么难!
那是年初正月十五元’宵节,安王府家宴格外热闹。王府戏班演新戏,奴蟀们都被恩准在廊下隔帘观瞧。戏做得好.王爷很高兴,梦姑听得他对那拉福晋说:
“到底明师高徒。不请云官教习,这班子决不成器!' 福晋也笑了:“工爷多赏他就是。”
土爷说:“银子值什么!要他自己登台再演一出。”福晋道:' ‘听说他已久不登台了。”
王爷不答,只挥手令管事去传戏。于是,一出摄人魂魄的《 窥妆》 上场了。那位金冠雏翎的小生,英俊调悦光彩照人,用委婉的词曲、潇洒的身段和亮如星光的眼神,把既多情又好色的吕布描绘得栩栩如生,炽热的欲念和缠绵的情怀扭结在一起,倾倒了所有的看客!
梦姑大惊失色!双手紧紧抠着廊柱,一声声心跳又急又猛,仿佛要蹦出胸膛:这哪里是什么吕布、什么云官,这分明是与36
她自幼青梅竹马、后又遭她背弃的未婚夫婿同春哥啊!“吕布”到王爷、福晋席前领赏,吸引了多少爱慕的眼光:可“吕布”目不斜视.谢了 赏就匆匆退回后台。隔着低垂的竹帘,他从梦姑身边擦过。梦姑双手冰凉,浑身哆嗦,一口气。 … …… 不来.晕眩得抱住廊柱,瘫倒了。
偏偏福晋指定阿丑把赏给戏班教习的几品克食送去,她照例默默躬身领命,心里头悲喜交集,乱麻一团口
记得是悄没声地放下了托盘,略略蹲身,低低地说了一句:“王爷福晋赏。”
背身站在窗前出神的他,竟如听惊雷,浑身一震,猛地转过身,霎时间面孔煞白,嘴唇都失了血色,只有那双瞪得大大的黑眼睛,像燃烧的火,像闪着寒光的剑,逼得她不敢抬头,逼得她浑身发寒热般颤抖!
他大步走近.一把推开挡在两人之间的托盘和菜肴,久久凝视着她,终于喃喃地说,有如梦吃:' ‘梦姑,是你吗?真的是你?… … 快应一声啊!'
她哪里还出得了声!咬紧牙关,怯生生地点了头n 他如大梦方醒,露出欣慰的笑,又百感丛集,摇摇头:“梦姑梦姑,我寻得你好苦哇
一句话,凝聚着多少感慨、多少情意?她的眼泪“刷”地涌出,泪泪不尽,终于失声叫迫:“同春哥!
他约她当晚花园藤萝架下相会,她摇头。
他眉毛一拧,一把抓住她的胳膊。这当儿,戏班班主一脚踏进来、她慌忙收起托盘逃开,出门时听得班主打趣他:“这么多丫头你全看不1 一倒相中了阿刃_?人家可是福晋屋里的,小心你的脑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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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的二一}一天,她受尽熬煎:盼相见又伯相见口府里规矩大,盼而不得见;怕相见,送赏的差使去。 又落在她头! 口二月初八圣寿节,土爷福晋进宫拜寿,! 司府上下每人得一份福寿饼。福晋召阿丑,指着一盘h 好细点说:
“给云教习送过去,就说是我特意加倍赏他的!' 她忐忑着走进戏班小院教习的屋子。他正在给徒弟说戏,乍一见她,不但脸色变了,连眉眼都移了位置。她又羞又怕,放下托盘转身要走,嘴里支支音合什么也没说清。他撒下徒弟大步赶来,先是一躬到地,口称“谢王爷福晋赏.劳动姐姐辛苦”,跟着为她开门,殷勤致谢殷勤相送,不停嘴不停步,一卜台阶出戏班,一直送到绿竹掩映的鹅卵石小径上。
“同春哥,请回吧· · 一”她红着脸垂着眼,低声慑喘道。“你让我回哪儿去?”他声音嘶哑,狠狠地问,眼里一团炙人的怒火:' ‘你难道就不明白,我进这王府,干这劳什么子戏活儿.全都是为了找到你、为了娶你吗”'
她脚下一个趣超,差点儿摔倒:“同春哥,你… … 疯厂?' “我不疯!”他怒冲冲地扳住一棵粗壮的老竹,面孔涨得血红:' ’是你没有情义!' “喀吧”一声,竹子断在他手中。“我… … ”她可怜巴巴的,如在呻吟,嘴腾颤抖,满眼是泪。“你?”他古怪地盯着她看,面孔忽地阴暗下来:“有了别人,早忘了 当年的情分,可是?'
如同心窝! :挨了一刀,她身子摇晃着,扶住身边那株青桐,绝望地挣扎着说:“同春哥,我宁可你杀了我!
他的脸上又燃起热情的火:“那,你就嫁给我!王爷早就要赐婚.可是找不到你,我谁也不要!,· 一只等你一句话,咱们回家耕读度日,我再不上戏台,你再不为奴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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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 … 唉,同春哥,你怎么不明白,我不配。我对不起你,我不配呀!… … ”她紧紧搂住青桐树.哭得全身剧烈地战抖,带得树叶儿“沙沙”乱响。囚为不敢出声,她痛苦得抽心结胆.眼看要透不过气了。
…… ‘梦姑了”他差点儿叫起来,怒气全消,眼睛湿润了,满腔爱怜化作极其真挚的低语,' ’别这么说,别这么说… … 你的事我全知道口你嫁人、你得罪人官为奴,都是受人逼迫、遭人祸害。你吃了那么多的苫,怎么能怪你了你看!”奇书网他从襟怀里贴肉处掏出一个用银链挂在颈项的白油纸包,递给她。一打开,她就认出来,是八年前她送给他的定情信物、那只绣着鸳鸯莲花的香荷包!
八年的颠i 市流离,八年的苫难折磨,她的心已一片荒凉麻木。今日,久一的干枯大地忽逢! 主霖.她怎能不泪如泉涌,贴向腮边的香荷包顷刻间被泪水湿遍。
他轻轻拉过她的手,把一对翡翠玉镯顺着她的指尖、手掌、手腕,慢慢持上胳膊口风吹竹叶“簌簌”响.伴着他温存的絮语:' .府里人多眼杂,不便多叙。明天我就去即请王爷,你静等着好消息吧!
那一夜她不曾合眼.多少辛酸、多少感念:虽然也有惴惴不安的期待,仁她总难相信好运道能这么轻易地落在她头1 … -。果然,第二天一大早,她就被管事派遣到远离京师的永平府王庄上来了,从此隔断了他的音信。她没有等到好消息,却等来了无尽的牵挂、愁闷和焦虑。
不久,发生了那夜侍酒侍寝的事情。她震惊之余,原想一死了之。子爷竟未发怒,依然善待,并不重提旧事,也尤逼迫的意思,倒叫她心中生出几分感激。怪不得同春哥说安王爷与39
众不同!
昨天,土爷守制期满.从京师又回王庄来了。她随众出庄跪迎,心门猛然“口古咚”一跳,因为在工爷众多的随从中,她看到了同春!莫非王爷恩准了他俩的婚姻?不然,飞升爷为f! 一么特意看看她,点头微笑呢?
今天一大早.管家的满洲太太指挥许多人,抬着搬着扛着捧着,大箱小柜把她的卜人小屋全填满f 二许多是她有生以来不曾见过的物品。她满心感激,没料到王爷肯给她这卑贱的奴脾备如此丰厚的妆奋。她想,是王爷和福晋格外喜爱同春的缘故。
满洲妈妈朝她一跪安,把她吓一跳,连忙拦住。这老管家婆笑嘻嘻地说:“可都是王爷亲赐,情意够重啊!'
她连忙跪倒,几乎落泪:“阿丑要叩谢王爷,叩谢福晋。”“真格的,该给福晋多叩几个头!”满洲妈妈伸手拢厂拢梦姑的头发,对她出神地凝视片刻,叹息摇头,说:' ‘王爷向来轻女色,不知撞上什么前世姻缘,府里千百埠女.偏偏看上你这阿丑!· · 一王爷早就盼咐下来,要善待你,不可视同奴辈,你真好造化!看这意思,不只是收房哩,莫非要立你作侧福晋?
她只觉耳边“嗡”地一响,天旋地转,完全吓惜了。满洲妈妈又说了什么了什么时候离开的丫自己又怎么走出小屋的?她都模摸糊糊。终于定卜神、静卜亡来,发现自己己站在白石桥边,桥卜清浅的水塘印着她的倒影,一张脸纸一样惨白· · 一千头万绪、千思万虑,交织在一点:怎么办了
梦姑只有一条路:找同春哥:如不能摆脱眼前的罗网,就一同逃:逃不掉就一同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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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透了、豁出去了.也就安心镇定了。她顺手折了一枝桃花,扯下片片花瓣,逗引得小鱼儿倏来倏往地接食。还得细细盘算.怎么打听同春的住处.找什么借日搪塞满洲妈妈· · 一一股热腾腾的酒气喷向梦姑后颈,送来一句醉意沉沉的低语;' ‘阿几观负,知鱼水乐乎?'
梦刃。 … 101 头,吃了一惊。这是王爷,又完全不像王爷。平日的威重严峻,像被一阵风吹得无影无踪,他一包斜着醉眼,笑得轻柑! ,胡须里咧开的鲜红嘴唇间.两排牙齿闪着自厉厉的光,发颤的大一手伸出来,去探梦姑的下巴颊。梦姑闪身一躲.吓得浑身哆嗦。
' .躲?”土爷眯着眼赶上一步,谋住了梦姑的手,“躲得过今夜了· · 一今宵剩把银扛照,犹恐相逢是梦中! 哈哈哈哈!
梦姑如同浸进冰水.凉透了心,顿时冷静了,毅然甩脱工爷的手,后退了好几步,叫道:' ‘王爷!'
岳乐一愣、抬眼望着梦姑,一点一点收起了笑容。梦姑庄重地跪倒:“回察王爷,阿丑微贱之人,无福领受如许恩宠丁”
岳乐倏然醒悟,暗暗为自己不顾身份的失态羞愧,忽地一转身,背对阿丑静立片刻之后,胸挺起来厂,头昂_} :去了,双手背到身后了,又恢复了平日的威严,斩钉截铁地说:“今夜圆房侍寝,明日定位分。听管家太太调度,去吧!' 说罢,他自己竞头也不回地先走了。
梦姑心慌意乱,两腿发软,好半天站不起来。事情逼到了头顶,一点回旋余地也没有厂{她是围猎圈里的小鹿,不死枪下死刀下,已经走投无路口找同春。怕也来不及一户· 一4 飞
庄门外忽然一片喧闹,王庄上下顿时乱了营。奴埠下人被管事紧催。 漫赶,一起拥出庄门,列队迎接主母。谁也没料到,那拉福晋突然来到她不屑一顾的工庄口
梦姑在奴埠队列中瞥到主母保养得滋润娇嫩、容光焕发的面孔,长长地出了日气,并恍然感到这张面孔变得受看可亲了,或者她是来劝阻工爷收房的?至少今夜的难关躲过去了。只要福晋肯闹,叫土爷就此死心,梦姑一定去给福晋叩一白个响头!天一擦黑,那拉福晋就召来了阿丑,冷冷地扫一量一番之后,冷冷地说:“真瞧你不出,成天价不声不响,狐媚子道行倒不浅,迷了我的小冰月,义迷住了土爷!· ~… 工爷要拿你收房了,恭喜呀:要能生个儿子什么的、就跟我比肩啦!… … 以后叮怎么称呼你呢!! … ) ?丑姑娘?丑丫头?哈哈哈哈!'
笑声很难听,脸色很难看.梦姑只是低头跪着,咬紧了牙关。
那拉氏笑了好一阵,喝口参汤,像发笑一样突然整起眉头扳起脸:“你别昏了头 瞧瞧你那身份你那老根儿:还狗屁颠颠儿的爬高枝呢,你那命,撑死了就是这么个名分儿!明儿收房。去吧。”
梦姑拿定主意,一字不说、一点表情没有,静静退下去了。二更以后,万籁俱寂,带好随身物品的梦姑,躲过巡夜的院丁,避开守门的恶犬,直奔同春和戏班位于花园墙边的住处。他的窗户还亮着,莫非也在终夜筹思?
屋里怎地透出女人的低语丫梦姑心一沉,手指尖登时冰冷!卿收房后的使女,通常在原名后加“姑娘”二字作为称呼.长辈可称之为x 丫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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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相信,不甘心,索性贴耳在窗纸上细听:一听之下,她腿都软了,冷汗沁满额头,竟是她的主母,那拉福晋:主母的声音,她熟得不能再熟;但那哀告的狂热的语气,她从来不曾听到过,真给吓住了。
; …… .· · … 难道怪我?是你扮吕布撩拨人,害我不管不顾、胆大包天。 你倒冷如冰霜!'
“福晋请回。小人己讲明,早有聘妻.实实不能从命:' “我又不想拆散你们夫妻! 到你完婚日.我助你一大笔妆仓,给你的娘子打一顶金凤冠!… … 只须你如吕布慕貂蝉一般,给我片时温存,让我得点活气,别闷死· · 一”
“王爷福晋夫荣妻贵,小人纵然九死也不敢诀读· · !… ”“胡说!他们男人讨小老婆玩优伶,我怎么就不能?我嫁过来,是黄花闺女,他可年近四十儿女成群了!我童女配不上童男,死也不能甘心!早听说你至今还是童身… … ”
“福晋请自重:我妻受尽磨难,九死一生,我若负她,禽兽不如I 请不要逼我做出损你福晋声名的事情!'
“你,你敢怎样?'
“我可以喊叫。”
“哈哈!正可以冒犯逼奸王妃,千刀万剐了你!' “王爷明察秋毫。此处是小人住所,不是福晋的_} :房:' ' “你卜· · … 你的心肠就这么硬?唉,天下哪一个男人都不会像你这么傻呀!'
“不!我们汉人都知道有个坐怀不乱的柳下惠。”“你… … ”福晋声气弱了,像是得了重病,' ‘告诉我,她,是谁?'
沉默中,窗外的梦姑紧紧按住胸口,生怕擂鼓般的抨评心理3
跳惊扰一」”别人。羞怒之际.主母会「出什么事?
…… .你说不出来?骗人:拿我当傻瓜I ”福晋喳瞬地低声发狠.字字句句都是从才缝里挤出来的。
“小人下敢班骗福晋了 她就在你府中,小人是为她才来当教习的。只求+-爷福晋开恩,放她为民… … ”
“一个奴― 啤丫”福晋的声音骤然尖! 去,”谁勺是准了”“福晋请同.小人早晚要求告王爷福晋… … ”
“你、你、你!”福晋气得说不成句.喘了半天,终于低沉而嘶哑地挤出一串满洲话:“天爷,他竟敢这般轻贱我!我竟不如一个贱蟀!哼!猛虎怎能喝狗舔过的水!… … 告诉你,休想娶她!王爷也帮不了你!除非答应我,不然就要你的小命!' “福晋!”同春的声音愤怒得发抖。
福晋冷笑一声:“到头来看看谁求谁!'
梦姑闪身躲开,眼看福晋气冲冲的背影消失在暗夜中二窗户还亮着,屋里却没有一点声息。梦姑多想冲进去搂着他痛哭一场!,· ,… 不,不能了。“要你的小命尸她这样说,就会这样做。
梦姑静静地流着泪,抨「手腕边那~双翡翠镯,郑重包好,轻轻塞进门槛,随后头一也不回地悄悄走了。
五
五
“杭州城里满洲城,满洲城里坐将军”
和天下各处有满洲将军驻防的大城一样,杭州城西南最繁57
华、房屋最密集的大片民房被圈占后,筑起城墙城门,增修房所,成为供驻防八旗军集中住家的“满洲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