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徐欢不说,这些新兵真的知道吗?”大汉用蹩脚的中文问。
“当然。”左慈踱步到何襟身边,何襟恶狠狠地盯着他,好像能够从他身上撕下一块肉来的样子。
“除了这个小子是后勤部的没有接触到消息之外,其他人应该都或多或少知道一些,徐欢这个家伙防我跟防贼一样,要不然还用费这么多周章把这些小蚂蚁绑过来,暴露我的身份。”左慈踢了踢何襟的腿,轻笑。
“这两个是陆战的。”他指着叶缺和梁追。
“通讯部的。”江流沉默着。
“虎旅的。”
“武警的。”
最后他停在了鱼残面前,微笑,“最后是已叛变的寒刃特种部队鱼树上校的儿子,鱼残。”
鱼残波澜不惊地看向他,“我想你跟那个老头子应该很有共同语言,不如下去跟他聊聊天解闷?”
左慈踢脚碾压他受伤的膝盖,鲜血欢快地从黑色的布料中流淌出来。
“你这个叛徒!放开鱼哥!”何襟大喊一声,依着墙站起来,撞向左慈。
左慈冷笑一声,从腰间抽出匕首,刺进何襟的腹部。
在叶缺眼中的世界似乎变成了黑白色。
光和影无限放缓。
何襟甚至来不及说一个字就倒在地上,血液甚至流淌到了叶缺的脚下,沾湿了他的鞋子。
苍白的脸和殷红的血。
之后被刑求,痛苦顺着静脉蔓延到他的每一根神经末梢,他的脑海里也只停留着这两种颜色。
叶缺知道他们想要知道的,是海军基地的布局图,陆战队在训练的时候曾经提到过这些,他还记得。
但是他不会说。
也许不是为了所谓祖国荣耀之类冠冕堂皇的话,他只感觉何襟应该在看着他吧。
要是他最信赖的叶哥也屈服了,他会哭的吧。
在训练营里面训练也经历过刑求吐真剂疲劳战之类的训练,但那是知道是训练,他们不会伤及生命。
但是这些海盗是下的死手,这是叶缺第一次离死亡这么近。
他突然想到鱼残。
那个总是笑嘻嘻的家伙现在是以怎样的表情面对死亡的威胁?
叶缺缄默敛眼,束缚他的绳索已经松松垮垮,其实这些东西对于经过专门训练的士兵来说只是小菜一碟,看来那些海盗也是些半吊子。
再怎么半吊子,何襟也是死在了他们手中。
叶缺用绳索缚住看守人的双手,然后将他打晕,动作流畅,那人甚至没有发出一点噪音。
其实左慈徐欢他们的魔鬼训练还是有些效果的。
门突然开了,叶缺快速地抄起海盗腰上的枪对准来人。
是鱼残。
鱼残瞥了一眼昏迷在地的海盗,“死了吗?”
叶缺愣了一下反应过来是问那个海盗。
“晕了过去。”
鱼残走近那个海盗蹲下去,利落地将匕首插|进他的心脏,然后抽出来。
“走吧。”他站起来对叶缺说,他的语气并不凌厉甚至有些平淡,但是给人一种淡漠到冷酷的感觉。
有几个巡逻的海盗挨个开门检查,推开叶缺他们这扇门的时候,看到站在海盗尸体旁手握匕首的鱼残,迅速冲了上去。
他们手上有枪,而鱼残只有一把匕首。
隐蔽在门后的叶缺握着枪,对准其中一个海盗的头,扣动扳机。
散落的血液就像红色的花朵一样。
这是他第一次杀人。
但不会是最后一次。
他又连续开了两发枪。
看着刚才还鲜活着的生命在他手中消失。
叶缺依然举着枪,看着鱼残用匕首割破最后一个海盗的喉咙。
青色的血脉和红色的跳动的经络,血和黄色的脂肪不断涌出。
叶缺感觉依然平淡没有表情的鱼残有些陌生。
他到底见过怎样残忍的场面才会对死亡这件事情无动于衷。
只是疑惑,但叶缺毫不犹豫地将自己的后背交给他。
鱼残是他的战友。
其他人也陆陆续续地从海盗手中挣脱,汇集在一起。
所有人或多或少都见了血,眉眼间染上了狠厉和彷徨。
他们缓慢向海盗总部移动。
徐教官还在海盗的手上!
但是当他们抱着大杀四方甚至身死其中的决心杀进去的时候,却发现左慈勾着徐欢的肩膀笑眯眯地对他们说,“嘿,欢迎重生。”
一边说他一边踹了被绑着的肥猪一样的海盗头一脚。
最让叶缺惊诧的是摸着脑袋站在左慈旁边憨笑的何襟。
叶缺已经反应过来,这是两个教官借海盗之手对他们的考验。
何襟很明显是欺骗他们感情的帮凶。
如果不是何襟的死亡,他们很容易联想到这是一场军事演习,没有办法全身心投入。
而何襟一死,所有人都陷入了死亡的压迫感和战友战死的悲恸中,反而忽略了很多不合理的地方。
其实那些海盗也是被这俩教官哄得团团转吧。
然后所有人都上前去痛扁了何襟一顿,其中江流下的手最重,打得何襟直求饶。
鱼残没有凑热闹,而是直接抡起袖子找左慈徐欢对打。
他一个人肯定是打不赢两个教官的。
但是他的动作为指明了方向,向两位教官蜂拥过去。
所谓双拳难敌四手,叶缺非常荣幸地欣赏到了面瘫教官花花绿绿的面瘫脸跟笑面虎笑一下抽一下的精彩表情。
但是心里还是不爽啊啊啊啊。
清扫完战场之后发现人少了很多。
只剩下了七个人。
走掉的人有的因为没有抵抗住死亡的威胁,更多的是没有走出杀人的阴影的。
何襟还是决定回后勤部,据说他们科室的主任上调了,他能去补缺,然后他屁颠屁颠地跑了。
江流和梁追留在了徐欢的中队里,成为了他的战友。
“小叶子呢?”鱼残没个正型靠在树干上,笑嘻嘻地凑过来,“要不跟我回去当媳妇吧。”
“我要去金三角维和部队。”叶缺说。
“那里死亡几率仅次于拆弹组。”鱼残说。
“我知道啊,因为我小时候痴恋扫雷,所以决定把一生奉献给这个伟大的游戏。”叶缺笑。
他的父亲和哥哥都死在那里,那片开满了罂粟花的地界,他总是想去看看。
“你还有一个母亲。”
“她有妹妹照顾。”叶缺知道自己这样很自私,但是从一出生开始,那片地界就让他魂牵梦萦。
进了陆战,他可能一生都与那个地方绝缘了,参加了这次特训他才能够重新编制,加入维和部队。
“鱼残,我跟你一样,有自己的执着。”叶缺绕过鱼残,将申请表送进徐欢的办公室。
大概这是他最后一次看到鱼残了吧。
虽然他总是嘴花花懒懒散散的样子,有时候也冷酷得过分,但是本质还是一个很温柔的人吧。
————
金三角地区。
三不管,游离于法律之外的地界。
毒|品、暴力充斥着的混乱之地。
但叶缺认为最可怕的不是罂粟花,也不是毒枭军阀,而是埋在地底的地雷。
它们藏匿在贫瘠的土地中,静静蛰伏。
叶缺现在还记得刚刚驻扎在这里的时候,隔壁憨笑的花农出门前双腿健全跟他们谈笑,下午就被人抬着回来,双腿被地雷炸裂了,奄奄一息。
但是他的妻子却面色寡淡地将他抱到床上,仿佛已经习以为常。
“我晓得会有这一天的,大不了以后我来养你。”她风轻云淡。
最开始到这里的时候,其实叶缺自己也很困惑,陌生的国度,陌生的语言,无时无刻直面死亡。
大概死了也没有办法把完整的尸体运回去。
更多的是像他所看到的前辈一样,埋身异乡,无碑无冢,万里孤魂。
叶缺遇到一个很好的姑娘,叫荨荨。
荨荨说她要做他的媳妇。
叶缺却拒绝了。
也许是不想耽误别人,也可能是心里住了一个人。
他也不知道是谁。
逆着光模糊的人影。
日常排雷不慎踩到地雷对于金三角排雷部队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
触发事件奖励两条废腿或者直上云霄与太阳肩并肩大礼包。
幸运的叶缺抽中了后者。
然后他就上天了。
据说人死前脑海中会浮现这一生中最重要的人的剪影。
父亲、哥哥、母亲、隔壁一直暗恋的小花、初中喜欢的班长、何襟、梁追、江流……
然后所有的剪影都变成了光,有人从光中走向他。
轻声唤他,“小叶子。”
你说会不会有人告诉鱼残。
你知道吗,叶缺死了。
怎么死的?
玩儿扫雷把自己玩死了。
叶缺想他大概是用生命玩扫雷的勇士吧。
撒……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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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记:枪口上的鲜花
我记得有一次训练完我问小叶子有什么愿望。
他对我说,他希望世界上所有的枪口上长出了鲜花。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眼睛亮晶晶的,微微弯起了嘴角,好像怀着憧憬和希望。
就像一个没有长大的天真稚童一样。
他说他要去维和部队是为了追寻他父亲和哥哥的足迹。
其实他就是个无药可救的傻子。
心里其实还是带着小小的期盼,对于和平和救赎的期盼。
他能够救得了谁?
训练营结束后,我去了微辰特种部队。
最常跟境外毒枭交战的部队。
我其实对当兵一点兴趣也没有,拘束多干什么都不自在。
进特种部队大概就是为了让死鬼老爸地下安息,不要每年中元节都跑到梦里唠唠叨叨的。
很烦的。
从小被他烦到大,现在死了还阴魂不散。
我最接近我那个杀父仇人的时候因为所谓的命令大局只能看着那人嚣张地消失在我面前。
果然什么军队跟我就是犯冲。
我直接撂挑子不干了。
大概他们会说姓鱼的果然都是天生反骨。
不得不为特种部队所有姓鱼的掬一把同情泪。
然后我跑到国外当雇佣兵了。
其实我跟那些外国佬也不对付,不过是为了自由一些罢了。
找了个机会大砍刀砍死了那个诬陷我家老头叛变还要了他老命的毒枭,我突然感觉很茫然。
独来独往,孑然一身,在异国飘零,总感觉就这样可以写一本小清新小说抒发一下对于人生的思考。
不知道什么时候我这个滚刀肉也变成文青了。
果然是太久没有谈恋爱了吧。
然后我就坐飞机回国了。
说起来还真有点想小叶子了,不知道他现在是黑了瘦了还是白了胖了。
“他死了。”徐欢说,“三年前。”
徐欢说话还是喜欢一个字一个字往外面蹦。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真好笑。
徐欢这个面瘫讲的冷笑话真是绝了。
年度最好笑的笑话摆在我面前。
中缅交界的地方有一座碑。
碑上面刻着很多名字,我看见其中有一个叫叶缺的。
居然跟小叶子同名,这不是在咒我媳妇吗?
最开始我说你再说笑话。
然后我说我不相信。
最后我接受了。
小叶子死了。
在我为一个死人报仇的时候,我失去了活着的小叶子。
叶缺是被地雷炸死的。
身体直接被炸得粉碎,收敛尸体的余地都没有。
我抱着那块碑哭得稀里哗啦。
大概我家老头被抢打死的那天我都没有这么伤心过吧。
因为我家老头死了,我可以帮他杀死那个毒枭。
我的小叶子死了,我找谁报仇?
地上埋的那颗地雷?还是整个金三角地区的活人?
我站在小叶子家门口,迟疑地站了很久。
我该怎么介绍我自己?
叶缺的爱人?叶缺的战友?
叶缺曾经的战友。
我说。
白发苍苍的老妪招呼我进来,我在客厅看到了小叶子笑得灿烂的照片。
黑白照片。
小叶子,好久不见。
小叶子,对不起。
我在那座城市定居了。
跑到一个三流初中当体育老师。
在操场上溜溜差不多一天就过去了,这让习惯的刀山火海的我有种提前养老的感觉。
大概过了几年,我去看小叶子他老娘的时候,碰到了何襟跟江流。
其实训练营结束了我就没跟他们联系了,左慈说我这个人很独,除了叶缺跟谁也合不拢。
事实上我跟叶缺也合不拢,信念不同境遇不同,就靠我死缠烂打赖在他身边才有些交集。
何襟跟江流要结婚了,叫叶子娘跟妹妹去参加他们婚礼。
大概是这几年修身养性有些闲着慌我也跟着去了。
说真的,江流那个男人婆穿上了婚纱不伦不类的,还不如让何襟穿。
这不是一场郎才女貌的十分般配的婚礼。
但是他们很高兴。
他们获得了幸福。
小叶子知道大概会很高兴吧。
我一个人坐在最边缘的酒席上喝闷酒,桌上的人我一个都不认得,他们说的话题我都听不懂,我不停地给自己灌酒。
一直喝,喝到人都走没了,酒喝光了。
有身影挡住了昏暗的灯光。
“小叶子……”我叫道。
他弯下腰,是一张沉默着的冰冷的脸。
“梁追啊……你知道吗?小叶子死了。哈哈哈哈。你肯定知道,我是最后一个知道的。”我状若疯癫地笑着,“七年了,他甚至没有来我的梦里,他会不会是怪我了?”
“能够怪我什么?我们什么都不是啊哈哈哈哈……”
梁追张口好像说了些什么,但是我什么都听不见,我只能听见轰鸣的爆炸声,大概就像小叶子被地雷炸飞时候听到的吧。
连自己的心跳都没有办法听清了。
我就在小叶子曾经生活的城市里活着。
重复着平凡的日常。
我看着自己一点点衰老,四肢不再灵活,开始忘记一些事情。
忘记跟小叶子相处的记忆,忘记他的模样。
我送走了他的母亲,也看着他的妹妹长大成人嫁人生子。
然后我就不知道要做什么了。
小时候我家老头只告诉我要成为最强的特种兵,然后教我搏击格斗教我用枪|械教我杀人,带我去最混乱的地界亲临战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