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想到抚摩这一片乌云的将是另一只男人的手,嫉妒和痛苦咬啮着他的心。他转身而去,' 0! 宫叹息到夜半更深。可是朝政呢:鳌拜步步逼近,兰布封亲王,他的势力已侵人皇室宗族,弃皇位而去吧,福全糊涂,长宁又小,难道眼看着老祖宗无依无靠、孤身奋战?… …
迷乱、茫然.胸臆间气血上涌,四处乱蹿.
头晕心烦,神志乔昏,浑身燥热,如受地狱烈火的炙烤,像离水的鱼一样,张大了嘴拼命喘气,自觉着被折磨得就要狂喊,就要发疯厂丁
“锌!
静夜中何来一声巨响?玄烨倏然一惊,仿佛打f 个寒战,顿时觉得自己从头到脚完全被包容在这声响和它无尽的、燎亮的嗡嗡余音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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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分好听的袅袅余音轻柔地飞向远方,飞向山间,飞向天际。玄烨凝神地倾听它最终消失、又归于寂静之际,又来了第二声:
' ’惶!… ; ;
玄烨恍然而悟:这是寺院的钟声,,百零八响。深夜寂寂,钟声阵阵,徐缓、庄严、宏大、悠长,聆听着、聆听着,他迷乱的神思渐渐安定,胸中涌动跳荡着的气血渐渐平伏,纠缠成乱麻一团的思绪,似被这钟声一根根一条条轻轻扯开带走,他心里渐渐透亮、渐渐清楚,乃至空明一户· · … 他慢慢坐起,轻轻穿衣着袍,披上连风帽的貂皮风衣,从熟睡的太监身边悄悄走过去,出了门。
天空漆黑一团,雪已经停了,寒冷而清新的空气似含有梅花松脂芳香,吸一口如饮冰酪,一身清爽。地面积雪泛出的白光,足以引路,他追寻着钟声,从侧门进了止院的西廊,在廊柱边站住了脚。
大殿的长明灯光,如一幅幅、一束束扯得笔直的黄纱,从窗口从门洞投向大殿月台,投向院中雪地。殿角蹲兽仰望夜空,那里似隐似现地闪烁着一颗蓝色的小星。“嘎吱”一声刺耳的门轴响,有人出去,脚步卢、衣裳寒辜声、小便溅地声,又是衣服脚步响、门响,随后归于寂静。
两次钟响之间,隐隐可以听到蔚声,几句模糊不清的梦吃,不是僧舍的僧人,就是随来的护卫。他们都在沉睡,一切都在沉睡,醒着的只有他和钟声,还有天空的那颗星。
宁静,沉静,寂静,深深的,深深的… …
第三十六响钟声之后,他登上月台,走进佛殿。佛殿内空无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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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面排列着整整齐齐百十个蒲团,满殿悬挂着无数条蟠、佛幢、佛灯,在暗淡的光线里更显得繁多拥挤,以致看不清两侧十八罗汉的形态。
他仰望,佛宁静庄严,高坐莲台之上,一手安放胸前,一手伸出,拇指与中指相接,似在指教似在抚慰。沸前长明灯辉映着香花宝烛,自下照上去,佛身竟如真人~般有肉色有光泽,……
似有气血在肌肤下流动;半睁半阖的佛眼也如解人意,那样慈祥,那样亲切,那样智慧,那样通达.从上方静静地注视着他,一直透进他的心底,仿佛阴冷的地窖射进了一束温暖的太阳光。他骤然受到巨大的感召,获得心灵的慰藉,竟不由自主地跪倒在佛前的蒲团上,双手合十,双目轻阖,心神空明,静静领受佛光的洗浴。
“小施主,我来教你礼佛。”
玄烨睁眼,昏暗中,只见一个慈眉善目的老和尚站在面前,很平静地向他演示拜佛的礼仪:立,眼望我佛,合十默拜;跪,叩,双手翻掌向天;再翻回,起,再叩,三叩;起立,合十默拜。
玄烨不由自主地跟着做了一遍,老和尚满意地连连点头。此刻玄烨才发现,一百零八钟已敲完,现在是佛殿内的小钟在鸣响,许多披架装的和尚已经就位准备做早课,而自己身后这一侧,也跪了一些信佛的护卫太监。只是由于殿内灯光太暗,又香烟缭绕,彼此分不清面目。
念经,像是在唱一首悠长平稳的安魂曲,清越的撞钟、清脆的碰铃、深沉的大鼓小鼓、余音袅袅的馨,适时加人.使平稳中不时荡出活泼的涟漪。
置身其间的玄烨,心气完全归于平和宁静,一连串的佛事,745
为他解除了爱欲情感的缠绕,还给他智慧,为他造就了极其自然的自省境界。
他生来这个世界,就为的继承祖宗宏业,当一代英明之君.这也是他自幼立下的志愿,难道能儿女情长英雄气短,就此放弃和葬送他的宏图大业?
虽然人生难得一知己,但人生得为一代君主的机缘不是更……
难得?
他要的是既做皇帝又得到冰月。冰月能帮他做好皇帝。可是两者不可兼得之际,他何取何弃?
弃冰月.他将心碎,永生难补此憾,终身再无真情爱。弃皇位,他能庸庸碌碌过一世么?再不坐朝受贺,再不御门听政,再没人对他山呼万岁,再不是至尊至贵至高无上,他还能活得卜去么?须牢记圣祖母教训:自己肩负着的,是祖先基业、社瞿江山、亿万黎庶!
孰重孰轻?
此刻想想老祖宗的责骂,句句有理、句句真情啊:老祖宗说:“盯着皇位的人还少吗宁兰布是不是一个?' 为什么是兰布?.· · … 对!不只是鳌拜的势力侵人皇室宗族,是兰布晋升为玄烨下一辈皇族中的唯一亲王}只要玄烨死或退位,他们就会坚持祖宗父子相承的制度,把兰布推! … -皇位!下一步,便是篡皇权、夺帝位、覆宗庙的大灾难! · · … 怪不得老祖宗发急,怪不得老祖宗极力制止我出边狩猎,真是太危险了!· · 一老祖宗,你真是明见万里,孙儿永世感戴不尽啊。
佛事已近尾声。住持和尚率领大众擎得念经、绕佛行走三746
圈。玄烨也在队伍中随行,只觉耳聪目明,心静神清,四体舒适,步履轻松。
归位后,又二跪叩拜毕,早课结束〕
那位慈眉善目的老和尚再一次走到玄烨身边,对他,也对他身后许多礼佛的施主们非常安样仁慈地轩轻挥一手,说:“你们都解脱了!都解脱了!去吧。”
玄烨确实有全身心的解脱感。出佛殿下月台轻松得仿佛没有抬脚动腿.仿佛在轻飘飘地飞。
月台下,出人意外地看见一方池塘.几片干枯的莲叶浮在清水上。
玄烨俯身下望,水中天空仍然漆黑,在自己模糊不清的面影一侧,竟印着半轮皎洁的月亮}静静的,明亮的,轮廊非常清晰,沉静得令人心志一片澄澈。
玄烨心里微微一哆嗦口
冰月,已成为过去,佛家讲缘法,或许他俩就是缘铿缘浅了他要把她当作永远珍爱的瑰宝,藏在心的最深处,把自己所有的真清实爱都交给她,不分一星儿给任何别的女人。他只能这样回报冰月的情分户· ,…
一个念头忽又尖锥样偷偷硬钻进他心间:我还小,冰月还小,老祖宗年过半百,还能管我们一辈子?日后那么长的路,谁敢说再没有机会了呢?· · …
玄烨直起腰身,又朝大雄宝殿里的如来佛看了一眼,那一点念头勾起来的心跳脸红和血热再一次渐渐平息冷却,佛爷的相貌叫他想起善果寺长老和那句令他凛然自警的话:“现在佛不拜过去佛。”
他以佛况我,天下人不也以佛期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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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来佛讲爱一切众生,讲舍己行善,解普天下众生苦难;现在佛也要解普天下臣民的苦难!
“哟哟一一”一声高昂的鹿鸣骤然响起,仿佛在群山中振荡,引起阵阵回声。那是御鹿苑的雄鹿,在兴奋地迎接着一个新的黎明口
天亮一了。
数名急使驰马从西郊返回大内.他们奉命真告太皇太后.皇上病愈已大安,出边狩猎行围作罢,明日回宫,后日清晨上朝并御门听政。
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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费耀色勒马停在村口.马。! 喷着白气,不时用蹄子刨着地上厚厚的积雪。费耀色抬头打量着这个三四十户人家的小村口一个老人指点着告诉他,这一片方圆十里左右,是前明临清王的藩田。临清王是个小王,落田有限,如今留在这片地面的,只有四个村子。其中最小的便是眼前这个东辛庄。
整个庄子仿佛都理进了尺余厚的积雪,低矮的房檐差不多和积雪相接了,像一所所土笼子。土墙纵横,掩不住家家户户院落的简陋和贫苦。冬日的太阳容色惨白,在雾腾腾的云中忽隐忽现,刚刚过午,村里连一点声息都没有。隐隐几声鸡鸣狗吠,也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而面前却是没人居住的死寂世界口
费耀色心头发寒,转眼看到侧面一道影壁,壁上告示的红色大印,在这一片白色世界中分外夺目。他上前细看,正是县太爷为变价发卖废藩田产事出的通告,要求来年春天以前将价748
银交纳清楚,否则不许耕种。费耀色暗暗吃惊,他已访察过的数处废藩田,只有变价的传闻而无实信,也已招得人们骂不绝口.不料,朝廷居然采纳了变价发卖的恶主意,又要害多少人家破逃亡了!是不是皇上终究拗不过辅巨?
身后有踏雪的声响。费耀色回头,见卜妇人挑着一对空桶来村口打水)费耀色止想饮马,便跳下马鞍,牵马走到井台边。“大嫂,借我水桶用一用。”
妇人看他一眼,把桶递给他,并不说话。
费耀色摇着辘护,先替妇人把另一捅倒满,又摇一涌倒进井台边的石槽,最后摇上第三桶,提到妇人身边,说:“大嫂,我谢你了。”
见这年轻人这么勤快有礼,妇人不由得低声说一句“谢谢你啦! ' ’说话之际,微微一笑,蹲下身子,挑起水桶就走。费耀色心头如同飘过一层轻雾,这低低的一声分明是京师口音,她又一双天足,莫非是个逃人?可她的笑容却似曾相识,在什么地方见过呢?费耀色愣在井台边。眼看妇人挑着水楚进小巷,那背影的姿态实在好看,像是在水上飘动一般,这,他好像也见过.不过在很久很久以前了口他连忙向前冲了几步,! ’大嫂”两个字还没出口,小巷里一个男子跑出来迎着妇人,喊’道:
“哎呀,梦姑,谁叫你去担水啊!这不叫人笑话我叫了”这人费耀色却认得准,登时一蹦好高,冲过去大喊道:“同春哥!梦姑嫂子!你们怎么在这儿啊! '
“费耀色!”同春又惊又喜,一把抓住了费耀色的手.“费耀色兮”梦姑打量着这个年轻汉子,极力寻找当年马兰村那个小糙子的影子,哪里能够找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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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么会跑到这儿来的呢?快进家暖和暖和!”同春热情地邀请,又从梦姑手里夺过扁担挑着水,费耀色牵着马,屯人一同走进同春家的院子。
两口子为招待远道的客人,忙了好一阵儿,总算热汤热水地把费耀色安顿在温暖的炕头坐定了。三间小屋,泥墙草顶,家具也很简陋,但收洽得干干净净,整整齐齐。炕上叠操的被褥鲜艳清洁,绣花枕头的花样新颖美丽,破旧的躺柜上,苫了一块精心刺绣着梅竹松岁寒三友图的柜帘,不但遮了丑,还给屋里平添了几分雅气。不用说,那必是梦姑的一手艺。
梦姑在灶边“哗螂哗螂”地炒着花生,阵阵新花生的香气直往里屋飘口同春笑道:“暖,你快点吧:异上来,我们哥儿俩喝几盅,你也来。”
梦姑在堂屋里笑答道:“别急呀,不生不糊才好下洒,还得给你们炒俩鸡蛋哩! '
费耀色羡慕地说:“同春哥,你真好福气!别人再吃得好穿得好住得好,这,可怎么也没法跟你比呀!'
同春满面春风地隔着门帘对梦姑的背影那祥地看了一眼,那是无法形容的热恋中的情人的日光,压低声音,但叫梦姑可以听得到地说:“要不然我干叫跑南走北地死追着人家呢?' 梦姑一掀帘子,把一只盛满炒花生的竹编小筐往炕桌匕一顿,再从柜里抓出儿把大红枣儿,随后娇慎地白一。 ’丈夫一眼,小声埋怨道:“说话没轻没重的,不怕费耀色笑话!'
费耀色凑趣道:“嫂子,我眼红还眼红不过来呢。 ' 同春边倒酒边说:“从小一块儿的小兄弟,怕什么。 ' 梦姑“哼”了一声,忍不住笑了,转身要出去炒鸡蛋,同春拉住,三人一同喝了头盅酒,才放她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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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兄弟.你不是在宫里当差么?怎么跑山东来了兮”“宫里差我到南边办事。这不,要回京师,路过这儿,偏巧就碰! 嫂子啦! 合着我跟同春哥梦姑嫂子就是有缘分儿丁”“宫里差你?,· · … 该不是皇上吧?'
“哪儿能呢!皇上那么高,我哪儿够得着!'
同春拿酒盅在手里转了个圈儿,放下,问道:“上回,咱们在京师见面时候、你说皇上文武全才、仁德爱民,最重民问疾苦,只要亲政,百姓就有好日子过了。这不,去年皇上亲政的诏书就贴出来了,我们这儿,唉!
费耀色忙问:“是为废落田产变价出卖的事儿吗?' “你怎以知道了”
“唉,我北上这一路,处处听到风声。今儿个又在村口看到了县太爷的告示。”
同春愤慨起来:' ‘这明明是借题搜刮小民!不知哪个奸臣想出来的坏招儿!皇上若是爱民如子,断然不能应允:可告示上说得清楚:奉皇_! 圣谕! '
费耀色一时无言答对。
同春对窗外示意说:“瞧见吗,今冬多大的雪! ‘麦盖三以被,枕着馒头睡’,明年原本是多好的收成!村里最穷的人家明年都有盼头。这告示一出,哼,多少家又得走了。跟逃荒一个样!'
费耀色问:“田亩开价多少了”
“上田五两一亩.中田二两一亩,下田也得一两五。要想养活家口、完足钱粮,怎么也得十亩中田或是五亩仁田。二十五两银子啊 还有房钱呢.院钱呢,上厂打点的费用呢?怎么也要刮你五十两!你看我们东辛庄这个祥子,谁家拿得出这么大751
一笔钱!叫人怎么活?'
半晌.两人都不说话了.梦姑送! 一盘炒鸡蛋,让费耀色快吃,自己靠躺柜坐着,看他俩喝闷酒,轻声问道:“听人说南方地好收成多,地价也便宜。费兄弟从南方来,可是真的?'
费耀色叹道:“话虽不假,可江南的钱粮,要比山东河北多十倍哩!杂税杂赋多如牛毛,你们千万别去。”
同春夫妇对视一眼,神色间十分失望。
“同春哥,梦姑嫂子,你们别着急:兄弟我在宫里当差,官体赏银不少,又是光棍儿独个儿,帮衬你们五十两银子,还拿得出来· · 一”
同春脸色阴沉下来,眼睛顿时闪出不信任的神情,冷冷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