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逃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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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逃杀- 第6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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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代子把右手沉重的手枪(史密斯威森M59自动手枪,还附有说明书,但加代子当然没有去管手枪的名称什么的)放在脚边,用左手抓着右手的手指伸展,好像要把它往手背拉一样。由于她一直紧握着那把抢,手指的肌肉好像都变得怪怪的。把手心翻过来看,都印着红红的、明显的手枪握把的形状。

她整个身体也达到极度疲劳的状态。一部分是因为几乎没怎么睡,还有就是因为不知道屋子里会有谁在,所以也不敢随便进去,吃也是只用配发的面包和水打发而已,所以也带点饿和渴。原本水的摄取量就已经绝对不足。而由于加代子想省着用配发的水,所以从比赛开始到现在为止,她只喝了一公升多的水而已。雨水带来的唯一幸运,是让她可以把先前已经空了的一个水瓶,放在末端滴着雨水的树枝下方集水。不过连三分之一瓶都还收集不到。有时候她会把头上的手帕拿来润湿一下干燥的嘴唇,但这么做当然还是无法消解她全身的渴。

加代子从喉咙深处无力地吐了口气,无意识地把及肩的短发往耳朵上方拨了拨,然后再度握起M59自动手枪。她的脑袋昏昏沉沉的。

在加代子昏昏沉沉的脑子里,再度闪过某个身影。那是自比赛开始以来,一再出现的身影。和同样也浮现脑海的父母或姐姐的脸比起来,这个身影或许对自己来说并没有那么亲近。但即便如此,它对加代子来说却还是个重要的身影。

第一次见到“那个人”,是在加代子参加的茶道教室的流派活动中。那是她刚开始学习茶道没多久,国一秋天的事。

那次的活动,是接受会场所属的县政府制定公园的委托,在秋日祭的那天,供茶给观光客的野外茶道活动。事实上表演茶道礼节的,都是那些大人。加代子他们则专心忙于布置野外的座位,或是准备配茶用的糕点之类的杂务。不过在茶席上担任亭主⑥角色的那群人中,就有他。

那个人,是在活动开始很久之后将近中午时才到场的。人虽然长得英俊,但还带有一些少年的味道,看起来差不多是大学生吧。加代子当时想道,啊,这个人也要帮忙呀。但那人却对着人在亭主位子上的加代子的老师(四十二岁的欧巴桑了)说了声:“哎呀,来晚了。”之后两人便迅速换手,开始泡茶。

真是精纯的技法啊。茶巾的处理方法、使用茶筅⑦的鲜明手法、无懈可击的姿势。虽然才这个岁数,但穿起和服来,却完全没有不协调的感觉。

 

暂时忙完自己的工作后,加代子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个人看。此时,后面突然有人敲她的肩头。回头一看,是一开始把加代子拉进茶道教室的、城岩中学茶道部的学姐。“怎么样?很帅吧,那个人。”学姐说。“他是掌门人的孙子唷。不过正确来说,应该是小老婆的孙子。我也是他的粉丝呢。就是因为想看到他,我才持续参加茶道教室课程的呢。”

学姐告诉加代子,那个人现年十九岁,高中毕业后,已经是“师范代”⑧一样的人物,有好几个弟子了。加代子当时也只想着:啊,他是不同世界的人呀!世上也有这种人啊!不过那是“当时”。

每次流派一有活动,或是偶然听到那个人以来宾身分出现在加代子学茶道的教室时,加代子盯着镜子看的时间就会变得多起来。虽然在这个年纪还无法化妆,但她会把和服穿得整整齐齐,头发用梳子梳过,再把最心爱的深蓝色发夹偷偷插在最完美的位置上。线条平顺的眉毛、不挺大但细长的眼、不高但形状不差的鼻子、略宽但紧实的嘴。嗯,虽然大部分地方都很普通,但我呀看起来还是挺大人样的呢!

那个人的粉丝,从和她差不多大的少女到欧巴桑都有。所以,加代子也跟着变得愈来愈迷他,这件事或许不需要太大的理由。无论如何,那个人是个外表好看、大脑有料、既开朗又不会忘记为旁人着想的,可说让人难以置信的理想男性。而且不知道为什么,据说他似乎没有正在交往的女朋友。

即便如此,加代子只有两次有关那个人的特别记忆(她虽这么想,不过从别人眼光来看,也许算不上什么大事)。

其中一件,是加代子升上二年级的春天,流派固定举办的茶会中的事。这场茶会是在位于志度町的流派总部举办的,距城岩町也相当近。茶会开始后不久,就出问题了。以来宾身分受邀参加的中央政府地区文化委员,突然开始对茶会的运作挑起毛病来。这是当时常有的事。固然有些公务员可以用“清廉洁白、献身国家”之类的口号来描述,但实际上,利用这种特权从中谋取利益权利的人也很多。或者,也可能是因为对方表示会考虑多拨一些共和国传统文化补助金下来,希望你回馈他一些,却被掌门人慎重婉拒了这小家子气的交易,所以才怀恨在心也说不定。

问题是,掌门人因为正在住院,所以人不在。暂代其职的是掌门人的长子,但长子却只吓得不知如何是好,一个没弄好,搞不好还会演变成流派的活动必须停止之类的状况发生。这时出来收拾场面的,是当时才十九岁的那个人。他把找麻烦的公务员请到别的房间去,过一阵子,他一个人回来了,说:“政府的人已经回去了。他似乎已经不生气了,请各位不用担心。”

那个人没有再多说什么,在座的流派大老也都没来问他“怎么了”之类的问题,茶会活动继续平和地进行。不过加代子却因担心而无法平静。她担心那个人会不会是讲了“今天的茶会是由我负全责举办的”之类的话,然后一个人把问题承担下来。若是这样,那个公务员搞不好会以此为借口,为了泄恨而编造假报告书,以“反政府精神污染”的罪嫌(亦即必须遣送至“再教育集中营”的那种人)逮捕那个人。

后来,茶会顺利结束后,大家做会后收拾,那个人自己也率先搬运日式坐垫等东西。加代子看准他一个人在走廊的时机,下定了决心,自那个人后方以“那个……”出声叫他。那个人手抱着坐垫、停下脚步,很快地把头向加代子的方向转过来。被那个人清澈的目光盯着,加代子虽然心跳加速,但还是勉力把话说下去,“那个……刚才还好吗?”

那个人似乎察觉到加代子问题中的含意,嘴边浮出了微笑。然后他说:“谢谢你的关心。不过,没问题的啦。”还谈什么关心,光是能第一次好好和那个人交谈,加代子就已经整个人飘飘然了。不过,她还是继续问道:“可是、可是,那个政府的人,看起来也很坏心,万一……”

不过,那个人打断了加代子的话,以略带说理的口吻对她讲着有点难懂的话。“那位政府人士也不是自愿做出那种事来的唷。当然,世界任何角落都会有同样的事发生,特别是这个国家的架构……似乎会让人性扭曲。我们本来就是应该求和谐的,茶道原本也是这样的东西。但在这个国家,那种事相当困难。”最后那句话,感觉上不如说是他自己的自言自语。

接着,他又把目光转回到加代子身上,继续说道,“像茶这样的东西是很无力的。但是它却也不是那么坏的东西。嗯,可以的话你也趁还能享受乐趣的时候,尽情享受吧。”那个人微笑了一下。然后一转身,又快步走掉了。

加代子茫然地在那儿伫立了一会儿。一部分原因是,那个人干脆的说话方式让她感到安心。还有,虽然那个人所讲的东西,她并不是完全听懂,但觉得:啊,真觉得那个真的是大人啊!对这个人,自己十分折服。

总之,或许因为这件事让那个人对加代子留下了一些印象,后来只要一有机会和他打照面,那个人总是对着她微笑。

另一次是国二冬天的事。对加代子来说,这是决定性的事件。加代子又到了茶会的会场,这次是个古意盎然的寺庙庭院。正当她看着椿树的花发怔时(事实上此时她也是在想着那个人),突然后面传来一声“真是漂亮呀”,那是她已经听习惯的、带有透明感的声音。一时之间,她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回头一看,让人难以置信的事发生了——那人就在那儿,对着加代子不经意地微笑着。既不是在指导她茶道礼节,也不是有事请要讨论。他竟然和自己讲话,这种事还是第一次。

于是,两个人稍微交谈了一下。

“怎么样,茶道好玩吗?”

“嗯,是的,相当有趣。不过,一直都没法做得很好。”

“会吗?但是在学习礼仪的时候,你的姿势一直都很棒,让我很感动唷。不,并不只是因为你坐得很直而已,我总觉得你的姿势已经很端正了。”

“咦?不会吧。我一点都不觉得。我怎么会……”

那个人还是一样把手放在和服的袖子里,脸上也维持着平稳的笑容。然后他一个转头抬头看着椿树,说道:“哪里,我是真的这么觉得。对了,恰好就像那朵花一样的感觉。看起来有它紧绷的地方,可是却又那么美。”

当然,一方面她也还只是个孩子,或许那个人不过是在向流派里的一位茶道爱好者,说了些恭维的话而已。但即便如此,加代子会觉得“万岁!”也不是没有道理(她弹着手指高兴不已,是后来一个人到洗手间后的事)。

加代子对于茶道的练习愈来愈起劲了。她是这么以为的。好帮喔!这样的话,我虽然还是小孩子,但等我十八岁了,那个人就二十四岁了。还蛮登对的嘛……


就是像那样的记忆。

加代子把脸埋在百褶裙的膝盖处。和雨滴不同的温热液体,缓缓地弄湿了裙子的膝头部分,加代子知道自己正在哭。她握着手枪的手震颤着。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呢?

她超想见那个人的。虽然自己不过还是个小孩,但小孩也有小孩的表现方式。她觉得自己是真的喜欢那个人。出生至今,这真的是第一次认真喜欢上某个人。哪怕只有一眼也好,她想见那个人,把那件事告诉他。就算那个人把茶会上的事告诉了她,她还是想要对那个用“漂亮”这样的字眼来形容自己的人说。“我还是小孩,所以对于喜欢一个人的心情还不是很懂也说不定。但是,我大概、应该,喜欢上你了。我非常喜欢你。”——想用这种口吻来讲。

树丛发出沙沙的摇晃声,加代子把头抬了起来。她用左手用力擦了一下眼,快速而轻巧地站了起来。她的脚不由自主动着,朝声音来源的相反方向后退了一步。

在树丛的缝隙间,看得见穿着学生服的男生杉村弘树(男子十一号)露出了脸与上半身。他学生服与T恤的袖子已经脱落,右腕整个露了出来。肩口缠着的白布上,渗出了红色的血。不知是不是雨的关系,它扩散成粉红色。然后在那只手上,看得到手枪。

弘树的嘴微微呆张着,但加代子的眼睛,却与他被风沙弄脏的那张脸上的两只眼睛对上了。看起来闪闪发亮。

加代子的身体里,恐惧涌了上来。为什么没注意到他靠得这么近呢。为什么……

“琴弹——”

加代子惊叫着,运动鞋的鞋跟向后一转,冲入了树丛里头。她的脸和头发被树枝勾到了,上头的雨滴也让全身湿透了,但这全都不要紧。她只是一个劲儿地逃。不快点逃走的话,会被杀!

加代子咻地快速跑出了树丛。宽约两公尺左右的山路曲曲折折不断蜿蜒着,加代子依着一瞬间的判断,选择了这条路冲下来。如果选择往上冲的话,毫无疑问会被追上。但如果是往下的话……

加代子的背后突然有个声音。“琴弹!”是弘树的声音。他追来了!

加代子驱策着自己疲劳的身躯,死命地用双腿跑着。这是什么状况呢?早知道会这样,就不要学什么茶道了,不如及早练跑步才是。

“琴弹!等等我!琴弹!”

这些话,如果处在一个更能冷静聆听的状况下——也就是那只是的一幕,而自己是一面拿着爆米花塞满嘴巴,一面看着演员演出的话——就可以知道那毫无疑问是哀求的口气。然而,此刻的加代子,听起来当然是像下面这样。

“琴弹!你给我等着!我要杀了你!”

当然,加代子没理由等他。前面的山路分成两条,她选了左边的路。

左侧的视野开阔了起来。从纱一样的雨水通过的灰暗光线中,看得到柑橘园一层一层连绵不绝。在柑橘园的对面,又是长满矮树丛的杂木林。如果能逃到那里头的话……

她觉得没办法。距离那片树林,还有足足五十公尺,那是让人绝望的距离。如果躲在不规则排列的柑橘树后,再步履蹒跚地走着的话,杉村弘树应该会追到自己,用手上拿着的手枪把子弹朝着自己背后射进去吧。

加代子紧紧咬着臼齿。她不想这么做,但非做不可。对方想要杀她。

她在右脚使了力,煞住速度。朝左一转,加代子整个身体反转了过来。

在转身过来的时候,她用两手握住枪。从她看了说明书以来,枪的安全装置一直都是在开启的状态。即使不扳起击锤,也只要扣下扳机就行了。说明书上是这么写着的。再来就是自己到底能不能好好使用这种东西的问题了。

在这条已呈斜坡的路上,七、八公尺外的对面,杉村弘树睁大着眼,站在那儿不动。

已经太迟了。难道你以为我不会开枪吗?

加代子稳稳伸出双手,把扳机扣到底。砰!枪口冒出了小小的火焰,手腕因为反作用力而往上一震。

枪口的另一边,弘树大大的身体仿佛被弹到似的转了一转,向后倒了下去。



加代子还是一样握着枪,踩着哒哒的脚步声跑近弘树的身体。非给他致命一击不可!一定要他的命!要让他不能再爬起来!

加代子在距弘树两公尺左右的地方站定。弘树的学生服左胸的地方(虽然她瞄的是腹部那一带)开了一个小小的洞,洞的周围开始变成浊黑色的了。可是,他甩到地上的右腕前端,还是握着手枪。他还是可能举起那把枪。瞄头吧,非瞄头不可的。

弘树突然转过头来,看着加代子。加代子把枪口朝下摆定,然后把扳机……

她的手稍稍停止了动作,因为弘树把手中的枪丢了出去。还有那么多力气的话,应该也能扣扳机的才对,为什么这么做呢?

手枪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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