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存人数22人'
42
典子不久便传出沉睡的呼吸声。秋也继续观察了她一阵子,确认注射后的出血已经止住,便将脱脂棉丢弃,把典子的手放回毛毯下方,走出房间。
隔壁候诊室的后头,似乎是医生居住的地方。秋也走进里面。
走廊尽头右侧有一个厨房。川田在那里。流理台旁边的瓦斯炉想当然而是无法使用的,上面放了一个装满水的大锅子,锅子下面则看得到炭的红色。
川田站到桌子上,检视流理台的对面、天花板下的挂壁式棚架。此时,秋也发现川田的灰色运动鞋的品牌是NEW BALANCE。原先没有细看,还以为是MIZUNO或是KAGEBOSHI之流的国产品牌。NEW BALANCE!这还是第一次看见呢!
秋也开口问道:“你在做什么?”
“找食物。有米,还有味噌,其他几乎什么都没有。冰箱里的青菜都坏掉了。”
秋也摇摇头。“这简直就像是小偷一样。”
“是小偷啊。不然你以为是什么?”
川田坦白地说道,手上也没停下。“与其担心这点,你要做好心理准备。不知道有谁什么时候会来这里也说不定。如果那个拿机枪的家伙攻击我们,这里可是无处可逃的。心里要有所觉悟。”
秋也答道:“知道了。”
川田又在棚架里翻找了一阵子后,从桌上下来了。NEW BALANCE的运动鞋在地上唧的发出声音。
“典子小姐睡了吗?”川田问道。
秋也点点头。
川田自流理台下方拉出一个锅子,走到放在房间一隅的塑胶制米缸旁,将米装进锅里。
“你要煮饭吗?”
“没错。光靠那种面包,典子小姐也无法恢复元气,是吧?”
川田回答过后,用茶碗掬起放在地上的一个桶子里的水,倒进装了米的锅子,那水似乎是自井里打上来。沙沙的搅拌米,换了一次水。自背包里拿出几块木炭,放在煮着热开水的瓦斯炉旁边的炉架上。将口袋里的香烟盒拿出,里面装的东西放回口袋里,将空盒子扭转了之后以打火机点上火。将其伸入木炭中,过了一会儿,炭与炭之间的火变大,便将加了盖的米锅放在上面。一连串的动作实在熟练高明。
秋也说道:“可恶。”
川田停下手来休息,一边点上香烟,一边看着秋也。
“你怎么什么都能处理得这么好啊?”
“是这样吗?”
川田轻描淡写回答。秋也的心里此时想起另一件事情。就发生在不久之前,南佳织死去的场面。明知道发生什么事情却无法去阻止。慢动作播放。佳织身子转了半圈,头部左侧接着被轰掉。她的头被轰掉了,你看见了吗?如果川田代替自己过去阻止的话,事情的结局还会那么凄惨吗?
“你在想南同学的事情吗?”川田说道。又来了,看样子川田的读心术又发挥作用了。屋子里太阳光照不进来,这也没有影响吗?
秋也抬起头来看着川田。
川田摇摇头,说道:“不要在意。当时的情况相当险恶,你已经尽你所能。”
川田的语气很温柔,秋也再次垂下视线。横倒在脏污的农机具小屋里的南佳织的尸体,不断扩散开来的黏稠血迹。现在或许那血迹正开始渐渐凝固起来也说不定。就这个样子而已。没有葬礼,没有吊唁,简直像是被抛在一旁的模特儿人偶,佳织现在都还躺在那个小屋里。关于这一点,大木立道也好,元渊恭一也罢,北野雪子和日下友美子,不管那个人都是一样的。
心里一阵作呕。大家都倒在地上,是的,已经将近有二十人了。
“川田。”
话语不禁脱口而出。川田倾着头,手上的香烟稍微动了一下,像是在回应似的。
“死者的尸体会怎么处理?直到这场烂游戏结束之前,都维持那样不动吗?就算游戏时间拖长,尸体开始腐烂或什么的,也都放着不管吗?”
川田以公式化的口吻回答道:“是的。游戏结束的次日,将会有指定的清洁业者过来处理。”
“清洁业者?”秋也露出愤怒的表情。
“没错。我是直接从清洁业者那里听来的,应该错不了。趾高气昂的防卫军士兵才不会去做这么低贱的工作呢。看来政府的人只会在旁监督,回收项圈和做简单的验尸而已。新闻上不是有报吗?窒息致死有多少人……诸如此类的。”
秋也感到不快,想起那个老掉牙的新闻格式的最后部分。只有死因和人数的一览表,完全不具任何意义。
可是,同时间想到另外一件事,眉头蹙了起来。
川田似乎发现秋也的表情。“怎么啦?”
“没什么。只是我觉得很奇怪。这东西……”秋也伸手摸自己的脖子。已经完全适应了的触感,指尖触摸着冰冷的表面。“这个项圈不是机密吗?不赶在业者来处理之前先行回收可以吗?”
川田轻轻耸耸肩。“清洁业者才不知道这东西代表的意义。顶多以为这是一种标记罢了。实际上,我问的那个清洁业者,一直到我开口问他为止,他还压根忘了这件事呢。没有必要那么着急,等业者将尸体集合起来之后再行回收就足够了。”
这么说来也不无道理。可是,如果是这样的话,还有一个在意的地方。
“等等。如果这东西故障了,怎么办?万一故障的话,把还活着的人误以为已经死亡,那不就任他逃跑了吗?不应该等游戏一结束,就至少先立刻确认尸体吗?”
川田将眉毛扬起。“你这话倒像是站在政府那边的人。”
“不,”秋也略感语塞。“可是……”
“大概哪,”川田立即说道:“是不会发生故障的。你想想,如果不是这样,那这个游戏的进行本身就有问题。再加上持有武器的学生要是还活着,根本没办法确认尸体吧?至少会发生零星的战斗。”
川田吸了一口烟,像是在想事情一般。吐了烟后接着说:“接下来是我的推测。”
“大概,一个项圈里面有数个同样系统的构造。这样的话,其中一个发生故障就可以切换到另一个。就算系统有某种程度——大概远低于百分之一吧——的故障机率,以这样复数系统的构造来说,全数故障的可能性小到我们可以无视于它的存在。也就是说……”看着秋也:“我们能因为这个原因而得以逃走的可能性可以说极度接近零。”
秋也原来如此似的微微点了头。恐怕事实就如同川田所说吧(话说回来,川田的思考能力真让人瞠目结舌)。不过……
此时秋也的脑海里又出现了那个说好不问的问题。也就是……
面对如此完美的防止逃脱系统,川田到底准备了什么样的对策呢?
在秋也针对这个问题深思之前,川田开口说道:“话说回来,我要对你说声抱歉。”
“怎么了?”
“是关于典子小姐的事。我的判断太过乐观了。应该更早加以处置才对。”
“不……”秋也摇头:“没关系,谢谢你。光靠我的话根本派不上什么用场。”
川田又新点了一根烟,呼的把烟吐出,凝视着墙壁上的一点。
“现在能做的就只有先观察她的状况了。如果只是感冒,休息一阵子,烧自然会退下来。就算是败血症的话,那个药应该也可以发挥效用才对。”
秋也点头。川田的存在真让人感激。如果川田不在的话,自己大概只能咬着指头,呆看着典子不断衰弱下去。同时,出发到这个地方来的时候,责怪川田并嚷着要“解除契约”的自己,想起来真是丢脸,简直就像个孩子一样。恐怕川田他早已慎重评估过白天移动的危险性和典子的症状,试图要撑到最后一刻再做出决定来也说不定。
秋也还是对川田道歉。“那个……对不起。我……太激动了,才要你自己一个人行动。”
川田侧脸对着秋也,笑着摇摇头。
“不。你的判断才是正确的。所以这件事就别再提了。”
于是,秋也呼吸了一口气,将这个话题结束。
接下来,想起来似的问道:“你的父亲,现在也还在当医生吗?”
川田一边吸着烟,一边摇头:“没有。”
“怎么了?他在神户吗?”
“不。他死了。”
川田若无其事说道,秋也张大了眼睛。
“什么时候?”
“我去年参加这场游戏的时候。我回到家的时候,他已经死了。大概是和政府起了冲突吧。”
秋也的表情显得有些紧张。对川田说要“彻底打倒这个国家”时,眼中闪过的精光所代表的意思稍微了解了些。川田的父亲,恐怕是因为川田被迫参加这场游戏,而试图要向政府做出某些抗议。当然,政府的回答就是铅弹。
秋也于是想了想。B班同学们的家长,说不定也有人是同样因此而死。
“不好意思,我不应该问你这个问题。”
“不。没关系。”
秋也顿了一会儿,又问:“那么,你是和母亲一起搬到香川县?”
川田又摇头说道:“不是。”
“我妈早就死了。在我七岁的时候,生病死的。老爸常常感叹,当个医生连自己的老婆都救不活。不过我老爸的工作主要是堕胎,还有外科手术就是了。脑神经方面的疾病不是老爸的专长。”
秋也又说了:“不好意思。”
川田略略笑出声来。
“没关系啦。你不是也没有父母吗?再说,政府说会保障优胜者的生活也不是骗人的,我不缺钱用。只不过不像宣传的那么多就是了。”
先前放在炭上大锅里的水,水底开始产生了些微的气泡。煮米的锅子下头的炭还是黑的部分比较多,大锅那里的炭就几乎全都烧红了。热气传到秋也和川田两人并排站立的桌子前。秋也挪了挪屁股,重新靠在铺着花朵图样塑胶桌巾的桌子上。
突如其来,川田问道:“你和国信的感情不错吧。”
秋也将脸朝向川田,稍微看了一下他的侧脸。又将脸朝向前面。觉得好像有好久一段时间没有想到庆时的事情了,秋也因此感到几分愧疚。
“嗯嗯。”答道:“我和他一直都在一起。”
心里稍微迟疑了一下,秋也继续说道:“庆时他,很喜欢典子。”
川田吐出一口烟,静静听着。
秋也犹豫着是否要将接下来浮现脑海里的事情也说出来。这和川田是毫不相关的事情。可是,最后还是说出口。川田已经是自己的同伴了,让他知道也不要紧。再说现在也没有别的事情可做。
“我和庆时,住在一个叫做慈惠馆的地方。”
“我知道。”
秋也轻轻点头,继续说:“那个设施里,有很多各式各样的人。我是在五岁的时候,双亲因为事故身亡,才会住进去的。不过,像我这种的还算少数。大多是……”
川田接着说:“家庭因素。尤其是私生子。”
秋也点头。“你很清楚嘛。”
“好说。”
“总之,”吸了一口气。“庆时是私生子。虽然这件事情设施的人也从来不提,不过总是有办法知道。就是现在很流行的,叫做什么不伦的吧?而两方都不愿意扶养庆时。于是……”
锅里的热水发出咕嘟的声响。
“庆时有一次告诉我。很久以前的事了,小学时代吧。”
秋也想起那个时候的事情。在小学校园一隅,两个人跨坐在一个用圆木和粗绳结在一起的简陋玩具上,前后摇动着玩。
“秋也,我呀……”
“干嘛?”
自己一如往常以轻松的语调回覆,用脚踢着地面摇动圆木。庆时没怎么出力,两只脚垂在圆木的两侧晃呀晃的。
“没有啦。那个……”
“干嘛啦,快说啊。”
“没有啦。你有没有……喜欢的人啊?”
“什么啊?”秋也露出微笑。知道原来是在讲女孩子的事情。“你要说的是这个哦。怎么啦?你有喜欢的女生了吗?”
“不是。”庆时含糊其辞,“总之,你到底有没有嘛?”重复再问了秋也一次。
秋也稍微想了想,喃道:“嗯。”
秋也那时已经是少棒联盟的WILD SEVEN,好几次收到过爱慕者的情书。可是,秋也自认为当时应该还不了解什么是喜欢上某人的感觉。直到后来遇见新谷和美为止。换句话说,自己珍藏的情感就是为她而保留。
秋也姑且回答道:“我是有觉得还不错的女生。”
庆时不发一语,像是在催促自己说下去,于是如同往常一派轻松继续说:
“河本挺不错的。她有给我情书。回信嘛,我是没有很认真回答她。还有,二班那个排球队的内海也蛮好的。我还蛮喜欢那种类型的女生,总觉得她给人很利落的感觉。”
庆时看起来似乎有心事的样子。
“怎么啦?你要我说,我就说了。你呢?你觉得谁不错啊?”
可是,庆时却说:“没有啦,我不是那个意思。”
秋也蹙起眉头。“怎么啦?到底怎么啦?”
庆时看起来犹豫了一阵子,说道:
“我觉得……我啊……真的是搞不清楚……”
“?”
“就是说……”庆时还是让两脚无力地悬空晃动,继续说道:“我觉得,如果喜欢人家的话,就会跟她结婚。你说对不对?”
“呃,是啊。”秋也表情变得有些呆。“嗯,我也是。如果是真正喜欢的人,我会想跟她结婚。虽然,还没有这样的人。”
“我就说嘛。”
庆时用一副这理所当然嘛的语气说了。进一步又问道:
“那么,如果因为什么原因不能结婚,可是和喜欢的人之间有了孩子,应该会养他才对吧?”
秋也有一点点不好意思,毕竟到底孩子要怎么样才生得出来,好不容易最近才模模糊糊知道一点。
“你说什么生小孩啊,不要说这么色的话嘛。像这种事情,我才不……”
秋也说到这里,才终于想起庆时的父母是因为不伦的关系才生下庆时,而且双方都没有打算扶养庆时长大。他吓了一跳,将后面的话硬生生吞了下去。
庆时只是一个劲儿低头看着两腿之间的圆木,说了一句:“可是,我的父母并不是这样的。”
秋也突然觉得庆时好可怜。
“我,我说庆时啊……”
“所以,”庆时抬起头来看着秋也,带着几分强调的语气说道:“所以我搞不清楚,能不能喜欢一个女生。我……总觉得……好像不太能够信任她们似的。”
秋也还是一样用脚踢着地面,除了直直凝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