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像很焦虑的样子,不妨放松一下嘛。”
“我感到有点透不过气来,这间房子太小了。”珍妮的脸明显发红。
“今晚诊所的房间都满了,如果你不舒服的话,可以出去透一下气。”
第一部分 曼哈顿 :机遇的天堂 心灵的地狱
第6节 从他童年的噩梦中醒来
“不必了,我们开始吧。”
珍妮的故事其实非常简单。她是属于那种从小到大一帆风顺的优秀女孩子,父母都把她当成掌上明珠。大学毕业以后,她和她大学时期相识的男朋友一起到曼哈顿来闯天下,梦想开拓一番事业。但只在曼哈顿待了短短几个月,有一天,她在街上行走时突然惊恐发作,感到好像天崩地裂一样的恐惧,连呼吸都没法进行似的。
这样的惊恐发作对珍妮而言是平生第一次,她对自己的完全失控感到羞耻和自卑,当然最大的担忧是她无法想像第二次惊恐发作时她会怎么样。心理治疗的一个基本原则是追根溯源,珍妮的惊恐发作一定是有其来源的。曼哈顿就像一只压力锅,把珍妮内在的那颗定时炸弹引爆了。
那么,什么是珍妮的定时炸弹呢?
珍妮的父母在几天前离婚了,作为子女,对父母的离异最常见的情绪反应是忧郁,而非惊恐发作。到底是什么使得珍妮在听到她父母离异的消息后产生惊恐发作的呢?
珍妮坦白道,虽然她父母都待她很好,但她父母两人之间其实一直存在不和。自她三四岁,她就在她父母之间担任起一种微妙的角色,她成为她父母关系的桥梁、仲裁者、调解员甚至法官。
“你对自己的这种特殊角色感觉如何呢?”我问道。
“我其实很不喜欢这个角色。”
“从什么时候起,你有这样的感受?”
“很小的时候就不喜欢了,但我的家庭没有了我好像就不行似的,我有时奇怪我怎么成了一家之主了。”
“当你只是一个小孩子的时候,你就被迫成为一个小大人,承担起了一个普通孩子不必承担的责任。”
“我有时候为自己的特殊地位感到自豪,有时候又感到失落,失落了我童年的稚趣。”
“除了童年的失落以外,你对自我的真实定位其实也失落了,你成为你父母关系的桥梁、仲裁者、调解员甚至法官,但惟独忘了成为你自己。”
珍妮朝我瞥了一眼,她的表情告诉我她不喜欢我对她的分析。珍妮只习惯于做一个指点别人的“大人”,而不习惯做一个被人指点的“孩子”。
当珍妮满怀信心和梦想到曼哈顿闯荡时,她所面对的人哪一个都不是省油的灯。而对一个大学刚毕业又来自边远地区的小姑娘来说,她的“大人情结”对她所承受的曼哈顿的超强压力不但毫无助益,反而徒增焦虑。
当她的父母因没有她的“关照”而离婚后,珍妮所背负的维系家庭圆满的沉重责任瞬间转化为对珍妮的“大人角色”的全盘否定。而对一个生活在这个“大人面具”下的珍妮而言,当这个面具突然破碎后,她对自己的真实形象产生了迷茫和陌生的感觉。
从来都是顶梁柱的珍妮在父母离异和曼哈顿的重压之下变成了一个孩子,甚至表现出连一个孩子都不如的惊恐反应。在45分钟的第一次面谈结束后,美丽而一脸能干相的珍妮变得那么无助和虚弱。但她还是顽强地拒绝进一步的心理治疗。她显然无法接受我对她的心理分析,她只是要求能够尽早得到药物治疗。于是我为她特别安排了一位精神科医生在第二天为她做药物治疗。
“我现在十分虚弱,我不知道会不会在回家的路上惊恐发作。”
“要不要我陪你走一段,把你送到车站?”
“不必了,我还是自己回去吧。”
珍妮的背影消失在曼哈顿迷离的夜色里。有多少像珍妮这样优秀的女孩子,满怀梦想来到曼哈顿,但却落得如此痛苦的结局呢?两个月后,珍妮打电话告诉我,她决定放弃曼哈顿,回到她的故乡田纳西去。
“女人与毒品毁了我的美国梦”
“你知道哪里可以一天赚到1500美元?”这位名叫沙夫的希腊服务生给了我这么一个奇怪的问题。
“你是说不需要任何特别的技术和背景就可以赚到这么多钱吗?”
“当然。”沙夫嘴角露出一点点笑意,因为他知道我无法回答他的问题。
“听起来你好像知道这个地方?”
“对啊,那是阿拉斯加每年2月份的捕鱼季节,最高报酬可以是每天1500美元。我每年都去,去一次可以赚回3万美元。”
“你如此会赚钱,为什么现在却住在无家可归者收容所?”
“这正是我来找你的原因。”
“是因为吸毒?”在美国如果发生这样的故事,那么十有八九是由于吸毒。美国好像不管什么都要抢占世界第一似的,连吸毒也是全世界第一。我看着眼前这位脸色憔悴的希腊人,想知道他的故事。
“毒品和女人,女人和毒品,毒女人毁了我的美国梦。”
“那女人是谁?”
“一个西班牙裔女人。当我和她相识的时候,我还以为找到了我的美国美女,但她却是一条毒蛇。她遇到我时已身无分文,因为毒品把她的一切都摧毁了。她和我上床,引诱我吸毒。我们住豪华酒店,每天除了吸毒和性茭,还是吸毒和性茭。我们在加州一个月就把我在阿拉斯加所赚到的3万美元花光了。”
“那么你的工作呢?”
“我做服务生收入也不坏,我每月可以收入3000元现金。但我吸毒过度,连我的老本行也无法维系了。我失去了我的房子、我的车子、我的一切。我不知道为什么会落得如此下场,难道这就是我的美国梦?”沙夫痛苦地低下了头。
“吸毒虽然是摧毁你幸福的罪魁祸首,但吸毒只是一种你自我摧毁的方式而已。事实上,是你自己潜意识里的某种未解决的心理问题使得你走上了这条堕落之路。”
“你是说,我用吸毒的方式自我摧毁?我远离父母和故土来到这里寻求我的美国梦,我为什么要用毒品摧毁自己呢?”
“我想那和你的童年经历有关,你能否告诉我童年时的家庭状况?”
“我家有9个孩子,我是老大。我父亲是一个警察,他脾气粗暴,我在家里的时候不知受了他多少次无端的身体虐待。因为无法忍受父亲的暴力,我在12岁时便离家出走,闯荡江湖。后来,我偷渡到美国,开始在曼哈顿做服务生。”
“你父亲为什么如此虐待你呢?他也同样虐待其他的孩子吗?”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他对其他的孩子还可以啦。我有时甚至怀疑我是不是他的孩子,他总是诅咒我,说我这辈子会一事无成。我一直努力想证明给他看,但没想到我现在的状况居然证明他是对的。”
“这正是问题的症结所在。”现代心理疗法自弗洛伊德对童年期心理问题的重视以来,基本上已形成了一种共识:那就是成年后的心理问题与童年期的心理问题有着直接的关系。沙夫的父亲对沙夫童年时莫名其妙的身体惩罚使得沙夫的内心印上了潜在的受虐倾向。尽管沙夫努力抗争,但因为他对自己内心的伤痛缺乏觉知,他的受虐倾向使得他成为了那个女人和她所带来的毒品的施虐对象。而沙夫父亲催眠一样“你注定一事无成”的诅咒,也在沙夫抗拒毒品的努力中釜底抽薪。即使一天可以赚1500美元,沙夫也没有觉得在他那相对贫穷的父亲那里获得他应该获得的尊严。
一心想实现自己美国梦的沙夫,在曼哈顿的纸醉金迷中,成了荒唐女人和毒品的俘虏。他实现了他的美国梦,但那是美国噩梦,因为沙夫根本没有从他童年的噩梦中醒来。
第一部分 曼哈顿 :机遇的天堂 心灵的地狱
第7节 心理不能承受之黑(1)
到底是人生如梦,还是人生非梦?曼哈顿,这个梦的都会,有多少人可以真正实现自己的黄粱美梦呢?
心理不能承受之黑(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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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美国公民,但我不是美国人。”这句话听起来很奇怪,但在美国却是真实的。美国原是一群来自欧洲的冒险家,从土著印地安人手里夺过来,并加以开创的一片沃土。所以现代美国人的鼻祖应该是那批欧洲冒险家。后来从非洲购来的大批黑奴,则成了美国人的第二大民族。随着时光的推移,美国的自由主义精神吸引了全世界的民族,前仆后继的移民潮延续至今。西班牙裔的南美人因为近水楼台,可谓蜂拥进入美国,人数以墨西哥、波多黎各人最多。“老西”(西班牙裔)坚持多子多福的民族传统,每家每户都子孙满堂。其人口增长之迅速,在美国已超越 “老黑”,成为美国第二大民族。“老中” 以厨艺打遍天下,只要有人的地方就有中餐馆。“老韩”则凭跆拳道和洗衣店打天下,其拼命三郎精神可谓独树一帜,连老中也自叹不如。
当这些具有自己独立民族性的移民成为美国公民后,他们很快就在现实生活中感受到了种族歧视的阴影。我发现在美国把自己当成正宗美国人的只有欧洲白人和黑人,而第二大民族的西班牙裔则尚未把自己当成正宗的美国人,华人则更不用说了。在这么一个种族纷杂的国家里,要没有种族歧视也难。
在美国的种族歧视已从原先赤裸裸的生存压迫,转为比较温和的“符号化种族主义”。西尔斯在1988 年提出的这个新概念中指出,美国白人对黑人和少数族裔的偏见已从原来的对自我、工作、邻居和学校的直接威胁,转为对白人引以为豪的“传统美国价值”的威胁,这些传统美国价值包括:个人主义、自立精神和工作伦理。
曼哈顿号称是世界都会,世界上没有任何一个地方像曼哈顿这样,会集了全世界各种不同肤色的人种。如果说美国历史上臭名昭著的种族歧视至今依旧在美国的某些地区泛滥的话,曼哈顿在人们的心目中,是一个最不受种族歧视影响的地区。然而,我却在我的诊疗室里看到了曼哈顿种族歧视的实相。
侯赛在接受了3次心理治疗后突然中止了他的治疗,他的心理治疗医生在他的病历上写下了印象不佳的评语。但数周后侯赛又回来接受心理治疗时,我成了他的心理医生。我读侯赛的病历,预期我即将面对的病人是一个难弄的危险分子。因为他曾经坐过10年大牢,罪名是贩毒和枪击警察。我对毒贩的认知大多来自于电影,在面对侯赛时,我想这倒是一个十分有趣的经历,我现在要面对一个冷血杀手了。
侯赛个子不高,很结实的样子。他的双眼炯炯有神,活像一只猎豹。出乎意料的是,侯赛谦和有理,思维敏捷,道德高尚,全无冷血杀手的样子。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为什么前一位心理医生会对侯赛有如此差的评语呢?
“侯赛,我想知道你为什么中止了前一次的心理治疗?” 我不希望自己稀里糊涂地被我的病人罢免了。
“也没什么,我只是感觉他无法理解我的境遇。”
“你凭什么说他无法理解你呢?”
侯赛并不回答我的问题,只是直直地、没有表情地看着我。我从侯赛的往事中知道他和警察之间的冲突,于是我猜道:“是不是因为他是白人?”
侯赛的笑证明了我的猜测。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道:“我这一辈子就毁在白人警察的手里,我的青春,我的家庭,我的事业甚至我的将来,都无法逃避白人警察的迫害,我怎么可能向一个白人心理医生敞开我的心扉呢?”
侯赛向我道出他的悲惨故事。侯赛祖籍波多黎各,在很小的时候便移民美国,住在康尼狄格州。由于靠近美国的几个南美国家都是西班牙裔,所以,在美国的移民潮中,西班牙裔可谓来势汹涌。由于大多数西裔的社会文化水平相对偏低,所以,西裔移民和美国本土的白人和黑人之间的冲突就在所难免。白人讨厌西裔是因为西裔成群结队地到来,破坏了白人原有的社区特色。而黑人讨厌西裔是因为勤劳的西裔抢了同处底层社会的黑人的饭碗。在那样的社会背景之下,警察便自然成了宣泄种族愤怒的枪手。
年轻气盛的侯赛不满警察的无理寻事,和西裔社区的领袖们组织了一次盛大的社区请愿会。他们邀请了议员、总检察长、大法官、大报记者,前来他们这个被警察妖魔化了的社区。当那些大人物们硬着头皮来到社区时,他们被眼前的鲜花、美酒和舞蹈惊呆了。聪明的侯赛和他的朋友们成功地扭转了大人物们对这个西裔社区的偏见,但这却招来了侯赛个人生活中的一系列灾难。
侯赛的妻子和7岁的女儿在家里,遭到警察无理的责骂和推攘。当侯赛回家时,面对妻女的哭诉却无力伸冤。
在警察的设计之下,一个醉汉到侯赛家挑衅,用匕首试图刺杀侯赛。当侯赛成功地夺下醉汉的匕首时,大批的警察突然荷枪实弹地出现,其中一个警察毫无顾忌地向侯赛开枪,所幸那位警察的枪法实在很糟糕,侯赛才在枪林弹雨中捡得一条性命。当那位疯狂的警察换了一个弹夹后继续向侯赛开枪时,侯赛被迫还击,一枪击中那位警察的腿部。这一枪虽然是被迫还击,但对警察而言,胆敢向警察开枪的人从此成为警察的公敌,这也就注定了侯赛后来不断的灾难。
在法庭上,侯赛据理力争,表明自己全然是自卫还击,并未有丝毫故意寻事的动机。陪审团和法官那次居然明察秋毫,将侯赛当庭释放。这个判决虽然看起来是侯赛赢了,但警察却不可避免地和他结下了怨仇。
某一天,警察从一个毒贩口里听说,他的毒品是从侯赛那里搞来的。警察一听侯赛两字大喜,也不问究竟是哪一个侯赛,立即出发冲到侯赛家里,一见面,不问青红皂白就是一顿痛打,然后将侯赛逮捕。当警察兴高采烈地将侯赛抓回警察局时,前面那位毒贩喊道:“你们抓错了,我根本不认识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