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境几乎没有受到鬼戎骚扰,也几乎没有人在析支国西境内外见过鬼戎……他们好像是这么说的,还有人说鬼戎大概是找到什么好地方定居了。”
话说完,牧然又啃一口红薯。
定居?黎绍和雍宁面面相觑。
鬼戎都在析支国周边转悠了百年,从来也没找到过什么可以定居的好地方,怎么突然就定居下来了?可若鬼戎真的做过极西之地与外界的通商中间人,那有没有可能是直接投靠了极西之地?
但细细一想又觉得这个可能微乎其微,毕竟像鬼戎和赤狄这样的民族,信仰和尊严同等重要,若能折腰投靠他国,他们早就这样做了,何必居无定所地过了百年才想起来要屈居人下?还是说鬼戎换了个没骨气的首领?
黎绍揉揉额角,叹息道:“若不是黎征白费了世宗埋在外面的暗桩,咱们现在也不必这么辛苦。”
黎绍经营近十年,在析支国和丁灵国这两大国内埋下了大量的暗桩,可这番作为与世宗当年相比仍旧不值一提。
当年世宗经营几十年,不仅将暗桩埋进了析支和丁灵的朝堂,甚至还将自己的人渗透进了如赤狄、鬼戎这样的游牧民族,连东海和南海上的岛国之内都有世宗的人在,唯有极西之地是世宗的瓶颈。
可恨黎征继位后没能与这些暗桩保持联络,这些多年没有人领导的暗桩死的死、丢的丢、叛的叛,全都用不上了。
雍宁对黎征的作为不置可否,毕竟事已成定局,他们现在就只能靠自己。
可看了看牧然,雍宁突然对黎绍说道:“公子,你有没有考虑过把牧然送到轩辕和那里?”
轩辕和是黎绍手下负责收集情报的,黎绍的所有暗桩都归轩辕和管。
黎绍一愣,转头看向正在吃第三个红薯的牧然:“这我还真没想过。”
牧然一边啃着红薯一边瞄着黎绍和雍宁,然后满嘴红薯含糊不清地问道:“轩辕和是谁啊?”
这是又要把他送到谁那儿去?
没回答牧然的问题,雍宁又道:“牧然跟在你或者长孙身边都……都不合适,不如送去轩辕和那里试试。”
雍宁原本想说牧然文不成武不就,跟在长孙伯毅和黎绍身边根本派不上用场,可瞥见牧然那一对眼神清澈的大眼睛时,雍宁实在说不出“派不上用场”这样的话,只好改口换了个委婉点儿的词。
黎绍上上下下地将牧然打量三圈,附和雍宁道:“这倒是个好主意。”
牧然的动作一顿,咽下嘴里的红薯就可怜巴巴地看向黎绍:“舅舅,你又要送我去哪儿啊?”
他就想老老实实地待在舅舅身边,舅舅怎么就偏把他往外送?他有这么招人烦吗?
被牧然那可怜兮兮的样子逗笑,黎绍摸了摸牧然的脑袋:“不去哪儿,就在长安城里。”
“哦。”牧然继续啃红薯。
不离开长安城的话倒也没关系,反正他一直都是跟舅舅分开住的,换哪儿住都一样。
瞧见牧然这听话的模样,雍宁摇头笑道:“婉儿若是有这么乖巧,那我可省心多了。”
牧然虽然常做些让人头疼的事情,可还是很听公子的话,在这一点上大概无人能及了。
从雍府离开时,黎绍的心情明显比来时要好,一方面是因为给牧然找到了一个不错的去处,另一方面则是终于知道了点儿与极西之地有关的事情,只要有这一点线索,他就有把握挖出极西之地的所有秘密。
因为一路上都在想事情,所以黎绍倒是忘了吩咐卫峰将牧然送回住处,牧然也一声不吭地跟在黎绍身后,默默地跟回了天策上将府。
等黎绍注意到牧然时,天色已经昏暗下来。
晚饭的饭桌上,长孙伯毅看到牧然时略感意外:“牧然今天在这里住下?”
“恩!”牧然一脸喜色,像模像样地冲长孙伯毅拱了拱手,“叨扰长孙舅舅了。”
长孙伯毅坐下,随口道:“若是住得惯,就留下住着吧。”
牧然却撇了撇嘴,道:“这可能不行,舅舅又要把我送人了。”
“送人?”长孙伯毅笑着睇了牧然一眼,“他又要把你送给谁?”
“一个叫轩辕和的男人。”
牧然这话刚说完,头顶被人重重地敲了一下。
黎绍走到长孙伯毅的另一边坐下,斜了牧然一眼:“别说得好像是我要把你卖出去似的。”
牧然咧开嘴,嘿嘿傻笑。
有生以来头一次跟黎绍住在同一间宅子里,牧然一直很兴奋,晚饭之后就一直黏在黎绍身边,舅舅长舅舅短地说个没完。
黎绍一直都知道牧然对他敬爱有加,可也是头一次这么直观地感受到牧然的崇拜和依赖,这体验有些新奇,让黎绍没有拒绝牧然,好脾气地陪了牧然半宿。
而睡了一下午的长孙伯毅虽然对牧然黏着黎绍的行为极其不满,但念在这对甥舅也是聚少离多,便一个人进了东厢房,叫来看家的奚虎询问长安城内的大事小情。
亥时过半,长孙伯毅从东厢房里出来,却见牧然和黎绍还在聊,只不过是牧然一直在说,黎绍笑容满面地听着。
注意到黎绍藏在眼中的疲惫,长孙伯毅走过去拍了拍牧然的头:“还不去睡?”
“都这么晚了?”牧然这才注意到时间,突然又欢快地说道,“舅舅今天跟我一起睡!”
牧然此话一出,黎绍和长孙伯毅都愣住了。
长孙伯毅的眼角狠狠一跳,伸手扣住牧然的头顶就把牧然拧了起来。
“睡的地方云珠替你收拾好了,让奚虎带你去。”
牧然却顺势打了个转跑到黎绍身边去了:“舅舅带我去就行。长孙舅舅你别那么小气,借我一宿不行啊?”
“不行,借你半宿我已经很大方了,快走。”说着,长孙伯毅又上前去要抓牧然。
牧然怪叫一声,嘻嘻哈哈地躲到黎绍的另一边去了,两个人开始绕着黎绍不停打转。
因为中间隔着一个黎绍,所以长孙伯毅着实费了一番功夫才抓到牧然,拎着牧然就往门外去。
“舅舅,你看长孙舅舅!”牧然扑腾着想要挣脱长孙伯毅,却无论如何都挣脱不了,“舅舅你要我还是要长孙舅舅?”
一听到这个问题,长孙伯毅倏地就停住了脚,转头看向黎绍。
黎绍愣住。
这两个人闹着玩呢,关他什么事?为什么要拖他下水?而且为什么连伯毅都一本正经地在等他的回答?
头一偏,黎绍莞尔笑道:“看你们两个关系这么好,不如今天晚上你们两个一起睡啊?”
“舅舅你别转移话题啊!”牧然难得机灵一回,“你要长孙舅舅还是要我?”
黎绍哭笑不得:“我要……我要睡了。”
话音未落,黎绍已经起身,飞快地溜回东屋,还顺手带上了门。
长孙伯毅一使劲儿就将牧然丢了出去,动作迅速地关门落闩,然后就快步走向东屋,踢开门就跨了进去,拉起黎绍的手就将黎绍按倒在床上。
“不选我?恩?很难选?”
黎绍失笑:“牧然是故意闹你,你干吗跟着他一起闹?”
长孙伯毅不语,只瞪着黎绍。
黎绍一扁嘴,颇为委屈地说道:“干吗还瞪我?我这不是选了吗?人都躺在你的床上了,你还要我怎么选?”
轻哼一声,长孙伯毅沉声道:“就会花言巧语地哄骗我。”
黎绍环住长孙伯毅的脖子,偏头媚笑:“不爱听吗?不爱听我以后就不说了。”
“爱听,再多说几句。”
黎绍当即就起身凑到长孙伯毅耳边,轻声说个不停,听得长孙伯毅浑身燥热,将黎绍按倒在床就吻了上去。
这一夜,又是难舍难分。
☆、第78章
北风凛冽的清晨,宣政殿内气氛凝重。
这是北巡回来后的第一个早朝,幸而不是大朝,不然那空荡荡的龙椅会叫更多人不知所措。
连同长孙伯毅和雍宁在内,坐在宣政殿里的所有人都不说话,而长孙伯毅悲痛的神情更是叫众人噤若寒蝉。
站在大殿一侧的岳峰突然转头望向门外,果然就见门外有动静。
瞄了眼不动如山的长孙伯毅和雍宁,岳峰速度极快却不发出任何声响地跑到了大殿门口,与门口的人交谈几句便又快速跑了回来。
“启禀将军,司天监咸星咸大人求见。”
已经浑身僵硬的众人纷纷扭头往大殿门口看去,也借着这个机会活动一下僵硬的身体。
长孙伯毅也几不可查地动了动,沉声道:“宣。”
岳峰应一声,然后就唱诺着宣咸星进殿。
咸星着一身朴素的道袍进殿,神情肃穆,目不斜视,既没有理会长孙伯毅,也没有看雍宁一眼,径自走到了大殿正中,郑重其事地冲着空荡荡的龙椅三拜九叩。
众人不解,却不敢打断咸星。
行完一套大礼之后,咸星才转向长孙伯毅,拱手作揖,道:“臣咸星参见天策上将。”
“司天监免礼,”长孙伯毅抬手虚扶一下,“不知司天监方才是……?”
咸星垂着眼,敛容屏气:“启禀将军,近日得知陛下不知所踪,臣心甚忧,故夜观星象,卜测陛下吉凶。”
“那司天监可得出了结果?”长孙伯毅一把抓住咸星的胳膊,一副心急如焚的模样。
“请将军宽心,”咸星的神情未变,说话的语调却上扬两分,似十分喜悦,“圣主仁贤诚善,非凡人也,因不忍见苍生受难,才现身助将军一臂之力,此番功成,圣主自当归位,自何处来,归何处去。得圣主庇佑,实属后楚之福,将军之功。”
长孙伯毅是早就知道咸星会上殿来解释刘策的去向,却没想到咸星竟直接把刘策说成是神仙了,纵然早有准备,长孙伯毅的嘴角还是忍不住抽搐一下,幸而众人都沉浸在“刘策非人”这个匪夷所思的消息中,并没有人注意到长孙伯毅一时失控的面部表情。
可面对一本正经的咸星,这话长孙伯毅实在是接不下去。
见状,雍宁转身面向空荡荡的龙椅,虔诚地叩首。
“谢圣主垂怜,我等必不负圣主所托,还百姓安乐,保天下太平!”
众人回神,不约而同地学着雍宁的样子面向龙椅叩首,连长孙伯毅和咸星也转身叩拜。
信或不信都不重要,能做到三品大员,在场的官吏们也都不傻,他们知道这只是长孙伯毅给他们最后的交代,无论生死,刘策再也不会回到这个朝堂,甚至不会再出现在他们面前。而咸星的那一句“将军之功”也是给他们的一个提醒,提醒他们那把龙椅长孙伯毅势在必得。
退朝之后,了却一桩心事的长孙伯毅脚步轻快地往宫门处走去,走到半路时,就瞥见有人追到身旁。
长孙伯毅转头,狐疑地看着似笑非笑的韦宁:“韦大人有事?”
韦宁冷哼一声:“将军还真是幸运啊,先是得到公子眷顾,如今又在公子的帮助下得了天下,只是不知道若没有公子,将军还能不能成事?”
长孙伯毅眼神一凛,声音却格外平静:“你若敢动他,我定要你生不如死。”
韦宁轻笑一声,摇了摇头:“我不会伤害公子的,将军可以把心放进肚子里去。而且析支国的战祸很有可能殃及后楚,这个当口,我也不会再做什么了。等这事儿完了,我可不会再手下留情。”
看着韦宁自得的嘴脸,长孙伯毅一个没忍住就回嘴道:“我倒是不介意你在这个时候再做些什么,只是雍宁才将你的人都收拾了个干净,现在的你就孤身一人,还能做点儿什么?”
被长孙伯毅嘲讽了,韦宁立刻就冷了脸,恶狠狠地瞪着长孙伯毅。
长孙伯毅不以为意,继续说道:“还有,这段时日多亏有你,不然我们也不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清理掉朝中的不忠小人,谢了。”
在韦宁的肩膀上轻拍一下,长孙伯毅大步流星地离开,只留给韦宁一个潇洒且透着愉快的背影。
“……混账!”韦宁气得浑身发抖,咬牙切齿地瞪着长孙伯毅越来越小的背影,“得意什么!要不是公子偏心,一个武夫能成什么大器,哼!”
天策上将府内,黎绍突然打了个喷嚏。
“公子,着凉了?”轩辕和立刻拿起铁棍,将炭盆里的火拨弄得旺一些。
轩辕和昨日收到雍宁的消息,说黎绍想将自己的外甥送到他手下锻炼锻炼,于是轩辕和一大早就来到了天策上将府。
黎绍吸吸鼻子,将身上的斗篷拉紧:“没有,大概是谁在念叨我吧。”
轩辕和眼角一挑,斜瞟着黎绍调侃道:“那一定是长孙将军想公子了。这也到了下朝的时辰,公子您猜将军什么时候能回到府里?我猜将军一刻钟之内必定会到。”
“今天啊……”黎绍眯起眼睛望着屋外的万里晴空,淡笑道,“今天少说也要半个时辰吧。”
“半个时辰?”轩辕和不解,“从皇宫到天策上将府哪用得上那么长时间?”
黎绍神秘一笑,不解释。
“公子,”轩辕和身子一扭就伏在地上,两手垫着下巴趴在黎绍腿上,“给人家说说嘛。”
黎绍低下头与轩辕和那一对眼光迷蒙的丹凤眼对视。
轩辕和脸上的笑容越发妩媚,声音更是酥软入心:“公子,说说嘛。”
“和。”
“恩?”轩辕和眨眨眼。
“今天的脂粉涂得太厚了。”话音落,黎绍就收回了视线,淡定地捧起茶杯喝一口茶。
轩辕和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抬手就毫不客气地在黎绍的腿上拍了一巴掌:“公子真是不解风情,无趣!”
坐在轩辕和对面的卫泽白了轩辕和一眼,十分嫌弃地说道:“咱们公子不是不解风情,只是对你这公狐狸不感兴趣。快把你脸上的脂粉擦擦,白得像鬼!”
涂脂粉就涂脂粉,轩辕和非要把自己涂得像鬼是为什么?原本轩辕和长得还不错,这一涂上脂粉反倒看着不舒服。
说着,卫泽丢了一块帕子给轩辕和。
轩辕和将那轻飘飘的帕子抓在手里,眼珠子一转就又凑到黎绍跟前去了:“公子给人家擦。”
“好,”黎绍粲然一笑,“卫泽,去端一盆水来。”
“别别别!”轩辕和立刻坐正,“我自己擦,我自己擦还不行嘛。”
扁扁嘴,轩辕和从身上摸出一面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