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惜朝转开眼睛:“你说什么别人都信的,他们不信我罢了。”
那两只手依旧贴在一起。
大约是感应到了药人失控,幕后人终于现身,一个声音从四面八方涌入这个地底的房间里:“顾惜朝,你果然是个有本事的,难怪那位大人如此看重你。”
这个声音熟悉得很。
顾惜朝朗声问道:“江老庄主,有什么事还是见面谈吧。”
他虽然信任王安石不会使这些下作手段,但新党中龙蛇混杂,如果当真是有人设局套他再来参合豢养药人这种见不得光的事,他也不怕与他们撕破脸皮。
那道门帘又动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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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炮灰药人:不是啊,我是这个案子的凶手啊,这么多天都是在追查我啊!结果没个名字就算了,还就这么一个潦草的出场就下线了?而且他们这个外挂是不是有点厉害?哪有两个人手拉手打架还这么凶的???
九幽神君:小兄弟,你也被他们的双剑合璧给坑了?
☆、10
本来顾惜朝同江桥隔空喊话的时候,戚少商是想借机缓口气;谁知却不是人人都像顾惜朝,动手之前非要有的没的说上半天,只两句话来去就又生变化。
戚少商初时还想,近水山庄这地下工事虽然不小,但比起鱼池子的规模可就差多了,估计豢养的药人也有限,早点打完去捉江桥也不错;可是等门帘晃动又闪进一人时,他不由也吓了一跳,问顾惜朝:“这世上难道真有鬼?”
顾惜朝也有些吃惊:“若真有鬼,晚晴怎么一次都不来找我?”
他们两个这却不是胡言乱语,因为此刻出现在他们眼前的居然是应当已死的近水山庄少庄主,江点红。
比起先前那个形容邋遢的药人,这位少庄主却打扮得齐齐整整,头发端正束起,衣衫也是新换的,手中一把宝剑锋利无匹,正是一个侠士模样;只有他一双眼睛浑得泥沼一般,几乎分辨不出瞳孔。
这间布置在地下的寝室不算太小,但是呆四个成年男人就显得有些逼仄了。戚少商与顾惜朝退在一角,那个身受重伤的药人委顿在侧,江点红却执剑堵在门前,尽管他并没有立刻出手,喉咙里却时不时发出嘶哑的吼声,全身肌肉不住跳动,如同一只被锁住的野兽面对新鲜的生肉。
更不利的是,在江点红进入房间后,他来的那门帘处瞬时现出一道铁闸,再加上戚顾二人来时的那一路已被石门阻断,此间两个出入口已全被封住。
戚少商咬牙道:“江桥,你居然把你儿子的尸体做成药人?”
顾惜朝观测着江点红每一个微小的动作:“当时江点红的尸身许多人验看过,他的的确确已经死了,你是用的什么法子才能这样驱使他?”
“顾公子难道一点儿猜不到?”江桥哈哈一笑,紧接着就变换语气,哀切道,“我老年丧子,心中悲痛,只能靠这个法子找回我的儿子;你看这个新房间,是我亲自替点红布置的,里头一桌一椅都是他喜欢的样式,可惜这就要被你们弄脏了。”
他说着说着哽咽起来,竟然真的像一个痛失爱子的垂暮老人。
然而戚少商并没有被打动半分:“原来你是有了新的药人,难怪上一个就这么随便处置了。”
江桥笑道:“不算随便处置,是与戚捕头与顾公子对阵落败。”
顾惜朝贴近一步,低声对戚少商说:“江点红应该是死前就长期服食魔药,甚至有可能练了魔功,昨天的伤未必真要了他的命,而是使他勉强弥留,现在才会这个样子供人驱使。”
“顾公子高明。”江桥语焉不详,“点红练这邪门功夫很有几年了,他还当我一无所知,联合外人要杀了我占了我的庄子。可惜阴差阳错,连天都帮我,这孽子自己练功时走火入魔,倒叫我轻轻松松结果了他。”
“老庄主这个时候还是说实话吧,”戚少商却不信他这套,“江点红妻妾不少,年近四十膝下仍无所出,应当是老庄主的手笔吧?当然我不是一定要关心你们父子之间有什么纠葛,只是这种谎话会让我不信你其他的说辞的。”
江桥问:“比如顾公子与那位大人?”
顾惜朝面色不变:“老庄主如果真与我一路,就不该这时候提,岂不是攀咬得太拙劣?”他说归说,握着戚少商手的力气却轻微地松了一点。
戚少商并没有握回来,他们两个的手心虚虚贴着,一点空气透入其间,在那手心中的汗水上带出一片凉意。
纵使他们方才临战时再默契再亲密,再打定了主意要同生死,只要外敌暂消,神念回到两人之间,曾经的裂痕免不了又会被察觉,使他们不自觉地对彼此有所保留。
顾惜朝问戚少商:“我在鱼池子时候,说我真心想与你做朋友,你当时信了么?”
他们之前一直不曾或者一直没有机会探究过当初顾惜朝误以为戚少商神志已失时讲的那些话,却不意他这个当口发此一问,戚少商当时碍于形势不能应他,现在立刻回道:“信了,我还认真想过,出去以后要怎么带你将功折过。”
顾惜朝低下头,手中剑尖向下,在地上点了三记:“其实我现在依旧真心想跟你做朋友,可是说出来,不要说你,我自己都不敢信。”
这个话题他们下暗室之前就讲过,戚少商的确不能再全心信他,那时立了生死共赴的誓约揭过了;没想到此时顾惜朝又旧话重提,他这样看重这点,使戚少商心中更加沉重,一面恼怒自己胆气渐消不敢信,一面又怨恨顾惜朝种种劣迹使他不能信。
他这样不快活,顾惜朝却不甚在意,松开他的手说:“那个时候你还能信我,已经够了。”
江桥叹息说:“难为你们两个这时候还有心思想这些,倒叫我不忍心作恶人了。”他语气又一换,带着几分压不住的喜悦说:“这样吧,现在你们四个只能活下来一个作我的药人,倘若顾公子先殒命,我绝口不提那些损你跟戚捕头情谊的事情。”
顾惜朝冷笑:“那还真是多谢你了。”
如同脱去了绳索,江点红瞬时扑向戚顾二人;他那柄锋利的剑扫过桌椅、帷幕、烛台,使这些精巧的装饰一件件碎裂。
这柄碎裂着这个房间的剑被人格住了。
不是戚少商,也不是顾惜朝,是那个胸口汩汩流血的药人。
顾惜朝简短道:“我控制他们互相牵制,你去开门帘那边的机括。”
他眼中蓝光一闪。
尽管戚少商平生所学甚杂,专精却只在剑术,其余不过都有涉猎,此刻要他立时寻出开门脱围的机括很是有几分不易。他期间几次想同顾惜朝变换,纵使自己不能控制药人,凭三尺青锋与这两个药人周旋、保顾惜朝安心解密的自信还是有的;然而顾惜朝却不肯:“不能让他们两个与我们在一处。”
戚少商余光看一眼房间另一段正在缠斗的两个药人:“杀了他们再设法出去也一样。”
“不行,”顾惜朝断然拒绝,“不能只剩我们两个。”
他开口愈来愈简短,愈来愈吃力,已经不像初时那般还能分三分心与戚少商一同寻找。然而江桥“只留一个做药人”的话使他有一种说不出的隐忧,万事未明,他不想造成与戚少商两人困在这个蛊盒子里的局面。
江桥哂笑:“同时跟我抢两个药人的控制权,顾公子很辛苦吧?”
顾惜朝唇角溢出一点血,叫他吞了回去:“不足挂齿。”
戚少商已寻到铁闸运动的联结处,沉心测算周遭机括可能的安置点,听到江桥的话更是不敢分神多看顾惜朝,只伸了手去又想拉顾惜朝的右腕。
顾惜朝闪了一下:“我没事。”
“顾公子不要逞强,”江桥得意道,“你为了控制他们强行改变自己魔功的运功途径,损耗很大吧?况且,药人也不是不会死的。”
随着他话音落下,江点红长啸一声,把与他对战的药人劈作两半,血雾弥漫,他更是亢奋,回头直奔顾惜朝而来。
戚少商已经在逐个排查可疑处。
顾惜朝周身寒意大盛,眼瞳里一片幽蓝,江点红越是接近他,动作越是缓慢与迟疑。
江桥怒吼:“废物!上去杀了他们!”
顾惜朝只觉眼中的一切蒙上一层暗影,终于压制不住,吐出一口鲜血;江点红被他的血气迷惑,竟然后退几步,只这一点间隙,戚少商手中摸到一根嵌在墙中的石柱,使了内劲用力转动,果然能够活动,并带得铁闸逐渐分开。
他一手按住机括,一手抓着顾惜朝往屋外一推,旋身冲又扑上来的江点红当胸一脚,自己借力也跟着顾惜朝冲了出去。等江点红卷土重来的时候,那铁闸因无人按住机括,早已合上了。
戚少商急急去看顾惜朝,见他唇角血迹都淌到了衣领里,怒道:“你早说会这样,我就不听你的了!”
“还好你没有私自半途变卦,没叫我白辛苦一场。”顾惜朝收了魔功缓了缓神,感觉气力渐回,“待会儿还要对上江桥,这是我们两个损耗最小的法子。”
戚少商看他走了几步身形渐稳,稍稍放心:“但是只有你一个受伤,我心里不快活。”
顾惜朝就挨过去,半个身子靠在戚少商手臂上:“那你搀我走一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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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顾惜朝:导演呢,我就是有点头晕,自己能走的啊!
戚少商:我觉得你走得挺吃力,要不要抱你去打boss战?
戚少商跟顾惜朝是把他们两个视作一个系统来计算得失的……
☆、11
近水山庄到底是个中不溜的江湖门派,即使近几年江家父子看似搭上了朝中人物的线,势力扩张也不是朝夕可就。就比如说这样的局面,两个药人都不能再派用场,江桥身边竟再找不出嘴紧手黑的帮手来围杀戚少商与顾惜朝,不得不亲自下场,在地道里堵住了他们的去路。
戚少商有些惊讶:“原本还以为要找你好一会儿,不料你自投罗网。”
地下昏暗,江桥的脸上早不见昨日筵席上慈眉善目的做派,松垮的脸皮耷拉着,五官叫烛火映得狰狞而阴枭:“戚捕头这么自信你会赢?”
顾惜朝原本半倚着戚少商,这时也站直了:“你也练了魔功?难怪近来各项事务出面打点的都是江点红,你不是生病,你是魔功练到了高阶,见不得光。”
江桥怨毒道:“我等老迈,自然不像顾公子有张好皮相,哄得那傅宗书的独养女儿亲自教你融会这魔功的法门。”
晚晴的确曾在顾惜朝初练魔功时相助一二,但他如今不受这畏光的限制,一是因为他当初在山神庙生受天雷,因缘巧合贯通了经脉,二来他自行调整了练功法门,虽然威力与进阶速度受到了影响,但不至于用命去换武功。但这些顾惜朝都不愿意多说,他已经学会在这种时候按下怒气,过往的经历让他明白反驳与愤怒只会让这些嘲讽者更加愉悦、更加自以为是。
然而他忍住了,戚少商却没有。
江桥脸上讥讽的笑容还未完全展开,戚少商手中内劲一吐,一道白光乘势而去,快如急电;江桥避开心口要害,却不意被那玩意儿砸在鼻子上,这才发觉是把薄刃刀片,在他面孔上生生剜下一块肉,瞬间血流如注。
“本该割了你的嘴,可惜这玩意儿我用得少,手生。”戚少商冷冰冰地说,“好在你也不要脸,剜了它也正正好。”
他这样给自己出头,顾惜朝心里五味杂陈,往自己兜里摸了一把,低低抱怨:“那刀片是我的。”
戚少商说:“那个你用不合适,回头我还是找人给你把那小斧打出来。”
江桥快攻而来:“那要先看你们有没有命出去。”
江桥的剑术远逊于江点红,跟他近水山庄庄主的名号并不匹配,再加上毕竟年过花甲,要不是他练了几年魔功内力诡谲,恐怕在戚少商或者顾惜朝任一人手下都走不了几招。
尽管如此,戚少商担心顾惜朝并不如他表现的那般轻松,与江桥动手时还是自行承担了大部分压力;但他们毕竟是以二敌一,江桥的功夫又练得远不及九幽,是以几轮缠斗,渐渐落于颓势,叫戚少商手里剑气狠狠划了几个血口子。
戚少商一剑把江桥逼得跌落在地:“江老庄主,我们大可以把话讲明,江宁军中的凶案意在干涉朝政,背后的人不是你这样的武林中人能承担的。”
江桥道:“你是要劝我把那一位供出来?”
戚少商接口:“不错,近水山庄百年经营,如此毁了岂不可惜?”
“戚少商,你才活了几个年头,也敢拿这话诓我?老头子我从一开始做这桩事情,就知道这是若不成就是大败,能有什么退路?”江桥血流满面,抬着眼皮一笑,“我儿已是那样,我还在乎什么传承?今日在此杀了你,也能算我一件功劳。”
戚少商眼光扫过他一身狼狈:“你这样还觉得能杀我?”
江桥就地一滚,闪到角落:“我不能自然有别人能。”
戚少商正想追击,忽然觉得肩头一片刺骨的凉意。
顾惜朝手中冷冰冰的铁剑在他肩头拉出了一道重重的伤痕。
江桥松了一口气一般:“顾公子,你终于出手了。”
戚少商同顾惜朝并肩而战的时候,这一尺的锁链显得太长,没想到他们此刻执剑反目,这一尺居然还是太长。
初受创时戚少商本能还手,卸了顾惜朝左腕打落了他手中长剑,等到顾惜朝一言不发又拿了刀片黏上来同他近身周旋,戚少商立时就发觉不对,一面拉紧了两人之间锁链控着顾惜朝动作好避开他的杀手,一面去质问江桥:“你做了什么!”
江桥重新捡了剑站起来:“戚大侠不是已经猜到了?也多亏顾公子方才与我硬抗,乱了自己运功路径,这才叫我轻易得手。”他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摆了一个剑式,装模作样地叫道:“顾公子,我来助你!”
此消彼长,腹背受敌,纵使戚少商自负武功卓绝也难免渐觉吃力,更何况他已得知顾惜朝为人所控,实在下不去重手。好在顾惜朝左腕被卸翻不出大浪,只要制住他拿刀片的右手,两人离得近又蓄力不易,挨他几下拳脚不算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