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枪滚了一圈,才砰的横向倒下。
……呃?
雨水让加代子的短发愈来愈湿,她则两手握着枪,茫然地站在那儿。
“可以了吗?”弘树就这样横躺在那四处开始积水的山路上,人虽痛苦但牢牢紧盯着加代子说道,“烧一些树木吧。生……两团篝火。我口袋里有打火机。所以,这样的话,就能听到某处传来的鸟叫声。”
弘树的话虽然传到了加代子的耳朵里,但加代子却无法理解弘树在说些什么。不,这种状况本身,她就无法理解。
弘树继续说下去:“朝着鸟叫的方向去吧。七原和……中川典子和川田在那儿。他们会救你的。懂了吗?”
“呃……呃?”
弘树似乎微微笑了笑。他忍耐着,又说了一次:“生两团篝火,然后朝鸟叫声方向而去。”
弘树笨拙地动了动右腕,从学生服的口袋里找到百圆打火机,掏了出来,向加代子的方向丢去。然后他痛苦地闭上眼。
“如果你听懂了,就快逃吧。”
“呃?”
弘树急忙睁大眼睛,叫道:“还不快逃!搞不好有人听到枪声了。赶快逃!”
然后,就像片数较多、不容易拼的拼图,精准地拼在一起,变成一幅图画那样,加代子的脑子里终于认清了状况。这次是正确的认知。
“啊……啊……”
加代子丢下手枪,整个人无力地跪在弘树身旁。她知道膝盖已经擦破皮,但那种事已经不是问题了。
“杉村同学!杉村同学!我……我竟然做了这种事……!”
在自己没有意识到的状态下,眼泪从加代子的眼里,一滴一滴流了出来。确实,杉村弘树是个让人觉得有点害怕的男生。他会定期去拳法道场那种地方,给人一种粗暴的印象,而且他常常都是话很少,即使说话,也是没好气的。他和男生们,对,和三村信史还是七原秋也那些人讲话的时候,有时候也看得到一点笑容。但除此之外,大概都是板着脸。也听过他和那个千草贵子交往的传闻,他们两人看起来是挺要好的。但加代子充其量也只想过:“真搞不懂贵子的品味啊。她那么漂亮的人,和那种有点让人害怕的男生交往,真的好吗?”总之,她对杉村弘树有着这样的印象,是不会错的。而且在这种状况下——同学们确实一个个接连死去的状况下——自己也极为害怕杉村弘树。可是,可是……
“没关系。”弘树再度闭上眼,这么说道。他在笑,好像很幸福似的。
“反正我再不久也是要死的。”
加代子在这时候终于发现,除了刚才被自己所射的伤口外,弘树的学生服右侧腹下方,被和雨水不同的液体弄得整片湿透。
“所以……赶快给我逃吧……我求你!”
加代子抽咽着,手在弘树头部旁边微微颤抖着。“一起、一起逃走吧。来,站起来。”
弘树张开了眼睛,看着加代子,似乎笑了。
“不用管我了,”他说,“能见到你,就很满足了。”
“……啊?”加代子睁大了充满泪水的眼睛……啊?刚才,什么?他讲了什么?
“那个……那个,是什么……”加代子的声音在颤抖。
弘树呼的一声吐出起来,不知是在强忍疼痛,或者只是在叹很长的一口气。“我如果告诉你,你愿意听我的话逃走吗?”弘树说。
“什么?到底是什么?快回答呀你!”
弘树讲话了,而且相当干脆。“我喜欢琴弹。我一直?非常?喜欢你。”
加代子再度无法理解弘树到底在讲什么。这算什么?他在说什么?这个人是……?
弘树又继续说下去。他的视线往上看着落下雨来的天空。
“这就是我唯一一直想讲的。赶快,逃吧!”
几乎是无意识地,加代子的嘴唇挤出了几个字。
“你……可是……你和贵子……”
弘树再度凝视着加代子的双眼,说道:“我喜欢你。”
这么一来,加代子终于能了解弘树的话是什么意思了。好像有什么东西用力敲了加代子的头一下。很沉重的一击。加代子或许就像是被拆除老旧的建筑时,在起重机前缘吊着的那种巨大的铁球打到一样。
他说“喜欢我”?他说“一直很想说”?他该不会是在找我吧?这是真的吗?如果真是这样,我到底干了什么好事?
沙哑的呼吸,好几次进进出出加代子的喉咙。
好几次她发不出声音,接着,终于满了出来。
“杉村同学……杉村同学!”
“快点逃!”
话刚说完,弘树哇的一声咳出血来。血变得像雾一样,飞散在加代子的脸上。弘树再度睁开了眼睛。
“杉村同学……我……我……我……”
明明没有喝到什么水,身体应该已经干到不行的才对,但加代子的泪水却一波、一波溢了出来。
“没关系,”弘树温柔地说道,静静闭上眼睛。“被加代子……”他把加代子的名字当成十分珍惜的宝物一样,说了出来。弘树这么叫加代子,应该是第一次。“被加代子……杀掉的话,一点也没关系。所以,我求你,赶快听我话逃走吧,不快逃的话……”
加代子的泪一滴滴从眼中流下,等待着弘树接下来的话。不快逃的话?
弘树什么也没再说,加代子静静把手伸向弘树的学生服。她抓着弘树的肩,摇了摇。“杉村同学!杉村同学!”
连续剧里面如果有人死掉,话都是讲到一半就断掉的,像“不快逃的……”之类的。可是,弘树却是痛苦但清楚地讲出“不快逃的话”。后面应该还有别的话才对。不快逃的话?
“杉村同学!喂,杉村同学!”
加代子再一次摇了摇弘树的身体,然后她终于了解到,弘树已经死了。
认清这件事的那一刻,加代子的身体里,压抑着感情激流的大坝,轰的一声溃堤了。加代子的喉咙深处,挤出“啊……啊啊啊”的声音。
“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加代子人还是跪在地上,趴在弘树的尸体上面,哭了起来。
喜欢加代子。弘树只是依着这样子的心情,在不知会被谁攻击的危险中到处寻找她。这是何等困难的任务啊?不知道会撞见谁,对方或许还会攻击自己,他竟然还?不……弘树侧腹的伤、肩上的伤……竟然是因为这样的原因而来的。他只是为了要找到加代子。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加代子抽泣的声音,一时之间停了下来。
在最后一刻,弘树总算达到目的时,自己竟是袭击了弘树。
加代子用力闭上眼,又哭了起来。
喜欢加代子。没错,和自己想向“那个人”倾诉自己的心情一样,弘树一定也是这么想,才一直找寻自己的。班上原来还有那么样喜欢自己的男孩子。偏偏……偏偏……
加代子脑海中不经意回想起某个画面。某次打扫时间,加代子用湿抹布擦黑板的时候,上面的地方她够不到。在一旁偷懒不扫,把扫帚像手杖一样立着,双手交叠起来撑着下巴的弘树对她说:“你好矮喔,琴弹。”把抹布从她手中一抽,然后帮她擦试她擦不到的地方。
到这步田地了,才想起来。
为什么……为什么我没能发现这个人温柔的一面呢?为什么我没有注意到这么爱我的人的心情呢?
只要想想应该就知道的才对,如果弘树打算杀自己,为什么没马上用拿着的枪射自己呢?可是,自己却没能搞懂状况、没能了解他的用意。我真是个蠢女人啊。我啊……
加代子又回想起另一个画面。
有一次她在班上和同学嘻嘻哈哈讲着“那个人”的事,当时在一旁的弘树一边看着窗外,一边小声说着:“太过嬉闹的话,看起来会像笨蛋的。”自己虽然对这句话感到生气,但正如弘树说的,自己真的是个笨蛋。偏偏……偏偏杉村同学却对着那个笨笨的女孩说,一直?非常?喜欢她。
加代子止不住哭泣。她一面用自己的脸颊感受着还有温度的弘树的脸,一面不断流着泪。虽然弘树对她说快点逃,但这种事她实在做不到。我要继续哭下去,为爱着自己的男孩的诚实(啊啊,那是任何东西都难以取代的),以及自己的愚蠢(啊啊,我真的是个孩子,怎么可能会和“那个人”登对)继续哭下去,在这里一直哭下去,就算那么做在这场游戏中算是一种自杀行为。
你打算殉情吗?脑子里有人在小声说着。
是啊,没错,我要殉情。伴随着杉村同学喜欢着我的那种心情,以及自己的愚不可及,一起殉情。
“那,就殉情吧!”有人这么对她说。
加代子的身体震了震,转头望过去。于是她看到了,长长的、美美的黑发被雨水淋湿的相马光子(女子十一号),正轻蔑地看着自己,手里拿着手枪。
手枪砰、砰干响了两声,加代子右边的太阳穴开了两个大洞。加代子的尸体,就这样交叠在杉村弘树的尸体上面。
然后,从加代子额头的洞,慢慢地流出了血。血一直流、一直流,沿着加代子的脸流,好像要和把血冲走的雨水对抗一样。
光子放下从旗上忠胜那儿弄到手的史密斯威森M19点三五七麦格农手枪,说道:“你真的太笨了,加代子。为什么你先前没能懂他咧。”
她的视线移了移,看着弘树的脸。
“杉村同学,好久不见。能和自己最喜欢的人一起死。满足了吗?”
她感叹似的摇了摇头,然后往前移了移,准备要捡起加代子掉下来的史密斯威森M59手枪,以及弘树丢出去(这先前是光子拿着的)的柯特点四五自动手枪。
低头看着交叠着的两人的尸体,光子轻轻碰了碰自己的唇。“他刚才是说。。。篝火吗?”
光子又轻轻摇了摇头。正当光子一脚踢开加代子半压着M59的裙子,准备把手伸向那把蓝色手枪时,她听到了有如老旧打字机一般,“哒哒哒哒哒哒”的声音。
'残存人数6人'
⑥指茶道进行过程中负责泡茶的主人。
⑦沏茶时用来搅拌抹茶的工具。
⑧师父不在时,代为传授技艺的优秀弟子。
69
与此同时,光子的背部承受了好几道力量的冲击。水手服胸部的布破了好大一块,血都喷出来了。她发现自己的脚站不稳,没多久,好像有人把烧红的木棒强压进她身体里一样,热的感觉整个膨胀了上来。
不过,她脑子里想着的,并不是因疼痛而导致的震惊,而是一种“怎么可能”的感觉。在这种满腿泥泞的环境下,自己居然会听不到背后有人靠近的脚步声?怎么可能有这种事呢?
虽然光子已经吃了相当数量的子弹,她还是把头回了过来看。
穿着学生服的男生站在那儿。脖子后面的头发留得很长,发型向后梳,是很有特色的包头。他也把外表打理得很整洁,不过就是目光冷冷的。他是那个冷淡的男人——桐山和雄(男子六号)。
光子握住M19的右手使劲出力。虽然她知道自己的肌肉正在彻底失去力气,但还是集合仅有的一点力气,想要把枪举起来。
这个时候,即便这是个攸关生死的战斗正炽热的时刻,光子的意识突然滑入全然不相关的另一个地方去。当然,那可能只是一瞬间的事而已。
那是自己曾对刚才倒在自己脚下的男生杉村弘树说过的话。
“我只想当个剥夺别人东西的人。”自己曾这么说过。
曾几何时,自己开始就那样过着生活呢?是和自己告诉过弘树的一样,从九岁那年被三个男人强奸时开始的吗?是从在市区外那个漫无秩序的一角,一栋老旧公寓的房间哩,被拿着摄录影机的那群男人强奸的那天开始的吗?
还是说,是从自己的酒鬼妈妈(原本就没有爸爸)把自己带到那个房间去,然后在“那件事”开始前,从那群男人手中拿到厚厚(虽说如此,但应该也不是太厚)一信封的东西后,走出房间的那刻开始的?从那个时候开始的吗?或者说,是从自己因为那件事心里受了很重的伤,变得几乎没有情感时,只有一位信任的小学老师温柔地和自己说话,自己终于把发生过的事全盘托出后,他却目光大变,也强奸了自己的时候开始的?在那天放学后昏暗的、狭小的资料室里?或者是,自己最亲近的朋友看到那件事(至少看到某一部分),不但没有安慰自己,反而把它当成八卦流传时(也因为这样,那个老师就不见了,不知去了哪里)开始的?还是说是三个月后,母亲再度想把自己带去做“那件事”,自己在抵抗的时候不小心把母亲杀掉的那天开始的?是从自己把证据完全毁掉,还不忘花功夫伪装成强盗杀人的样子,在公园里一个人坐着荡秋千的时候开始的?还是说,是在那之后,在收养自己的远亲家里,一次又一次被那家的小孩欺负,那个孩子在老旧的建筑物屋顶上不小心摔死,而被他妈妈说是自己杀了他的那天开始的?是从那个孩子的爸爸好说歹说阻止了妈妈这么做,但过没多久,那个爸爸却又一再欺负自己之时开始的?还是说……
每个人都从光子身上夺走了一点点,不是、不是,是很多东西。每个人都没给光子任何东西,于是光子变成了空壳。不是,可是……
管他的!
我是对的,我绝对不会输。
光子暗中在手腕上出了力,举起了枪。水手服的袖口、手腕上的钥匙像小提琴的弦一样往上一震。然后她扣下扳……
桐山和雄手上的INGRAM M10冲锋枪又哒哒哒哒哒地再度喷出火花,从光子的胸口到脸正中央的地方射出直直一排四个大洞,光子那上唇已经裂掉一半的嘴里,往上喷出了血来,上半身则往下倒去。
即便如此,光子还是轻蔑地笑着,她重新摆好架势,站着扣下扳机。
弹匣里还剩下的四发子弹,全都着实地射中桐山和雄的胸口。
然而,桐山的身体只微微晃了一下,动也不动。为什么会这样,光子并不了解。只是,桐山的INGRAM冲锋枪又再度喷了一次火。
光子一度美丽的脸被射中,整个变成像是有人丢草莓派在她脸上那样。这次光子的身体被射飞了,下一秒钟,她的背部重重撞到湿答答的地面,撞地的那一瞬间,她人就没气了。不,或许她更早之前就死了也说不定。肉体是在几秒之前死的,精神的话,那就是更久、更久之前了。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