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先休息吧,我明天再来看你。”老爷子拍了拍他的肩膀,转身便要离开。
“师父!”肖九又叫了一声,“对不起,总给您惹麻烦。”肖九算了算,几乎是从拜了师开始,他就三天两头的给老爷子惹事,现在还折腾出了这种与鬼无关,完全是人为的事情,小鸡愧疚不已。
老爷子停下脚步,扭头看他:“你小子,别给自己脸上贴金。又不是你害了那些厉鬼的性命,那些猪油蒙了心的也不是你端着猪油罐子糊的!其实有你在是好事……”老爷子又是一叹,“我也年纪大了,过去总想着不好继续揽着权,毕竟我走了他们还是得接手。现在他们争啊夺啊也算是好事,毕竟我没想过具体把东西给谁,那就他们仨平分吧,谁有能耐谁就拿大头。也免得到时候手忙脚乱,甚至给人欺负了。现在看来,我只是老了不想惹麻烦了,可是我自己的放纵,却是害了他们。行了,你歇着吧。这些腌臜事都和你小子无关。过两天把我孙亮调过来,我一把老骨头了,虽然好奇,但也没法和你四处颠簸了,就让他陪着你收服四个鬼吧。”
老爷子摆摆手,转身走了。
“不必愧疚,他早明白了是好事。”老爷子一走,周伯看肖九有点恹恹的,过来劝慰他,“你也别费心思了,头还晕吧?晕了继续睡。”
周伯不说还没什么,他这一说,肖九还真的觉得有些晕晕的。
“对方给你下的药,让你有些药物过敏。”星期二在边上说,他眉毛皱得更紧了,“我该早点把那个杀人犯处理掉的。”迷药有两种,一种是车内的空气清新器里,一种是水里,两种药物混合产生了附加总用,让小就过敏的就是这个附加作用。
肖九想安慰星期二不用这么自责,他当时没在车里就解决对方,也是怕自己强制附身的时候出车祸吧?直到对方下车,把肖九锁在车里星期二单独结局,又喂他喝水,依然都是为了他。谁能想到身体壮得妖魔不惧的肖九竟然被药物这么轻松放倒呢?
果然,鬼很可怕,但是很多时候,人比鬼更危险……
“星期二,别……”但是刚醒来的那份清醒,好像在短短的时间内已经挥霍殆尽了,肖九只来得及说出来三个模糊不清的字,眼皮就完全无法控制的闭上了。
再醒来已经是深夜了,肖九只觉得浑身酸得难受,类似的情况他已经品尝到两次了,都是之前昏迷了很长一段时间之后醒来的感觉。不过,之前的两次应该都比这次昏迷的时间长,但是却都没有这次这么难受——酸到从骨头里发疼,而且喉咙里干得厉害,嘴巴里又黏糊糊的外加发酸。
他想喝水,但动都动不了,呼吸反而难受的急促了起来。
“肖九……”星期二的声音响起,可是他只听得见声音,不知道是房里太暗还是其他的什么,看不见鬼。直到一个盛着清水的玻璃杯飘在了他眼前,他的头也别看不见的手抬了起来,艰难的喝下了两口水,温热适中的水冲刷掉了部分难耐和不适,星期二的身影也清晰了起来。
肖九皱了下眉,星期二拿着温热的毛巾一边擦着他额头,一边急切的凑近:“你哪里不舒服?”
“没事……”嘶哑的嗓音,肖九自己听着都刺耳,“我就是……刚刚发现了一件事……”
“肖九,醒了?”病房里忽然响起第三个声音,接着灯开了。
肖九因为刺眼眯了一下眼睛,再阵眼一看,竟然是孙亮。
“我睡了……”星期二又喂了他一口水,“我睡了两天?”老爷子走的时候说孙亮两天后过来,他闭眼睁眼,发现时晚上,孙亮也来了,肖九还以为这一次他又“睡”了个天昏地暗。
“没,你就睡了几个小时。”孙亮摸着自己的后脑勺苦笑,“我这也是刚来没多久。”
“哦……”肖九看孙亮,他身上衣服都是皱褶,原来孙亮是个很精神的年轻人,现在却脸皮发黑,两个黑眼圈无比的明显,面颊深陷。比上次肖九看见他的时候更加憔悴,就仿佛逃难的灾民一样,但如果说精神上的,他看起来却是放松多了,再没有了那种紧绷绷的仿佛有洪水猛兽在身后追着的感觉。看来貌似是老爷子让他安排好了过两天再来,但他知道老爷子是为了让他躲人,所以快刀斩乱麻的连夜过来了,“孙哥,抱歉,我把你吵醒了吧?”
“没有,我这正高兴的睡不着觉呢。我去外边抽根烟,你好好休息。”孙亮笑了笑,站起来掏了掏口袋,只掏出了个扁扁的烟盒,他又从放在地上的旅行袋里翻出了盒烟,对着肖九摆摆手,离开了。
孙亮一走,肖九立刻拽了一把星期二,星期二没反抗,鬼本身又轻,无比自然的被他拉到了床上。
“刚才吓了我一跳。”肖九搂紧了星期二。
“怎么了?”
“我看不见你了。”
105清净地
“肖……”
明显感觉到怀里的星期二更冰凉了,也更僵硬了;肖九赶紧把他抱得更紧:“别紧张;我说的是刚醒来的时候;现在好了;我没事了。”
但他这么说,星期二还是又冷又僵;只比一座冰雕略微好一点而已。
肖九一次次亲吻他的额头;低声安慰:“我可以不告诉你的,但是我不会对你有任何隐瞒;好的不瞒;坏的也不瞒。”
“以后……是不是还会有这种事?”星期二终于重新说话了。
“我也不知道刚才那样是我身体本身的原因;还是迷药副作用的影响,又或者只是我睡迷糊了。”其实不会是睡迷糊;肖九刚醒来的时候看杯子看周围景物,就是看不见星期二。
“没关系。”星期二的温度正在一点一点的恢复正常,“看不见我也没关系,我依然会在你身边,况且,你会看见我拿东西,飘来飘去的东西吧?我还能写字给你看。”星期二笑着,仿佛这件事真的并不是大事,“不过……是不是那个时候,我们也不能亲吻了?”
看不见星期二,代表着能力暂时失灵,那么是不是肖九就变成了一个凡人,到时候亲吻甚至更进一步的亲密接触,对他来说也就一样是危险了。至于是不是真的这样,星期二想着,反正如果真有这么一天,他是不敢试验的。
所以,星期二是在问,但却又是在提前警告。
“没关系,只要让我知道你会陪着我就好。”他对星期二有欲,而且欲还不少,但如果有一天真的不能再拥抱星期二,让他为欲再找个人过日子?那他还不如想着星期二,用左右手帮忙。反正年纪大了总也有欲望淡去的一天,老伴才是一辈子的事情。
肖九抱着星期二,迷迷糊糊地就睡了,也不知道出去抽烟的孙亮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他又在医院里躺了两天,是真的躺,要等到药性自然代谢干净,在此之前他都全身酸疼无力。原本第二天早晨起来他就劝孙亮别在医院呆着,去酒店住两天。
孙亮听他劝就嗯一声,往往转身就走了,但包却没带着,十几分钟后回来了,不是买了饭就是买了水果,笑着问一句:“你那口子陪护没问题,但是买东西就有点问题了吧?”
第一次他这么说的时候,星期二顺拐了半天——鬼本质上是飘着来去,毕竟相对于真实存在的实体,他们是虚,摆臂迈步只是做个样子。所以星期二这模样,肖九可是头一次看见,他也不提醒,就笑眯眯的“欣赏”着星期二顺拐,直到星期二自己察觉出来,顿时又窘又怒。
一看星期二生气,肖九顿时在床上哎哟哎哟的哼唧,看起来病怏怏的。星期二虽然知道他有一半是装的,但是看他脸色确实不好看,本来他也不是对肖九能狠下心来的人,看他这样立刻也就不气了。
两天后,肖九总算是能出院了,不过要带着一堆药,另外在一个月内还要忌讳一些食物,不过就都是小时了,肖九总算能去收鬼了。
这天除了孙亮又有一个孙老爷子派来的本地人来给他带路,S省的省会里也有较大的佛寺,但那种寺院凡人祈福可以,把恶鬼放进去洗炼?那是找死。
倒并非是质疑这种地方无大德大能,菩萨仙人也不管事。而是这里人来人往,各种意念纷杂混乱,无论善恩,这些鬼最不需要的就是这些,他们要的是清净和安稳,要的一点点用时间荡涤掉一切……
所以,肖九要去的是一个山上的小道观。为他们带路的人介绍,道观确实小,只有三个人,一个老道带着两个徒弟。老道没什么名头,两个徒弟一个是老道收养的孤儿,原本考上了北大但是大学四年下来,看多了人世的反话却反而回来跟着师父修行,问他,他回一句:“看过了,去过了,走过了,该回了。”
另外一个是七八年前自己跑上山来,非要修行的人,原本老道以为他吃不住苦,谁知道这人也是真心的,一修行就修行到了现在。
如果不是向导说,肖九还不知道现在这个世界上,竟然还真得有像是古代隐士一样的人。
他们是跟一群游客一起坐缆车上的山,游客朝旅游景点走,他们要从小路朝山下走。那个地方,通电了,但是日常物资必须这师徒三人每次买了之后从山下自己搬上去,虽然有缆车,但有很长一段距离——也就是肖九他们现在走的,还是要他们自己背的。
一路上的景色没的说,这地方毕竟少有游客接近,比那些人走烂了的景点自然保护得更好。但是路也实在是太过难走,一个个石台阶最少都有膝盖高,山路几乎就是直上直下的,有恐高症的人,八成朝下看一眼就得晕得掉下去。
从早晨走到中午,这中间休息了两次,依稀看到道观的时候,别说肖九和孙亮,就是向导也喘得像头牛了。
而这道观很小很小,道观外面有一块不大的菜地,从门口进去,就能看见一间正殿,供奉着太上老君,左边是厢房,右边是拆房灶间和厕所,院子里养着的几只鸡和一些不怕人的野鸟正在啄食着菜叶子。
三个道士正在正殿的蒲团上打坐,同时唱念着道经。
他们的声音不大,肖九如今也不是第一次听道士唱经了,但依旧是听不懂。但是,很舒服……陪着着孤僻之地的青山绿水,他们唱出的字句也有仿佛流水荡涤一般,刚才的疲累还在,但是因为疲劳而升起的烦躁却已经随之淡去。
等走近点,看清了大殿的全貌,肖九不由得一怔,原来这大殿只计算“人数”的话确实只有这师徒三个。但是边上还站着十几位非人的,他们大多神色迷茫,但也有几个显然是闭目随着师徒三人一同唱经。
——这里果然是清净地。
106庙中
肖九下意识的就去看星期二的反应;甚至该说他是有些担心的,但发现星期二也在看他;一人一鬼的视线对上;星期二立刻对他安慰的一笑……肖九走过去;拉住他的手。
大殿里还散落着不少的蒲团,新旧杂陈。摆着果品与香炉的供桌下面还摆放着一排外形大小相似但是色彩迥异的陶瓷罐子;大概是骨灰罐。
三人一鬼并未出声打扰,而是各自找了蒲团;坐在了三位道士的身后。蒲团很硬,里边充塞的应该也是麻草之类的东西,就和蒲团的表面只是用草叶子手编的一样,大概是都是三个道长在周围取材自己做的。
坐在蒲团上后;肖九就松开了星期二的手,闭上了眼睛。道经虽然不像许多佛经梵文翻译总有些直接音译的词句,但都是古文的道经,对于听说习惯了白话文的现代人来说,想要听懂依旧是太困难了。但只是这样闭着眼睛静坐,感受到那种平静与舒适就足以了。
不知多了多长时间,唱经声才停了下来,肖九睁眼,顿时觉得精神比登山之初好得多。三位道长也从蒲团上站了起来,神态安然随和的与他们打着招呼,做着介绍。
道长师父自我介绍道号泉棋,单从容貌看十分的其貌不扬,直白的说甚至是很丑。三角眼、塌鼻梁,嘴巴不大但是感觉和眼睛鼻子不配套。要是电影电视里出现这种外貌的,那绝对是个反面角色的坏蛋。要是火车站里有长这样的人来回走,再粗心的人都会去摸自己的包。
但是,肖九看着泉棋道长,却不会有那种猥琐感,他身上的那种气质超脱了容貌。
两个徒弟藏(cang)慧、藏郁,一个圆脸笑模样,一个方脸不笑倒是表情温和。
古代的隐士多少都有些忌讳,现代这样舍弃繁华生活的人,更是与众不同。即使知道三位道长都是性格豁达的人,肖九和孙亮也并不多话,一方面世俗的说这里是算是孙家照顾的地盘,另外一方面则是出于尊敬,能不打扰就不打扰他们清修。
向导没与隐士说明要做什么,只是说要从他们这带走一位。
一位什么没明指,可是谁都清楚。
泉棋道长略有些皱眉:“具体……是哪一位?”
来之前向导介绍过,三位道长并不是有能力的人,都是凡人,但通过清修与避世,比普通人多了些感应。把厉鬼放到这里来供奉,也不是从泉棋道长这一代,而是比他更早的前前代的老道就开始了。住在这里的鬼三不五时的也会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帮忙,比如烧水、热饭、打扫房间之类的。一直以来双方都是相处融洽的,到如今那些鬼其实也算是他们的道友了。听向导这么说,道长立刻担心了起来。
“应该会是最近送来的六位里边的一位,不过到底是谁,要看他们谁愿意。”
泉棋道长点了点头:“时候也不早了,我去做饭了。”便带着两个土地走了,把大殿留给了几位来客。
原本那些站在角落里的鬼即便是唱经结束也还站在原地,有的迷迷茫茫的仿佛是迷路的旅人,有的闭着眼睛但看口型貌似是自己依旧在唱经,后者该是老鬼了,经都背下来了。
这群鬼里,肖九只认识一个,就是那个意图把他拉进水里做替死鬼的水鬼。不过当这些鬼慢慢从不同的迷茫中恢复过来,肖九发现认识他的应该不少。
“谢谢。”五个女鬼,看起来都能说是漂亮的那种,走到肖九面前,对他微微点头致谢,但是男鬼神色闪烁,对着肖九露出一个像是牙疼一样的笑,身体化作一缕烟雾,缩进其中一个骨灰坛中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