樱兰回头一看,却是云彧竟然跌下了床榻,然而一双眼睛却还是死死的盯着她。
“不要去!”彧声音初时低微,渐渐的大了起来,“不要去!别去!”
樱兰咬了咬牙,到底还是没跑出去,反而回来将云彧扶回了床榻上。
云彧死死拉住樱兰的手,一字一句的说:“凤离天是何等的决断,判决已下,又如何会因为你一个奴婢的求情,改了主意,樱兰,事已至此,若是你还看重我,就让我再保有最后的一丝颜面,可好?”
双目之中,满是咬牙切齿的坚持。
事到如今,凤离天的态度,早已明明白白,自己在他心中,根本是如同尘埃一般,那又何苦再送上自尊,去求人践踏?
左右不过,是早些或晚些,到那黄泉路上,和族人团聚罢了。
千古艰难唯一死,然而对待满身罪孽的自己,这死亡,相比之下,却是一条再容易不过的道路。
樱兰泪如雨下,“公子,公子……”
她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若要劝慰云彧,言语也太过苍白,可若是就这样任公子颓败下去,那结果……
一时心中,也不由升起了对皇帝的深深恨意。
云彧当晚再度高热不退,完全失去了神智,樱兰急的跳脚,但可惜天色已晚,寻太医已经过了时辰,樱兰无法,只能整夜守着云彧,时不时的用湿毛巾替云彧降温,好容易才熬到了天明。
韦太医来的时候,云彧已经醒过来了,见樱兰请了太医来,虽有些不赞同,但还是让太医把了脉。
然韦太医看了半响,脸色却越发难看起来,最后更是给樱兰丢了个眼色,就要出去说话。
“太医不必了,就在这里说吧。”云彧此刻已经恢复了往日的冷清,他含笑看向韦太医,眼中有一丝了然,“我这病,想来是有些凶险?或者更甚?”
他言笑晏晏,似乎讨论的并不是自己一般。
樱兰闻言,眼圈顿时就红了。
韦太医犹豫了一下,才斟酌着说道:“公子这病是有些凶险,却也不是无药可救,施以汤药并针灸,也还有几分希望,但最要紧的却不是病上头,而是公子的心情……”
心情?
云彧苦笑一声,“太医直言便是,可是因云某萌生了死志,因此这病,才变得棘手起来?”
听了这话,樱兰大惊,想要说些什么,但看到一脸淡然的云彧,悲从心起,终于还是没说出来,而是捂住嘴,猛然跑了出去。
她狠狠的哭了一场,才红着双眼走了进去,却见室内气氛有些凝固,云彧纵然是一脸淡然,那韦太医面上似乎也有些惋惜之处。
“韦太医,无论如何,还请您救我家公子一救。”
樱兰缓步走到韦太医面前,强压住悲伤说道。
韦太医叹了口气,“医者父母心,韦某尽力就是。”
但无论如何,云彧还是状况越发糟糕了,到了第二日晚间,更是额头滚烫,脸色红赤,竟连眉宇间,都有几分青黑色透露出来。
这分明是极凶险的兆头。
樱兰哭了一场,看着床上已经烧到云彧,咬了咬牙,站起身跑了出去。
韦太医束手无策,或者其他太医还有办法呢?比如院判或者副院判?
纵然皇上变现的无情无义,但到了如今,似乎也只有求皇上一条路了,纵然如今的皇上如同换了个人一般,但或许心中多少还有些怜悯之情呢?
就算万一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