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它来来回回的身影,章文想起了放学路上经常看到的那些蹲在路边的花猫。那些猫在无聊的时候也是像四不像这样在一个跑来跑去,有时候还会追着自己的尾巴转圈,颇有自娱自乐的感觉。
正这么想着,章文又开始盯着四不像看了一会。
除了体型和外表有点另类之外,四不像怎么看都给人一种家养小宠物的感觉。
老实说,要不是昨晚做了噩梦,以章文的个性,是肯定静不下来看书的。但昨晚的那个梦又实在是太真实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昨天看了那条骨头路的缘故,睡着之后本以为不会再看到的那些画面又再次地出现在梦里面。
在那个梦里,枯骨和尸体成千上万地沉积在无底的黑潭里面,从水潭中漫出来的血水粘稠得就像泥浆,慢慢地淹没了周围的土地。整个空间里面除了骨头上的磷光之外就什么光源也没有,而梦中的自己,就在这么一个地狱中踩着血水,不停地奔跑着。
一定要逃出去。
无论用什么方法都要逃离这个地方。
所以绝对不能停下来。
不管看到了什么都绝对不能停下来。
一旦停下,就会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在梦中奔跑着的自己的脑中,一直回响的就是这么几句意义不明的话。
老实说,章文长这么大不是没有见过死人。他的爷爷奶奶死得早,当时的尸体在追悼的时候就已经看过了,但腐烂了一半甚至已经成骨的尸体他却从来都没有接触过。父母是做医生没错,但没有一个医生会让自己的孩子从小就接触尸体这种不吉利的东西的。所以梦中的那些场景,顿时就让天不怕地不怕的章文打了个寒颤。
那种恐怖片似的画面真实得就算醒来了也仍然有种挥之不散的恐惧感,再加上梦中那种怎么跑怎么喊都遇不上一个人的感觉实在不大好受。因此当醒来之后,章文在看到吕望时才会有种一定要跟着他的冲动。
孤独和寂寞的感觉他知道,但梦中的场景,除了那两种感情之外,还掺杂着怎么求救都没人来救你的绝望感。
所以当吕望出现在自己面前时,章文突然有种自己终于找到光了的感觉,于是伸出手捉住他之后就说什么都不放手了。
吕望这个人其实很好懂,只要不吵闹,做什么他都不会真跟自己生气。只要抓着这一点,他就能一直跟在这个人身边而不会被赶走。
有时候章文会想,这样一个不爱说话的人,某天他要真爬到对方的头上去,对方估计连吭都懒得吭一声,顶多就是白自己一眼或者是直接动手把自己给扯下来?
看着手中的书卷,盯着上面的文字,章文的思绪在满天的胡思乱想中慢慢地神游到外太空去了。
哒
在没人说话非常安静的环境里面,哪怕只是蚊子飞过那么细微的声响,也会引起屋子里所有人的注意。刚才突如其来的一下响声让正在看书的章文下意识地抖了抖手,虽然没有大叫,但从那迅速伸手捉住吕望衣服的反应来看,这家伙明显被刚才那声给吓了一跳。
“什么声音?”
神经质似地看着左右,没找到声音来源的小孩向着吕望的位置缩了缩。
这房间里再多也只有两个人外加一头神兽,面前的一人一动物都在自己眼皮底下活动着,没可能在弄出声音的时候自己会不知道的。虽然四不像一直在转来转去,但它脚步轻盈走过哪里都不会发出声音,所以刚才的那一下“哒”绝对是别的东西发出的。
耳朵轻微地颤动了一下,四不像把头抬起,转头看向身后那个始终没人动过的棋盘。
刚才那一下就是从这里发出的。
【哦?位置变了,看来他们有所行动了哦!原来这些人的脑子不是装饰用的啊!】
四不像瞄了一眼棋盘上的局面,两个“将”所在的位置明显与之前看到的不一样,在这之前是不是还有过变化它不知道,但今天的棋局明显是不一样了。
认真地来说,这棋盘上的棋局其实很奇怪。蓝色棋子的一方居然只有三颗棋子,而与之相对的红色棋子的那一方却是一颗不缺地全摆在那里。棋盘上双方数量相差这么悬殊的局面,一般情况下会输的应该是棋子少的那一方才对。但四不像眼前的这个棋盘,却莫名有种势均力敌的感觉在里面。
即使蓝色的棋子很少,但在敌方的大队人马面前,每颗棋子都散发着一种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气势。红色的那方要想赢,貌似并不那么容易。
“什么什么?在看什么?”
☆、第六章·之二
察觉到四不像情绪上的变化,一直缩在吕望身后的章文顿时就耐不住好奇,鞋子也顾不上穿就跳下了椅子,三两步蹦跳着就扑到了四不像身上。
身高不够的他直接踩在四不像背上,踮着脚伸头伸脑地看着四不像刚才注视着的地方。
那花架其实从一开始就摆放在那里了,只是因为它本身没什么太大的特色,所以章文才一直无视它的存在。之前因为身高不够所以他看不到花架上摆着的东西,现在爬上四不像的后背之后,那花架上放着的棋盘顿时就看得清清楚楚了。
那是一个有点年纪的棋盘,棋子的颜色有些都褪得差不多了,不过双方阵容的色彩还是可以清楚地分辨出来。
章文虽然不会下棋,但他经常围观老爸和同事一起下棋的情景。一开始的时候虽然什么都不懂,但看多之后就会发现,不管棋局的变化怎样的险象环生,最后决定胜负的方式来来去去也不过那么几种。毕竟规矩是定死的,玩来玩去最后的结果也只会是你赢我输。
章文看着棋局上蓝色那方剩下的三颗棋子,不知为何有种很不满意的感觉。
【喂喂喂,小孩子别学大人那样皱眉,小心长大后改不过来变成习惯性动作就不好了。眉间多几个皱褶平白无故就显得老几岁,那多让人郁闷啊!】
棋盘上的棋局怎么改变其实四不像并不在意,反正那群人能做的事有限,思虑太多反而是杞人忧天。那群人只要有动作这棋局都会有变化,但不管他们怎么变最后都逃不出他们的五指山。他们这边的人虽少,但都是难得的强者,什么事情需要他们担心什么事情可以无视,他们可清楚得很。
“可是蓝色这边就快输了啊!你都不紧张的吗?”
不知为何,章文就是很在意这棋局的胜负。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会那么在意蓝色那方的变动,在说话的时候也莫名地把自己代入了蓝方那边。
【这棋局老久前就是这么一个局面了,要输早就输掉了,哪里还能撑到现在?既然二十年前输不了,现在就更不可能输掉。你没发现红色棋子那边都是抱团挤在一起的吗?那是因为他们根本就不知道要从哪里下手……我说你啊,那么在意这东西干嘛呢?你看不懂又去在意它这不是白担心吗?快回去看你的书吧!】
一爪子把人从后背上扒拉下来,四不像像丢垃圾似地把人丢回吕望那边去。后者在“大型暗器”飞过来的时候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只是抬手在空中随意地抓了一下,章文的后衣领就这样被他抓在了手中,然后向后一甩就把人给丢回身后去了。
对于棋局的变化,吕望从头到尾都没有发表过任何意见。
在姜家人的眼中,他们的这位避世族长从来都是被他们任意搓揉的存在。但谁都不知道,所谓的不反抗,不代表就是一直受控。吕望这人只是对任何事都没追求才会像现在这样得过且过地过日子,但一旦他对什么东西产生了执着,他就不见得会一直被动下去。
也许是想到了一样的事,所以姜家那边的人才会一直维持着敌不动我不动的应对方针。
被人丢回原位的章文不明所以地看了看吕望和四不像。虽然某人从头到尾都没说过半句话,但他却有种这一人一动物正打着什么哑谜的感觉。只是察觉到是一回事,没人给他解释他也弄不懂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或许就是小孩子的悲哀吧?
有很多事,其实他们早就已经察觉到,却没有人一个人想过要给他们解释。于是很多小孩就这样一知半懂地成长着,因为没人给他们解释,所以在长大之前的这段时间里面,他们自己就脑补出了一堆与现实完全不符的答案,莫名其妙地就走上了歪路。
所以说,人会学坏,其实很大的原因都是因为小时候欠缺家庭教育的缘故。
不过话又说回来,别人有可能会多想,但章文这家伙却不见得会在这些问题上纠结太多。
在他看来,吕望和四不像本就没有给他说明解释的义务,所以有些事自己被蒙在鼓里也是可以接受的。
毕竟他在这里,也只不过是一个过客而已。
章文可没有忘记,自己总有一天是会离开的。
想到这里心情就莫名低落了下来的章文无精打采地,拿过刚才看了三分之一的卷轴,继续爬在长椅上,百无聊赖地看了下去。
老实说,要不是知道这些书看了之后会让自己变得很厉害,章文还真没这个耐心去看它。先不说这房间里堆着的那堆,吕望房间里那四面墙的卷轴他都还没碰过。就不明白吕望哪里来这么大耐心去把这些东西给从头看到尾,要是换成他,一卷看到一半估计人就已经睡着了。
刚这么想着,章文的脑子里就闪过了一张软绵绵的被子,然后不一会儿,他的人就真如他说的那样直接趴在椅子上睡着了。
这个时间果然还是睡午觉最舒服了……
迷迷糊糊地抓紧吕望身上的那件外套,章文没打招呼就趴在那里睡死了。
【……果然是小孩子啊……】
四不像看着那名睡得像猪一样的小孩,不无感叹地说道。
而这个时候,一直维持着同一姿势没怎么动过的吕望突然抬头看着门外发了一会呆。就在四不像转头问他干嘛的时候,一直坐着的他先是动作缓慢地脱下外套,然后站起,没打招呼就走了出去。
觉得莫名其妙的四不像看了看他,歪头想了想,最后也站了起来跟了出去。
走在前面的吕望知道四不像跟了出来,却没打算理会它。他只是径直地向着某个方向走去,而他走过的地面,满天的银杏叶子飘飘扬扬地落下,在他踩过的地方铺上了一层的金黄地毯。
今天的异域是与昨天的春意完全相反的深秋景色,举目远眺所看到的一切全都是美丽的金黄色,虽然感觉不到任何清爽的气息,却莫名地有种秋风飒瑟的凉快感。
也许是因为自己变出来的景色,对于周围的惊无变化,吕望连看都没看一眼就走过了树林,走到了林子的边缘地带。
虽然异域的风景无穷无尽连绵不断,但所谓的边界却是真实存在的。这也是为什么昨天姜青的路走到一半就消失了的缘故。
异域的中心边界从来都是那样的虚无缥缈又难以捉摸。它就像海市蜃楼般,没有指引是永远都走不到的。
【喂喂喂,你该不会是——】
眼看吕望走到林子边缘后就挽起衣袖,四不像顿时就吓得叫了起来。
这姿势怎么看怎么不对劲,尤其是另一只本来没东西的手随便甩甩就变出了一把匕首,四不像想不知道这人接下来要干嘛都不行。
“不把问题处理好,那家伙就别想有好觉可以睡。我是没关系,但他还是人类不是吗?这本来就是我的疏忽,流几滴血不算什么。”
说完,也没管四不像怎么反应,吕望举着刀就在自己手腕上轻轻一划。锋利的刀口一晃而过,因为没晒太阳而显得有点苍白的皮肤立刻就裂开了一道口子,没花几秒,吕望手腕上就出现了一条血痕。鲜红的血液顺着手腕滴落到地上,慢慢地就形成了一个小血滩。
血液在累积到一定程度后就被枯叶下的泥土给吸收进去了,就当枯槁的败叶慢慢地腐烂变成泥土的养分后,四周的金黄色树木也彷佛是受到了感染般慢慢地枯萎。就当张牙舞爪的光秃树干也变成尘埃随风消散后,原本秋意正浓的景色也在同时变成了另一幅景象。
无边无际的血海连绵成一张暗沉的黑红图画,单一颜色的天空飘荡着如血般的水雾,海面之上与海面之下的世界尽管有着差异却又奇妙地相似。浑浊没有一丝杂色的天空是深沉的红色,而天空之下,海面之上,则是密密麻麻遍布整个视野的人形尸骨。
谁也不知道这地方到底吞噬了多少人的生命,成千山万的灰白色尸体或完整或腐烂地在海面上浮浮沉沉,举目远眺的视野,无一不是挥散着绝望毒气的色彩。
吕望就这样站在粘稠的血海上,浑浊不清的海水掩盖了脚底下血海的真实。这地方到底有没有陆地,是否曾经存在过陆地,谁也无法确定。他此刻站着的地方有可能是曾经的地面,也有可能是随处可见的水面。但不管怎样,这里过去是怎样,现在是怎样,未来又会是怎样,他一点兴趣也没有。那注视着海面的目光始终没有过任何变化,就连脸上的表情也一如既往地看不出任何感情。
他就那样站在那里,任着自己的血不停地滴落到海水中。他的衣服下摆早就被脚下的液体给染红了,单一的冷色调就这样莫名地多了一抹艳丽。那种鲜艳的颜色衬托着他那个清瘦的身影奇妙地组合成了一个名为冷艳的词语。
其实一切都没有改变,不管是吕望这个人,还是异域这个地方。
不管是前面的深秋美景,还是现在的血海地狱,异域这个地方,从头到尾都没有过任何改变。
如果那个孩子知道这就是所谓的真实,估计立刻就想逃出这个地方吧?
自嘲地笑了笑,吕望转头看向那些慢慢向着自己靠近过来的尸骨,面无表情地用刀在自己手臂上再划一道伤口,让血流的速度变得更快。
也许是新鲜血液的香味吸引了他们的注意,那些飘荡在海面上的尸骨彷佛是鱼儿看到食物般突然就向着吕望所在的方向游了过去。当或腐烂或干枯的手密密麻麻地向着他伸过去时,以吕望为中心方圆一百米的地方,瞬间爆发出了强烈的光芒。
脚底下的血海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菱形的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