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上海,这些时尚追逐者基本上可以划分为两个阵营:
第一个阵营是城市时尚的前卫主义者,她们成分复杂、阶层不一,但都清一色
地漂亮和性感,因而魅力十足。在这个夏季的白昼和夜晚,她们穿着售价四五百元
左右的做工相当精致的拖鞋(它们中不乏真皮的材质),姿态优雅地出入于太平洋
百货、友谊商城、伊势丹等等一流的空间,她们也常常风度可人地落座于巴黎春天、
曼克顿的咖啡屋中,在所有这些处所里你都会看见那一双双涂着红色、银色、玫瑰
色指甲油并被款式干姿百态的拖鞋所呵护的纤脚,它们闪烁着这个夏季时尚的眩目
光芒。
另一个阵营是进入城市的异乡人,她们多半来自上海周边的省分,少部分来自
广东的东莞、福建的惠州和长春的斯大林大街,她们身材的矫好、脸庞的出色是不
容置疑的,从纯生物学的角度来说,她们中有不少人达到寻常上海人无法企及的高
度,但一般而言,她们所受的教育不高,在趣味上不免就打了一些折扣;另一方面,
她们进入这座城市的历史太短,无论是自力更生的积累财富与借助某一个男人的臂
力来开掘金矿都没有太大的成就。因而她们所穿的拖鞋常常选用的是复合皮材质,
更有甚者,穿的干脆是塑料拖鞋,那价位徘徊在50元至100元之间。
两个阵营在这个夏季同时进行了时尚突围,她们穿着优质和劣质的拖鞋满世界
转悠、满大街乱穿,那“啪哒”、“啪哒”的声响敲打着上海的柏油马路、大理石
地坪,这架势将“巴黎春天”当成了家乡的盟洗室,将上海的地铁站当成了家乡的
打谷场。她们颠覆了拖鞋在传统文化中的角色,让其在今日生活中担当起了另一重
任。
上海、北京、广州等地的时尚突围者其实是另一种文化的摹仿者,因为穿着时
尚拖鞋在大街腾挪的现象可以溯源于日本、香港和台湾等地。我们的时尚突围者踢
的是时尚球场上的后卫位置。
但相对于时尚更有意思的是她们的心理,那种将生活看成一场游戏、将人生比
作一次娱乐的心理。我想,在她们的内心深处,一定是越来越不在乎社会的清戒规
律、时代的繁文褥节,更不会去思索神圣一词的真正含义。对她们而言,生活里最
重要的东西也就是随意而放松,还有什么比得上在一个阳光凶猛的上午或下午,穿
着拖鞋在“巴黎春天”、徐家汇地铁站晃晃悠悠更惬意的事情呢?
于是,我们看到了一大街穿着拖鞋的女人,于是,我们发现了’97之夏的时尚
突围者;于是,我们感觉到这个时代与以前真的很不一样,在军跑鞋、耐克跑鞋、
老人头皮鞋之后,我们有幸目击着这一双双肆无忌惮的拖鞋。
染钱加色乳:亚细亚背后的欧罗巴企图
在上海最豪华的宾馆之一的花园饭店的二楼,五星级水准的会议厅里正出演着
来自法国某化妆品公司的一次生活轻喜剧:只用了二十分钟的时间,一个够得上英
俊、潇洒的上海男性模特儿的头上起了一次革命性的变化,黑色成了完全的橙色,
他的微笑在我看来也带上了多彩的意味。
强调这一场景的原因在于这次彩色革命的推动者据说是世界上最为著名的化妆
品集团公司(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我有意省略了它的称谓和它的品牌),而坐
在台下全神贯注着台上彩色革命的是来自中国各地的媒体人员。
一种传播方式便这样形成:先由上海俊男作出富有蛊惑性的彩色染发的实验,
紧随其后的是各方媒体的不加分辨的传播(他们常常是这样运作的),最后则是遍
布于大街小巷的头上一派五光十色的男女,这个时代的多彩多姿便这样呈现而出,
在这背后则是西方商业集团的良苦用心。
早在一年以前,我便以“染红头发的女人”和“染白头发的女人”两文对彩染
这一城市时尚作出了反应,那时,我便认为在这一时尚背后包含的是第三世界人民
对第二世界、第一世界文化的无可奈何的膜拜与迷恋。今天,我发现,我在一年之
前的判断由于西方商业集团对亚洲这一地区的大规模入侵而获得了新的佐证。在为
亚洲人民的个性(是西方商业集团认为的个性)、在亚洲人民的开放心态(当然也
是西方商业集团认为的开放心态)等等的幌子下,西方商业集团的巨大利益得到了
切实的保证,这个集团是怀着多么喜悦的心情看待着亚洲大陆的大片空白,并以同
样喜悦的心情期待着这片空白即将布满染着他们的化工厂生产的染浅发乳、染浅加
色乳头发的人们。他们由此而在每次新闻发布会上都如此地说着:现在,在新加坡、
泰国、韩国、日本、马来西亚之后,中国也加入了染发的时尚中,他们的年轻一代
的生活因而变得绚丽多彩。
迄今为止,我还没有看到这些世界著名的化妆品公司在进入中国市场后的所作
所为具有充分的说服力:他们为何要让亚洲人民去获得这样一种生活方式?这种时
尚和亚洲人民的文化传统在多大的程度上是和谐一致的?除了他们的商业利润他们
还能找出更人性从而也更好的理由吗?
在一个世纪以前,我们曾经听说过这样的一种解释(以所谓的西方文明传播者
的名义),而在三四个世纪以前,我们是看见过他们的身体力行的(以不屈不挠的
利玛窦的名义),而最后,有必要说明一下的是我并不在一般的意义上去反对生活
中所包含的变化,正是西方的视听技术使我们有了家庭影院,也是西方的酿造技术
使我们拥有了多样的口感,但若有人要改变我们的发色,我们有理由要求得到解释,
原因十分简单,改变发色便是改变种群的特征。否此,我们马上便会不幸地看见这
样一种技术的来临:我们的皮肤将被漂白,而我们的眼珠将被染蓝……
腕上之表:比时尚更深刻的变化
在这个夏季上海的街头上,我们随时随地都可以目击那些在腕上展现一派时尚
风情的男女们,并且,根据他们的腕上之物我们可以将他们大致划分作几个层面、
几个部落——
那些选择“斯沃琪”的照例总是城市中最年轻最具活力也最爱赶时髦的男女,
“斯沃玫”在这个夏季里加大的广告推介力度;“斯沃琪”的多彩多姿的新潮款式;
“斯沃琪”的十分对应城市细小族买单能力的价位,这一切的集合使得细小族为之
前赴后继。那些选择中外合资产品的照例总是城市的中外合资人物:白领或准白领。
他们中的不少人在强调自己的品位的同时还在强调自己的身价。离开花哨的“斯沃
琪”于是便成为逻辑中的一环,而下一环便是迎向价位定在二三千元的手表,它们
中自有一些忽闪着宝石般的微光,虽说这微光经不起行家的检验。
城市真正的有产者在腕上佩带的是“雷达”品牌以上的手表,他们沾沾自喜于
“劳力士”、“罗莱克斯”这些老牌子中包含的怀旧意味,尽管他们的历史经不起
最一般的推敲,无论是卖带鱼的出身还是炒外币的家世都令人沮丧地想到和“劳力
士们”对立的方方面面……但这一切并无碍他们将佩带着世界老牌名表的手放在了
豪华宾馆的台面上。
热爱时尚生活的人们据此可以将这看作是城市生活十分丰富多彩的一个现实例
证,我也这么认为,并且,我还认为我们生活中的部分意义便在于此。
不过,在腕上的时髦中还存在着另外一部分意义:对时间的漠视和将时间忽略,
以手表充当装饰品而不是计时器的历史早几年便已开始,我们可以谨慎地判断这与
城市的急遽变化有关。这种变化导致了白昼与夜晚界限的模糊,上下班之间程序的
打乱。正是消费时代的到来造就了对时间不再坚持传统概念的崭新一代,而在计划
经济的社会里,每一个个体的生命都是被既定的时间表所规定着,人们无条件地认
同着这一绝对的权威。
我们还可以猜测这与今日的人们的生活态度有关,在夜夜莺歌燕舞、日日灯红
酒绿的人们眼里,时间是他们最可以挥霍的资源。这些人们总是急切地盼望着下一
个日子的来临,盼望着下一个夜晚的到达,因为在那一个夜晚里有着令细小族为之
癫狂的迪斯科;有着令城市白领为之意乱情迷的咖啡吧;有着令成功人士为之沉没
的K房。
今天的城市人恐怕再也不会像或昔日的城市人那样地去认识时间的现实性和抽
象性了,他们将纵情的生活看作是一次永无尽头的销魂过程,他们的肉眼看不见在
生命的另一头,时间正以它的冷峻日光冷冷地打量着浮华城市中的浮华生活。
是的,今天的城市中很少有人能够怀着敬畏的心情去看待太阳的每一次升起与
降落,他们将计时器当作了这样一种玩意儿:显示有钱人的实力,表达向上爬的人
的品位,夸张城市细小族尽管懵懂无知但仍然想玩上一把的心情。
香水:迷情、迷惑和迷失
城市正再次被香水温柔地涂抹,当炎热的’98之夏渐渐离我们而去的时候。放
开眼去,在每座城市的大街小巷你随处可见香气扑面的女人,当然也可见若干香雾
缭统的男人。我想,他们分布的地区大概可从亚热带一直到亚温带,换言之,当你
在广州的街头和一个涂沫着“毒药”的男人一头相撞的时候,你的同胞则在北京的
城墙下与一个喷洒着“沙滩”的女人正擦肩而过。
曾几何时,香水成了一度十分禁锢的社会的催化剂,它向这个社会注入着雅致、
优美、妩媚和风情。试想想,就在不久以前,一个男人如果在他的脖子、耳垂或衣
领上稍微喷洒一些香水的话,他的这种行径还会受到一些非议,而即使是一个女人,
假如她在夜晚时分一派浓香袭人,也逃避不了人们的可疑回光。今人我们不能说类
似的情形就此消失,但在有正常思考力的人们眼中,香水为生活带来的是一份难得
的迷情,它润滋了我们平凡的时刻,细腻了我们粗糙的岁月,也计我们的肉身在某
一瞬间某一时段变得稍稍地与众不同起来。
生活中存在着的美妙就是从这时开始的。女人们出于香水的作用,正显得越发
的婀娜多姿、柔情万种,男人们也由于香水的作用,正越发的引人注自、更具魅力。
然而,社会上存在的谬误也是由此而生发,如果人们将这个年代仅仅理解为是一个
纯粹的“香水时期”,如果人们认为香水以及其他一些摩登物品共同构成了这个时
代的物质基座,并对由此产生的意识形态照单全收的话。
这样的人们当然比比皆是。我清晰地看见,一些香水推销商出于商业的目的正
拼命鼓吹着这样的观点,他们将“兰康”、“克里斯蒂·迪奥”、“夏奈儿”、
“巴巴里”等美化成了生活中的魔幻药,仿佛只要涂抹了上述些许液体,人们的生
活基因马上就会发生根本的变化;一些城市男女出于狂热的心情也对这种观点推波
助澜,他们麇集在城市购物商厦的香水加油站周围,以无限膜拜的神情等待着这些
液体输入他们的瓶子,仿佛输入的不是一二百克香水,而是有关他们人生的全部信
息;至于广告商们的种种说法更是指鹿为马地令人反感,他们毫无原则地阿谀着香
水推销商,恭维着香水崇拜狂,对他们来说,他们的唯一原则便是使整个消费市场
加速运转,从而也使他们的利益加速增长。
然而,只要我们没有彻底丧失感觉和判断,我们便得承认,一种更冷峻更粗劣
但也更真实的生活时时横亘在我们的面前,除了那些真正的骄奢淫逸的“成功”人
士,即使那些时时讲究品位的白领同志也时时让生活压迫得直喘粗气,他们的生活
中也不是分分秒秒都香气综绕。
我们没有进入一个所谓的“香水时期”,我们面对的生活充满了挑战性和危机
感,使我们生活的若干细节带上了若干情趣的香水确实是生活变化后的一个说明,
但它决不是变化了的生活本身。而由香水推销商、香水广告商一起炮制的香水神话
在这个社会大肆盛行,除了反映出商业主义者的猥琐心理,还反映出不少男女对今
天的生活缺乏真正的洞察能力,他们迷失在香气袭人的时代氛围里,却对这种摩登
物品和伴随着它们一同出现的那些说法丧失了起码的解析和判断,他们从不这样询
问自己更不这样询问社会:“在一个表面光滑、柔软、暗香袭人的社会里,其实我
迷失了什么?你们迷失了什么?他们迷失了什么?”
金饰品:压抑人性的贵金属
至今为上,我们还远远没有从贵金属的沉重中摆脱出来,在97年的深秋时节,
仅就上海来说,借助于媒体、广告的力量,贵金属上再一次地侵略着我们的日常生
活异域,我指的是以世界黄金协会为首的有关黄金饰品的一系列推广活动。
我愿意承认,在这一系列的推广活动中,贵金属本身有了若干的变化,譬如,
与从前相比,今天的黄金饰品在细节的处理上更具创意性和艺术性,因此,某种意
义上也更具有了审美性。我同样明白,上是有了这样的变化,它对今日城市的诱惑
就具有了更大的能量,我们无需多作想象,这一幕情景便跃入眼帘:无以计数的青
春玉女和半老徐娘纷纷地在她们的土腕粉颈上点缀起精雕细琢的黄金饰品,她们以
被贵金属的簇拥而深感生命的荣耀;与此同时,那些在所谓的“后信息时代”、
“后消费时代”里成长的男性细小族,也在他们的粗壮的脖子周围和不那么干净的
耳垂下方,装饰起千变力化的黄金饰品,他们以占有了这些贵金属而深感时尚的幸
福。
就个体的生命来说,热爱贵金属的男女自有他们的现实理由,也自有他们的历
史根源。换言之,自从我们的祖先从周口店—路走来,他们便与饰品结下了不解之
缘,今天我们在上海博物馆展厅中所看到的那些用兽骨做就的原始饰品,便是我们
的祖先在二万年以前便已表达出来的审美意识和自恋情结。然而,就今天这个时代
人们所表现出来的对贵金属无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