仔细看去发现是一个精巧的骨制骰子,却奇异的六面都是红点,上面有一条极细微的裂纹,似乎曾被剖开过,又被仔细粘好以做到完好如初。
玲珑骰子安红豆。
颤抖着双手,萧景琰一手捧起骰子,另一手展开那张纸条,上面字迹洒逸如旧,笔划间却透出三分的迟疑,带着七分的自嘲:生平不会相思。
蔺晨,原来你一直是这样的心情吗?
入骨相思知不知。
才会相思,便害相思。
我竟然让你,独自一人品尝相思的苦楚。
入骨相思,相思入骨!
呵呵,相思入骨!!!
我竟然让你,带着刻骨的相思独自远离?!
终是再也忍不住,失声痛哭。
怎能责怪他的杳无音讯?怎能埋怨他的长时不归?!
自己亲手划下的伤痕,怎样才能治愈?何时才能治愈?!
良久,哭声渐歇。萧景琰泛红的大眼中浮现坚定。
是我把你弄丢的,我就去把你找回来。
把那颗骰子重新放入锦囊,妥帖地收入怀中,小心地盖上盒盖,再把方盒放回原处。
身后异样的动静引起他的注意,转头看去,双眼瞪大,却再不能动弹。
※ ※ ※ ※ ※ ※ ※ ※ ※ ※
来人显然也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萧景琰,就这么保持着一手推门,一脚门里一脚门外的姿势与他呆愣对视。
萧景琰眨眨眼,再眨眨眼,分不清眼前的是真实还是幻影,小心翼翼地轻声开口,生怕吓到门口的人:
“……小……小殊?……”
梅长苏也不再呆愣门口,笑开,缓缓走近:“景琰,好久不见了!!”
然而萧景琰的神志依然在九霄云外不肯回来:
“……小殊,真的是你?……”
梅长苏挑高眉:“我说景琰,不过大半年未见,你不会就不认得我了吧?……”
萧景琰上前一步拥抱住梅长苏,声音带着些微的颤抖:
“……小殊,你没有死……你还活着!!……”
梅长苏还没来得及说话,一股大力将萧景琰拉开:
“苏哥哥,累!”
“飞流!!你也没死!!……”
梅长苏提高嗓音打断萧景琰的惊喜:
“萧景琰你怎么回事?那么见不得我们吗?一次两次的咒我们死!!……”
萧景琰声音低沉了下去:“他们带给我你的遗书、牌位,还有你和飞流身上的服饰……”
“呃……”梅长苏气焰低了下来,他摸摸自己的鼻子,“这个……说来话长……”
“那就慢慢说……”
说着,拉梅长苏在桌边坐下,出门唤来列战英烧水泡茶,再进来坐在梅长苏对面。这时才得空仔细打量好友,惊喜地发现他不再畏寒,气色红润,说话声也中气十足。
“……小殊,你的身体……你完全好了?!……”
“是……不着急,我慢慢告诉你……”梅长苏整理了一下思路,缓缓开口:“苏哲,必须得死……”
萧景琰一愣。
“……我不想将来背负骂名,也不愿意你因得过谋士帮助而被人诟病……”
说到这里,萧景琰也已经恍然:“金蝉脱壳……”
梅长苏赞许地点点头:“至于那封‘遗书’,也只是为了更加让别人信服的。你没发现那信全篇都是苏哲的口吻和称呼吗?……”
“……我可没你那么多的心思!!”萧景琰翻个白眼,随即笑出声,“母后若知道你没死,一定会很高兴……”
静姨也认为自己死了?梅长苏心底泛起疑惑,这是怎么回事?正待问出口,列战英端茶进门。梅长苏看到他脸上见鬼般的惊吓。
“战英,这位是江左盟宗主梅长苏,不是谋士苏哲!”
列战英何等聪明,听萧景琰这样说,当下明白是什么意思:“是,末将明白!末将告退!”说着便退出房间,还仔细地替他们关好了门。
“……然后呢?”萧景琰显得有些迫不及待。
梅长苏皱起眉头。事情不对!一定是什么地方出了差错。
“……最后一役,我的身体已是极度虚弱。飞流照计划趁混战之时带我离开,直接到了江左盟,晏大夫早已准备好解药,三天后,我身上的毒尽数除尽。”
疑惑让梅长苏没耐心慢慢解释,三言两语挑着重点把别后情形告诉了萧景琰:
“……毒虽清,却还需再吃一年的养生药丸调理。那药制作取材都不易,晏大夫便离开了江左回到家乡——那里正好随处可得一味药材,只让飞流每月按时去取药。”
说着,梅长苏回过头,发现飞流又不知何时不见了踪影,心下觉得无奈,这孩子最近整天整天的不知去向,问他也不说,所幸每晚都平安无事地回来,也就由他去了。
萧景琰慢慢消化梅长苏的话:
“……这么说,你的身体,算是好了?……”
“是。”
“……你,不会死了?……”
“会!!”梅长苏白他一眼,“到寿终正寝那天!……”
萧景琰缓缓露出一个真心的笑容。
“你的问题都问完了?”见萧景琰点头,“那该我问了……”
萧景琰用眼神示意他说。
梅长苏盯着他渐渐消退了红肿的双眼,一字一句道:
“蔺晨现在何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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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就是梅长苏觉得疑惑的地方。
蔺晨如果回了金陵,景琰怎么可能什么都不知道;而若是没回来,他又去了哪里?何况,他怎么可能不回来!!
“……我不知道……”
笑容瞬间消失,萧景琰低垂下头,不想让梅长苏见到自己的伤痛,然而声音里却是怎么也掩饰不了的落寞。
梅长苏眉头皱得更紧:看来蔺晨是没有回金陵了,那他去哪儿了?正想着,萧景琰下一句话让他愣住:
“……我伤了他……他离开了……”
梅长苏只觉得头痛:景琰的功夫伤得了蔺晨?怎么可能?!蔺晨会舍得离开景琰?更不可能!!用手揉了揉眉心,决定从头问个仔细:
“蔺晨回过金陵,还见过你?什么时候的事?”
“……大军返回金陵的那日,我得到你……苏哲的死讯,然后,他就回来了……”
“……而他居然没有告诉你和静姨,我并没有死,还解了毒??……”
萧景琰猛一下抬起头,死盯着梅长苏的双眼:
“……你是什么意思?……”
萧景琰的脸色有些发白,手不自觉地捏紧了茶杯,心里隐隐有着预感,梅长苏会给他一个残酷的回答。
梅长苏似乎也发现了这正是问题的症结所在,缓慢地开口:
“他……没有告诉你,是他找到的解□□方吗?那药方需要一味只生长在戈壁的火绒草,也是他去取回的……难道……他都没跟你说,他为此……专程去了一趟……西域……”
后面的话梅长苏没有说完——他没办法说完,萧景琰眼中巨大的悲痛悔恨让他无法再说下去。
梅长苏的话犹如晴空炸雷,震得萧景琰耳际轰鸣眼前发黑。
“我来就是想告诉你……”长苏没有死。
“我离开是要去……”找火绒草给长苏解毒。
“景琰你听我说……”事情不是这样的,你误会我了。
“……在你心目中,一包点心竟然比一条人命重要!”
“……你自私淡漠,不负责任!”
“……你这是欺君!”
“……既然他已死,你还回来干什么?”
……
蔺晨,那天的你,是不是和我现在,一样的痛?
……
“……景琰!景琰!!景琰!!!——”
不知过了多久,梅长苏的声音才从遥远的天边传来,萧景琰听进耳里,却无法听进脑中,听进心里。直到被人用力摇晃几下,眼里才出现了焦距。看着眼前松口气的梅长苏,无意识地抬手抹了把脸,满手的泪。
梅长苏不想再问萧景琰,他和蔺晨之间发生了何事。如果这注定是一块伤痕,他们已伤得太深痛得太久。
看着被自己“摇醒”的萧景琰,梅长苏刚刚松口气,谁知下一刻,萧景琰跳起来就往外冲:“我要去找蔺晨……”
梅长苏愣了一下,急忙去拦,终于在门口扯住萧景琰的袖子:“景琰你等等……”
萧景琰仿佛没有听到梅长苏的声音,只专注地往屋外挣扎,嘴里喃喃着一些只有他自己才能听清楚的话。
梅长苏哪里比得过他的力气!!眼看就要被萧景琰挣脱,气得狠狠给了他一个耳光,在他耳边大吼:
“萧景琰,你要到哪里去找蔺晨?!啊?!……”
萧景琰终于停止了挣扎,缓缓回过头。
梅长苏欣慰而又心酸地看到他眼中终于回复了清明——虽然依然带着浓郁的悲伤。把萧景琰带回桌边坐下,温和地问道:
“景琰,你有线索吗?你打算去哪里找?……”
“……不,我没有线索……可我听说琅琊阁无所不能。我去求他们,我……”
“景琰!!”梅长苏不可置信地打断了他的话。
琅琊阁?景琰竟然到现在都不知道蔺晨的身份!!看他似乎被自己吓到,梅长苏放缓了语气:
“蔺晨武功盖世,长相俊美,医术卓绝。当初若没有他的帮助,我不可能那么快成为江左盟宗主,凭心而论,我比不过洞察世事的他!这样的蔺晨,却从来没有出现在琅琊阁的任何一个榜单上,你都不觉得奇怪,都没想过为什么吗?……”
“……我……为什么?……”
“因为,”梅长苏一字一顿:“他就是琅琊阁主!!”
“哐啷”一声,萧景琰手中的茶杯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原来蔺晨就是琅琊阁主。他竟然就是琅琊阁主!!!
梅长苏吐出口气:“我已经有三个月,没有收到蔺晨的任何讯息了,这是从来没有过的情况……原本我一直在江左,可江左的信息站查不到任何消息。所以,今天我才会到这来,想着蔺晨在这里住过几日,或许能发现什么线索……至于琅琊阁……”
梅长苏露出苦笑,他也是最近才发现,江左盟宗主的身份,在有些人眼里根本什么都不是:
“他们冷漠地答复我:他们不和江左以及……皇室,做生意。”
“为什么?……”
萧景琰质问。不跟皇室打交道他想得通,琅琊阁要求之一就是不涉朝堂,可为什么连身在江湖的江左都……
不待梅长苏回答,列战英脸色极度难看地走了进来:
“启奏陛下,末将有事禀告。”
“说!”
“门外有个人,向末将打听蔺先生的事……”
“打听蔺晨?是谁?什么事?”
“呃……”列战英几度张嘴又合上,他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开口:“……还是请陛下和……呃,梅宗主,亲自听一听吧……”
说完,头转向门外,轻喝道:“进来!”
来人低着头,一进屋就朝萧景琰跪下磕头行礼。萧景琰不耐烦地挥手打断。
“你把刚刚向我打听的事,再对陛下和梅宗主说一遍!”
“小的……小的是求列将军……求列将军告诉小的,蔺……蔺晨先生,被安葬在何处……”
☆、第七章
第七章
“求列将军告诉小的,蔺晨先生,被安葬在何处……”
屋里一片死寂。
下一刻,萧景琰暴怒地揪住来人的衣领将人提了起来!
“大胆!竟敢诅咒蔺晨!!朕要……”话没有说完。
萧景琰在看清来人的脸庞后,失去了自己的声音。
那是一个十多岁的少年,仍然稚嫩的脸庞上挂着泪珠,眼睛里写着的不是惊恐,而是悲伤。这孩子不是别人,正是蔺晨医治过的石头。
萧景琰缓缓放松了手臂。
石头刚踩到地板又想跪下,萧景琰摇摇手许他站着说话。
“你是如何得知陛下在这里的?”开口的是列战英,直接问出他最担心的问题。
“小的不知陛下在这里,小的只是路过时看到列将军,想着列将军也许会知道蔺先生的安葬之处……小的和母亲只是想去为蔺先生上柱香……”
萧景琰知道石头母子一直将蔺晨视为救命恩人,可石头左一句安葬右一句上香,又让他心头火起。
一旁的梅长苏早已察觉出有异,用眼神制止了萧景琰,开口就直指问题核心:
“你亲眼看到蔺先生离世了吗?在何时?何地?因何原因?”
石头一愣,嗫嚅着不知如何回答。
“没有,对吗?那你为何如此肯定蔺先生已离世?你又是如何笃定列将军会知道蔺先生的……安葬之处??”
老实巴交的少年怎经得起麒麟才子的咄咄逼人!脸上涨得通红,惊惶失措地不知如何是好,差点腿软得又给跪下。
“小的……小的也希望蔺先生能……能活着,可是那……那几个滑……滑族的人说……说……”
“滑族?”萧景琰耳尖地捕捉到两个异样的字眼。
梅长苏也察觉出了怪异。滑族?不是在景琰登基前就被清除了吗?这少年不过十多岁,怎么就会和滑族人有了交集?怕少年在威严之下不肯吐实,当下放软语调:
“小兄弟别着急,慢慢说,你见过蔺先生对不对?你仔细跟我们说说当时的情形,嗯?”
“……那日,小的听说大捷归来的大军返城,好多人都出城门去迎接,便也想着要去。可是小的没见到军队,却在离城门十里外的小树林里,见到……见到被……被人团团围住的蔺先生……”
※ ※ ※ ※ ※ ※ ※ ※ ※ ※
一骑飞快的在官道上奔驰着。
骑士一身白衣,骑的恰好也是一匹白马,远远看去,就像是一片白云在黄沙滚滚的尘土里移动。
蔺晨已连续赶了十多天的路了。他的衣服上沾满了灰尘,上面灰一块黄一块,早已看不清楚原样。一向爱洁的蔺晨此刻却无眠顾及这些细节,只专注地疾驰,再疾驰。
采摘火绒草比自己想像的还要困难,因而也耗费了比预计更多的时日。匆匆赶到江左,将火绒草和药方交给晏大夫,再详细说清了解药及其后养生药丸的制作步骤,之后,又马不停蹄地往金陵方向奔去。
大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