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个大老爷们,搞得跟老娘们似的,瞧你那德行。”凤儿倚在涵洞边,边整理衣服边撇嘴。
“你穿衣服干啥?”
“还能干啥?干活去呗。这里太臭,今天你嫂子我没心情了,等明儿再说吧。”凤儿说完,拍了拍身上的灰土,踩着河沿走上了岸。
闯子看着凤儿离去的背影,气得直跺脚,他把所有的怨气全部撒在了这两包臭气熏天的编织袋上。“妈的,坏老子的好事。”闯子抓起锄头,一口气走到跟前,“我×你妈的,我×你妈的!”接连两锄头下去,其中一个编织袋被划开了一个大口子。
此时桥洞外已经大亮,闯子终于借着晨曦看清楚了眼前的一切。时间仿佛静止,他钉子般站在那里,如果不是他额头渗出的黄豆粒大小的汗珠,真的很难看出他还有一丝生的气息。
咣当,他手中的锄头掉在地上,打破了死一般的寂静。闯子也仿佛被这个声音唤醒:“救、救、救、救、救命啊……”凄惨的叫声从桥洞中传了出来。
二
市公安局视频指挥中心内人满为患,所有人的脸上都写着一行字:“百思不得其解。”
“老冷,这是视频指挥中心的所有民警,咱们家丑不外扬,我先做个自我批评。”肩扛两杠三星的指挥中心一哥吴主任带头表了态。
“老吴,我不是那个意思……”
“咱兄弟俩于公于私都不要说那客套话。我作为全市公安机关视频指挥中心的一把手,竟然有人在我眼皮子底下对监控中心的视频做手脚,这简直就是在打我的脸。”吴主任用手使劲拍打着自己的脸颊,愤怒之情表露无遗。
“老吴,你干什么?”明哥一把将吴主任的手拽开,视频中心的所有民警脸都快绿了,就连我们随行的人也有些如坐针毡,以前只是听说,没想到这个吴主任果真是传说中的性情中人。
“老冷啊,咱以前一个大院出来的,虽然你平时对人冷冰冰,但对我老吴绝对够意思,于公于私这件事我都必须要彻查,这里面的严重性不用我说你也明白。”
“我担心的也是这个,这个人能在这么严密的监控系统中动手脚,说明他的本事不一般啊,这万一……”明哥的话没有再说下去,但在场的人都能意识到这件事的危险性。
全市公安局的视频监控联网在一起,每天有专人统一调度,监控视频的删减权限全部掌握在一把手吴主任手里。从前段时间我们科室监控录像被掐掉这件事看,对视频监控动手脚的人要么是吴主任本人,要么就是破解了整个云汐市公安局监控网络密码的人。
来调查这件事之前,明哥已经跟我们通了气。吴主任是他多年的老友,以前在抓捕犯罪分子的过程中明哥还救过他一命,这种过命的交情,他是不可能胳膊肘往外拐来坑害我们的,而且他的为人也绝对可以保证他不会做这种事情。
既然前者已经否定,那就只剩下后者。试想,如果一个人能在背后控制整个云汐市公安局的监控网,那将会是一件多么可怕的事情。也就是说,他可以足不出户看到公安局任何部门的一举一动。除非有天大的阴谋,否则谁会有这么大的手笔?关键是,我们现在还不知道这背后的人想干什么。但从明哥办公桌上的“骷髅头”来看,他绝对不会是善茬。
我们只知敌人足够强大,却不知道他下一步的动作,这种感觉就仿佛孤身一人驾一叶扁舟在大海上远航,时刻提心吊胆,很不好受。
“老冷,当天值班的民警全都在,他们上班期间都在自己的工作台正常巡查,并没有人接触过我的主机电脑,我最担心的是有人……”
“夜来香,我为你思量……”明哥的电话响起。
“老吴,不好意思,我接个电话。”明哥面带歉意地打断道。
“喂,徐大队,什么?哪里?好,好,好,我马上到。”明哥表情严肃地挂断电话,转头对吴主任说道,“老吴,我得走了,监控的事就辛苦你了。”
“得,看你这表情肯定是有案件了。那你先去忙吧。”吴主任冲我们挥了挥手。
明哥起身扫视了我们一圈:“走,抓紧时间回单位拿设备。”
听他这么说,根本不用猜,指定是发命案了。
“明哥,什么情况?”
“河湾村,碎尸案。”
“几个抛尸现场?”我比较关心这个问题。
“目前就一个,在桥洞里。”明哥的回答,让我宽心不少。
河湾村位于我们市西北方,北临泗水河,因河水支流从村中流过,才得了这个比较应景的名字。早在十几年前,村子中蜿蜒曲折的河湾,是许多美术学生取景的最佳场所,可最近几年,由于采沙过于严重,泗水河的水位下降,导致村里河湾几乎已经干涸,童年春游时那夕阳印满村的美景也只能是回忆。十几年之后故地重游,没承想,这个在我梦中多次相见的河湾村却发生了如此恶劣的案件。
村子的经济并不发达,除了村口的一条主干道以外,剩下的就只有一条条泥巴土路。云汐市前段时间一直阴雨绵绵,载重量大的勘查车根本没有办法在路面上行驶,我们只得背起勘查箱步行至中心现场。
徐大队安排了一名侦查员在村口引路,我们一行人走到了一座石拱桥跟前,拱桥的造型有点像缩小版的赵州桥,桥的周围已经拉上了一圈警戒带,试图过桥的村民被迫绕道而行。
“冷主任,事情是这样的。”徐大队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水,翻开笔记本介绍道,“报警人是村子里的村民徐闯,他早上到这里解手,发现了桥洞下的尸块,接着就报了警。”
“有几个人进入了现场?”因为我们勘查现场需要证据排除,所以这个问题必须要搞清楚。
“这样,我把报警人喊过来。”徐大队转身大声道,“徐闯,你过来一下。”
“来了。”一个将近三十的男子一路小跑过来。“警官,什么事情?”徐闯小心地问道。
“你把报案的经过跟我们仔细说一遍。”第一个进入现场勘查的人是我,我必须要知道哪些是后来的附加痕迹,所以我开口问道。
“那个,警官,事情是这样的:早上我下地干活途经这里,正好想方便一下,就从桥的西头下到桥洞里,后来我就闻到这桥洞里有恶臭,接着就用锄头把桥洞东头的编织袋给扒开了,结果就发现编织袋里装的有人脚。”徐闯说完一阵干呕。
我点了点头,沿着他指的路线走了进去,磊哥紧随在我身后。
三
我们勘查的案发现场几乎都会有人进入,所以每个现场都或多或少存在一些干扰痕迹。在案发现场,除了用于破案的证据需要拍照固定以外,干扰痕迹也不能遗漏,这些痕迹看似无用,其实不然。
举个最简单的例子,我们在现场发现报案者的鞋印,通过鞋印的一些特征可以分析出发现者当时的心理活动。一般人见到死尸,第一反应都是紧张、害怕,表现在鞋印上就是步子杂乱无章,无规律可循。如果我们发现报案人的步子很从容,步幅很规整,这就反映出他的心态很平和,那他就有可能对案件知情。所以一般我们对待干扰痕迹的态度等同于现场物证。
“这个是徐闯的鞋印,这个分明是个女子的鞋印啊!”胖磊也算是半个专家,很快找到了关键所在。
“拱桥壁上有灰尘减层手掌印,为女性所留,女子的脚尖朝北,按照手印的高度,她应该是双手支撑,弯腰趴在这里。”我站在旁边,比画了一下动作,走到胖磊身边接着说道,“女子鞋印南侧15厘米处为徐闯的鞋印,有波浪形的抖动,说明他曾站在这里做前后运动,你猜他在干啥?”
“这小子嘴里没一句实话,敢情大白天的在这里打野战呢。”胖磊没好气地冲桥上喊道,“徐闯,到底有几个人来过案发现场?你要不说,我们一会儿就把你的丑事抖出来。奶奶的,跟我们玩什么心眼,浪费我们的时间。”
徐闯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冲胖磊不好意思地挥挥手。
“磊哥,你消消气,这事换成谁都不会光明正大地说,我上去问问。”我拍了拍胖磊的肩膀,走上了岸。徐闯抱歉地把我拉在一边,观望四下无人,他小声说道:“警官,我实话跟您说吧,我那个女性朋友我真不能说是谁,我……”
我举起手阻止他说下去:“你们之间的事情是隐私,你不用说,我也不想知道。我就想让你证实一点,今天有几个人到过这个案发现场。”
“就我们两个,而且我们是从桥西边进去的。”
“东边有没有去?”
“绝对没有!”徐闯举起右手发誓道。
“你们有没有在现场留下什么东西?”
“没有,啥都没留下。”
“行了,就这样吧。”我冲他挥挥手,示意他离开。
徐闯如释重负,感激地连忙向我作揖。
我回到胖磊身边,指着洞壁上的手印和地面上的鞋印说道:“这些都能排除。”
“前几天有阴雨,虽然这两天天气好转,但沟里的土质还是比较疏松,这些痕迹排除以后,桥洞的西边根本没有什么痕迹,也就是说,嫌疑人抛尸并没有走这边。”胖磊总结道。
“对,我们接下来的工作要从桥洞的东边开始。”说话间,我们两个人已经挪到了那两个装着尸块的编织袋旁。
一股腐尸特有的臭味隔着防毒面具钻进了我的呼吸道,灰绿色的编织袋上看不见任何字迹,袋子的顶端由细麻绳捆绑,其中一个袋子被锄头扒开一个巨大的裂缝,一只人脚裸露在外,脚掌被锄头砍开半截,肌肉组织包裹着趾骨滑落在地。白色的蛆虫贴附在紫红色尸块表面慢慢地蠕动,这种场面绝对会让有密集恐惧症的人分分钟崩溃。
“尸体一会儿交给明哥,我们先去看看外围鞋印再说。”胖磊估计已经受不了这种味道,在后面推了推我示意赶紧出去。
很快,我和胖磊从桥洞的西头走到了东边的出口,刺眼的阳光把现场物证照得清晰可见。
我盯着地面上唯一的一种鞋印分析道:“看鞋印的分布,基本上可以确定为嫌疑人所留。”
“就这一种鞋印,不是他还能是鬼!”
我测算了一串数据之后说道:“嫌疑人为男性,45岁左右,身高不到一米七,身体素质很好,穿的是橡胶底布鞋,经济水平不是很高。”
“别的还能看出来什么?”胖磊看我话里有话又问了一句。
我并没有着急回答他的问题,而是独自一人跑上桥,观察了好一会儿,接着又气喘吁吁地回到原地:“我怀疑嫌疑人就住在这附近的村子,他抛尸的方法有些特别。”
“哦?这怎么说?”
我找了一串最为清晰的鞋印说道:“磊哥,你看看这串鞋印有没有什么不同?”
“不同?”胖磊有些疑惑地看着我手指的方向。
为了更清楚地表达我想表述的意思,我从旁边掐了一根草插进了那一串立体泥土鞋印②之中。
“左脚鞋印比右脚的深?”胖磊很快发现了问题。
我摇了摇头:“不全是,磊哥你跟我来。”胖磊跟着我走上了岸。
四
前几天云汐市时有阴雨,农村的泥土路相对比较松软,嫌疑人在路面上留下了大量清晰的立体痕迹。
我又找了一串鞋印说道:“以石拱桥为界,嫌疑人的鞋印全部集中在桥南地面上,说明嫌疑人是从南边过来抛尸,尸块被藏匿在桥洞里之后他又原路折返了回去。我们目测这两大包尸块,应该是一个成年人被肢解后的重量,我猜,嫌疑人的抛尸地点就这一处。”
“嗯,很有道理,你接着说。”胖磊听得很认真。
“知道了抛尸地点,那我们就来分析一下嫌疑人的抛尸方式。我刚才往桥南方向走了很长的距离,虽然路面上有很多轮胎痕迹,但这些痕迹基本上可以排除。”
“你是根据立体足迹的深浅排除的?”胖磊已经猜到了我要表达的意思。
“对。我观察了很长一段距离,所有的鞋印都有这个特征,一会儿是左脚的立体鞋印较深,一会儿是右脚的立体鞋印较深。鞋印的深度反映了嫌疑人的负重程度,也就是说,他身体左右边交替负重。从立体鞋印深度的数值来看,他的负重量还不小。”
“你是说,嫌疑人徒步扛着编织袋进行抛尸?”
“你只说中了一半,案发现场有两大包尸块,扛是不好扛的,他应该是借助了某种工具。”
“工具?”
“磊哥,你把照片调出来,看看编织袋封口的位置。”胖磊按照我所说打开了相机。
“是不是这一张?”胖磊把相机递给我,一张放大后的照片出现在相机背面的液晶屏上。
“你看看编织袋的打结方式。”
“打结方式?”胖磊似懂非懂地望了望。
“关于‘打结’,痕迹学上有专门的介绍,光我知道的打结方式就有十余种,其中最常用的有半结、八字结、平结、渔人结、普鲁士结、营钉结、缩绳结、接绳结、系木结等。嫌疑人使用的打结方式正是系木结。”
“系木结最早由山民发明,他们去山里砍柴,先把砍下来的柴归拢成两堆,接着用绳索捆上一堆,然后再捆另外一堆,两垛柴火之间用木棍一穿,利用杠杆原理,以自己的肩膀为支点保持平衡把柴火挑下山。这种系绳结的方式最为牢固,解绑非常方便,后来逐渐普及开来。”
“你是说嫌疑人用扁担挑着两包尸块步行抛尸?”胖磊已经知道了结果。
“没错,如果是一包尸块,嫌疑人还有可能双手交替拎着。咱们在现场发现的是两包尸块,这就必须要借助工具,根据编织袋上的‘系木结’,我可以肯定嫌疑人是徒步挑着扁担抛尸,并没有借助交通工具。”
“那这家伙的体力够好的!”胖磊抬头看了一眼望不到边的鞋印感叹道。
确定完这一点后,我们再次回到桥下,桥洞边的鞋印并没有人为地破坏,这有利于我下一步的分析工作。
“小龙,难道这串鞋印还能看出其他的信息来?”胖磊看着聚精会神的我,张口问道。
“能!”我拿出放大镜仔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