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宛如一根线终于在脑海中崩断,他的眼前只剩下一片黑。
不能睡,祁江咬着牙,感觉自己额头上的青筋都要鼓起来了,绝对不能睡过去……
他的意识如风中之烛摇曳不定的最后的最后,他感觉一双温暖的手拢住了自己的手。
凤叔叔,救救我……
他眼角泛泪,一头栽了下去。
祁江猛地坐起来,他的腰上盖着一个白色的薄被,头疼欲裂。
“你醒了?”凤凛坐在床边的小凳子上,把拿着的报告书放在手边。
“凤叔叔……”祁江出声,才发现自己的喉咙很疼——不对,他四肢百骸全都很疼,好像是种下了千千万万的小刺,稍微动弹一下就一扎一扎的。
祁江捂着喉咙,垂下眼睛对着膝盖上白色的棉被发呆,他不敢抬头看墙上的钟,也不敢问凤凛时间,他沉默了一阵,才出声:“……考试呢?”
凤凛说:“结束了。”
祁江早知道是这个结果,可是还是控制不住鼻子一酸,可是他不想在凤凛面前哭,只好低着头不去看他,“我是不是,给您添了麻烦。”
凤凛摇摇头,“没有。”
“对不起……”祁江小声地说。
“我是说,你真的没有给我添麻烦——我去的时候,你还是人形。”凤凛说。
祁江红着眼眶抬头,“我没有变回去?”
凤凛摇摇头,纤长的手指覆盖住他的手,“你能感受到吧?你现在的身体里有的是灵力……”
祁江心想,他到底还是给凤凛添麻烦了,还要凤凛输送灵力给他。说到底,他们家已经欠了太多凤凛的人情,凤凛身居高位,事务繁忙,却还要为着他的事情东奔西跑。
还有考试的事情……
祁江问:“我爸妈知道吗?”
凤凛摸摸他的头,说:“你想让他们知道吗?”
祁江默默摇摇头。
“那他们就不知道。”凤凛平淡地说。他拿出一个小管子,这个东西祁江不是第一次见了,他乖乖伸出手指,嘀了一声,上面浮现一行数字。
312。6
凤凛皱皱眉,说:“流芳真是胡闹。”
第22章
祁江瞪大了眼睛,“晋流芳?”
凤凛说:“我那时候在第三实验楼,晋流芳说监考老师让他通知我,等赶过去的时候他已经抱你下楼了。”
两个监考老师都是新老师,又是人类,吓得魂飞魄散的,又不敢离开考场怕失职。还好晋流芳在楼下刘老师办公室做事路过,被招来让他跑腿找凤凛。
凤凛说:“你的灵力的问题,晋流芳原本就是知道的,为了稳住你的人形硬灌了灵力进去,你有没有感觉哪里不舒服?”
祁江一听掀了被子光着脚就要跑出去,他想,三百多,怎么会有三百多,他记得晋流芳统共就有三百多,都给了自己,他怎么办?
祁江知道那个滋味,灵力在身体里流失的感觉,很疼很疼,就像是四肢百骸被一只沾满沙子的手不停地揉搓。那可是晋流芳啊,特别漂亮,时时刻刻都体体面面的晋流芳啊,他怎么能没有灵力呢?
“晋流芳!”宿舍楼静悄悄的,天色晚了,湿气落下来,踩着地板觉得凉飕飕的。祁江砸门,“晋流芳!”他眼泪都要掉下来了。
为什么不开门呢?他会去哪儿了呢?为什么他醒来的时候他不在呢?
祁江咣咣地砸门,整个走廊像是死了一样地寂静。
像是一阵风吹,紧闭的大门轻轻地敞开了。
一朵花无言地沐浴在夕阳的暖光中,正对着他,花盘垂垂欲坠,像是在等他。
祁江呼吸一滞,他觉得腿脚发软,那汹涌拍打于自己躯体内的灵力此刻宛如惊涛骇浪,重重地喷薄而出,和那朵花遥相呼应。
好像是见惯的场景,晋流芳的房间有一朵花,可是又好像有什么不同,这里并没有晋流芳。祁江清晰地知道那不是沉香,沉香早已经不在这里了。
祁江跌跌撞撞走到那朵花的面前,和它相顾无言。
“对不起……”祁江喃喃道,他脑子里回旋着无数的话,无数的话想说,他想说给你添麻烦了,又觉得太轻,想说何以至此,似乎又过重。
那个可是晋流芳,对于祁江而言,像是梦一样的晋流芳。他似乎拥有祁江没有的一切,光鲜美丽,俊逸洒脱,自由自在的晋流芳,无所不能的晋流芳。他什么都不做,只是存在在那里,就能让祁江感到希冀。
更重要的是,更重要的是——那时候他向他伸出了手。
祁江一瞬间感受到了天寒地冻大雪茫茫,他浑身发抖。
早知道这样,早知道这样的话,当初就不该惹他生那么多的气,多顺着一点他就好了,他那么好看,谁都会心想骄纵他的。
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
“你干嘛抱着我妹妹哭?”背后传来开锁的声音。
祁江一回头,晋流芳热气腾腾披着浴巾面无表情地看他。除了脸色苍白了一点,既没有缺胳膊少腿,也还是人类的样子。
祁江红着眼睛,眼泪刷拉一声下来了,他当场嚎啕大哭,踉踉跄跄去扑晋流芳,左脚踩右脚差点跌倒,晋流芳上前一步接住了他。
祁江哇哇大哭,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话都说不清楚。考试的事情,身体的事情,他憋得很辛苦很辛苦,才没有在凤凛面前哭。晋流芳就是压死他的最后一根稻草。
“怎么了,这又是怎么了?”晋流芳拍着他的背,扯着抽纸胡乱给他擦眼泪,他刚刚洗完澡,身上传来好闻的花香和暖烘烘的蒸汽,祁江哭得直打嗝。
晋流芳一头雾水,他想了想,软着声音说:“小可怜,好了好了,不哭不哭,考试一定会过的……”他把祁江放到沙发上,蹲下来继续给他擦眼泪,“你想想,你不就是少答了半个小时吗?最后一道大题考场上就算再给他们三个小时也不一定有人做得出来,你一定会过线的!”晋流芳以为祁江因为考砸了,才伤心哭的。
“你……你不会变成花吧?”祁江抽抽噎噎。
晋流芳戳了一记他的额头,“你以为我是谁啊。”他故作轻松。
他那时是真的急坏了,看见祁江心跳都快没有了,脑子一懵就交了几乎全部身家,还是硬灌进去的,按理说,祁江和他不同属,灵力流通不会像同族那样自然而然。可是当时他也没想那么多,硬是活生生给他灌了进去,灌得他一身冷汗。
他想了想,问:“凤老师说你好像受不了那么大的灵力,”他摸摸他的额头,问:“有哪里不舒服吗?”
祁江哽咽道:“脚疼。”
晋流芳低头一看,祁江光着脚来的,虽然学校里算是相当干净的了,可花草树木载得太多,还是一脚的沙土。晋流芳皱皱眉,给他找擦脚布。“你鞋呢?还这么乱跑,踩到碎玻璃有你好看的。”
祁江揉着眼睛继续抽噎,“胳膊也疼,肚子也疼,哪哪都疼。”
晋流芳翻了一个白眼,却也没牙尖嘴利地堵他回去,默默找了毛巾给他擦脚。
“没受伤吧?”
祁江摇摇头。
晋流芳任劳任怨蹲在地上给他把脚弄干净,祁江眼泪总算止住了,脸上一道道哭红的印子,别提多凄惨了。他前段时间还每天加班加点复习,脸色都不是很好,眼底一片青黑。
晋流芳当机立断,“睡着就不疼了。”
祁江红着眼睛看他,“真的?”
晋流芳坚定地一点头,“嗯!”
祁江讷讷地起身,说:“那,那我先回去了……那个,能不能借我双鞋?”
晋流芳一把把他摁住,说:“你在这儿睡就好了。”
晋流芳舍友就是沉香(鉴于没有化形所以性别栏填的是无),他就这样光明正大一个人独享一套寝室。
“这样,这样不好吧。”祁江局促道。
“我会通知白淼淼的,你先睡吧。”
祁江脑子还是一团浆糊,被迷迷糊糊领进卧室门,高床软枕这么一躺,轻飘飘的羽绒被这么一盖,整个房间都充盈着淡淡的好闻的花香,瞬间忘乎所以,睡得不省人事。
李漓看见望远镜中的晋流芳突然转身对着自己比了一个中指。然后指了指自己身后,再指了指他的身后。
作为晋流芳多年发小的李漓迅速接受到了脑电波,他一身冷汗,狗腿子似的忙不迭转身跟屋里的白淼淼说:“淼淼啊,晋流芳说今晚祁江在他那儿睡,不回来了。”
白淼淼摘了耳机,说:“哦。”
第23章
晋流芳走回去拉上窗帘给祁江掖了掖被角,祁江这一天没休息好,还高度用脑,最后还一波三折遇到了这么多的事,一躺下瞬间就睡沉了。
晋流芳把他不知道是泪湿还是汗湿的贴着脸颊的发丝捋开,祁江侧身蜷缩成一团睡着,迷迷糊糊把他的手指抓在手心里,睡着的身体体温偏高,暖烘烘的。
晋流芳有点想笑,本来想把手指抽开,祁江突然小声地在梦里喃喃道:“妈妈……我好疼啊……”
晋流芳愣了愣,不动了。他默默坐过去,摸了摸他的头发。
祁江先是做了许多记不清的梦,迷迷糊糊梦到自己还是一棵树的时候,梦到刘潇和张红湘,还有来这里之后遇到的很多人,他像是走在一个遍布雾气的小路上,露水凉丝丝地贴着他的手臂,他走了一段距离,终于一个人也遇不到了。
这时有一个声音突然响起,唤他:“桉树。”
那声音朦朦胧胧在他脑子里回响着,甚至听不清是男是女。
祁江在乳白色的梦里茫然四顾,“你是谁?”
空白中那声音停顿了下,突然变成一个确切的女生的声音,那声音说不清是年轻还是年长,像是有万千的人的声线重叠在一起,“我们才刚见过吗,不记得了?”
祁江心中似有灵犀一点,“你,你是沉香?!”
对方似乎轻笑了一声,说:“沉香是什么?”
祁江茫然道:“沉香,沉香就是晋流芳的妹妹,你是晋流芳的妹妹吗?”
对方咯咯咯笑起来,不知道是奚落他还是单纯觉得好笑,“晋流芳算是什么?也敢自称我的哥哥?”
祁江心下一沉,说:“你为什么这么说?”
“我只是一枝牡丹,天上地下只此一朵的牡丹——我问你,植物间可有血缘亲情?”
祁江说:“有。”他有父母,晋流芳李漓白淼淼,又哪个没有父母,兄弟姐妹,妖精的世界,何尝又不是以这样的关系维系在一起的?
那声音又轻笑起来,祁江这时断定沉香的确是在奚落他,可是他居然也生不起一点儿的气。若是晋流芳,恐怕此刻更是五味陈杂了吧。
“没有。”那声音反驳他,“你是桉树,你父母更不用提,是榕树和红杉,血缘之说从何而来?这世间妖精怕是也如山如海,可惜,也不过是对人类的拙劣模仿罢了。”沉香说:“你是一颗种子而来,天地孕育你,而不是你父母孕育你。“祁江张张嘴,梗着脖子说:“亲情又不是单靠血缘来维系的。”他想说刘潇和张红湘对他的养育之恩,又想说凤凛对他的照拂之情,这一切,又怎么是一个血缘就能概括或者否定的呢。妖精之所以成为妖精,不就是他们拥有着思考和感情吗。
沉香说:“可笑。”
祁江本来就不善于言辞,此刻更不知道如何去反驳沉香。
“好好的植物不做,偏要去做人类,人类真的有那么好吗?”
修炼的,灌注灵力的,哪一个不是梦想着修成人形行走大地,祁江从来没听说过谁觉得成精不好。他瞪大了眼睛。
“人类又脆弱,又俗气,数十年不过是在红尘中辗转,像一个火星子一样,倏忽就灭了,你们居然还以成为这样的东西为荣,当真可笑。”
祁江说:“你,你不想成精吗?”
沉香说:“我就是我,我想当一朵牡丹,就当一朵牡丹。用得着你们评判?”
祁江下意识开口:“那晋流芳怎么办?”他多想让你化形,多想让你跟他说说话啊,就连千里迢迢从洛阳来到这里,还把你随身带着,你连学籍都有。
沉香说:“晋流芳算什么?不过最后也是成泥成尘的东西,你居然以为他能牵绊住我,是太高看他了,还是太低看我了?”
祁江说:“那李漓呢?”李漓那么喜欢你,每天都去看你,还想和你结婚。
沉香轻笑:“就像你修成了人形,还会在乎一只蚂蚁的感受吗?”
“不是的,可是……”祁江抢着要反驳她,又语塞里。
“那么那些个妖精,和一只蚂蚁,又有什么区别?”沉香说。
“他们有感情啊,会开心,也会难过……”祁江这句话一出口,他就知道又要被沉香嘲笑了。
果然沉香呵呵一笑,说:“那么蚂蚁就没有感情吗?还是你以为蚂蚁没有感情。”
“不,不一样……”祁江虚弱地挣扎道。
虚空中像是有人戳了一记他的额头,说:“你觉得成精好,是因为你还只是个小妖精。”
祁江捂着额头,问:“成精不好吗?”
沉香说:“你活到后面,就会知道成精没有什么好的了。”她的话语像是一个垂垂老去的人的叹息,像是爬过了世界上所有的山峰,渡过了世界上所有的河流的疲惫。
祁江觉得浑身一凉,他喉咙生疼,好不容易才扯出一句话:“……你,你真的是沉香吗?”
“随便你们用什么名字称呼我,晋沉香,R…305,还是就是一朵牡丹,我不在乎。”沉香说。
祁江忽然觉得莫名的恐惧,他在和谁说话。这段对话里,除了沉香对他的奚落,他既看不到她的开心,也看不到她的不高兴。她就像是天然就没有这些东西的,亦或者,是因为她深邃道祁江无法感知她心情的一丝波动。
那个人,真的是晋流芳的妹妹,那朵美丽的,奢华的,带着倦意的花儿,李漓的梦中情人,他们像是爱护世间最宝贵的事物,那么精心呵护的小妹妹沉香吗?
“为什么?”
你不会动摇吗,不会有感情吗,不会对一个人产生眷恋吗,没有爱吗,没有恨吗?
沉香似乎已经听到了他的话,似乎世界上所有的秘密对于沉香来说都是敞开着大门的。她说:“我不会动摇,没有感情,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