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之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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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之旅- 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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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振星,我千思万想都猜不到你会这麽可爱。」

振星睨着姐姐,「这是褒是贬?这是婉转地取笑我幼稚吧。」

「家母去世,是我一生中最伤心的事。」

振星耸然动容:「听说女儿们最难承受这一件,你看我,同母亲感情多好,我真怕那一天,妈妈说她也怕离开我之後像我这样蠹人会吃亏。」

婵新又忍不住笑,「那一天你都八十岁了,你子孙曾孙玄孙会照顾你。」

「孩子们靠得住吗?」

「哦.只有上帝是永久的磐石。」

「好端端又说起教来。」

「这是我真实观感。」

「你们母女可相爱?」

婵新忽然沉默。

「你们准不准留着旧时照片?」

「教会不是黑社会。」

「听说此刻修女可以保留自己姓名。」

「消息很灵通呀。」

婵新自行李袋内取一只小小银相框,递给振星。

振星一看,照片里三个人,婵新那时约七八岁,十分可爱,脸盘五官同她母亲宛如一个印子印出来,她的父亲亦即是振星的父亲,彼时当然年轻俊朗。

真可惜,这是个破碎家庭。

「他们天天吵?」

婵新答:「在我记忆中是。」

「为什麽?」

「双方均不肯忍让。」

「是爱得不够吧。」

「环境也很逼人。」

「他们打败仗。」振星唏嘘。

「那个年代,婚姻失败对女方的打击比较大。」

「嗳,我听说有人封建盲目地把离婚女子四个字当诋毁语用。」

「家母决定带着我远走他方,碰巧有亲戚在伦敦做生意,我们便前去投靠,稍後父亲搞的建筑生意也略有起色,他在物质上很照顾我俩,我们母女不致於很吃苦。」

「你为什麽不到我们家来住?」

「父亲又结婚了,且生下你,家庭十分完整,我不想做不速之客。」

振星没好气,「现在又来?」

「此刻事过情迁,」婵新笑,「无後顾之忧。」

振星说,「现在我很明白什麽叫做哀乐中年,你看我爸,生活总算安定下来,又为往事神伤,唉,做人不易。」

婵新故意上下打量妹妹,然後说:「我看做你并不难。」

振星气结。

振星的童年相当寂寞,父母都是事业派,她由保母照顾,她记得三两岁时最怕爸爸去上班以及妈妈晚间有应酬,一看见爸妈打扮妥当预备出门她便大哭。

又没有同龄淘伴,直到三岁上幼儿班才略觉人生乐趣,那时周振星的拿手好戏是把同学一掌推开。

纪月琼说,「哗,亢龙有悔。」

为此老师抗议多次。

纪月琼一直疑惑,「一定是遗传,可是像谁呢.莫非是远房的叔祖。」

长话短说,周振星要到今天才知道有个谈得来的姐妹是多麽兴奋之事。

因血浓於水,无话不说,听了也不恼。

故每隔三两小时地便说:「婵新,不要走。」

「噫,不是与你说过了吗?」

「又不是钉十字架,找不到替身,非耶稣不可,你让教会为你找替工呀。」

「振星你说话真的一句是一句。」

「我有一句说一句。」

「对外人也这样吗?」

振星微微一笑,「我并不傻,我的辞览里也充满了可能大概要不然也许或者等等等等,我不说不,也不说是,人永远抓不到我的小辫子。」

「那我比较放心。」

「咦,修女不是有话直说的人吗?」

「修女也不是傻瓜。」

姐妹笑得弯腰。

周氏夫妇诧异。

这间屋子里从来未试过有这麽多的欢笑。

振星说:「这是回光返照哪,真可怕,稍後我同你都要离开这个家。」

纪月琼捧着头说:「我没好好教你妹妹中文,这是报应,不久她就要祝这个家病入膏肓,及早登极乐,振星,我想重头教你读成语故事。」

这番话其实很愁苦,不知怎地,周舜昆却笑得落下泪来。

那一晚,振星向婵新透露一个不为人知的秘密。

「其实我大约会写一两百个中文字。」

「为什麽要隐瞒事实?」婵新大奇。

「那时我十二一岁,心想,说学会了,妈妈势必叫老师教新功课,说不会,什麽事都没有,便一直说不会。」

婵新不信有这样的奇事,「你为什麽不喜欢中文?」

「多难写,多难读,要学的功课那麽多,总得随便牺牲一样,只有它不是学校规定的科目。」振星耸耸肩。

过半晌,振星又问:「是不是很糟糕?」

婵新一贯中立、开明,「你有选择的自由。」

「倒底是华人哪。」振星吐吐舌头。

「不,你是加拿大人,若用这个角落看事,可比较明朗简单。」

婵新康复情形良好。

教会一直与她有联络,每次有文件寄到,她均详细阅读,书面回覆。

周舜昆解嘲地同妻子说:「同在任何大机构办事没有两样嘛,有福利,有病假,亦有升职机会,只不过公司规定职员不准结婚而已。」

纪月琼不便说什麽。

「下个月她就要回去了。」

那是他的长女,她出生时他才廿六岁,年轻的父亲,得知孩子出生,自建筑地盘一口气赶回去,看到那幼小的婴儿涨红着面孔正在啼哭,他抱起她,她睁开眼睛看着父亲,蓦然静下来。

那一募,彷佛只发全在几个月前。

「我相信以後婵新会常常回来。」

「怜悯世人比原谅父亲容易。」

「周某.你太同情你自己了。」

这个时候,两姐妹正坐在公园长机上喂野鸭。

振星一贯兴致高涨,替姐姐拍照,架起三脚架.又二人一齐拍,一边絮絮讲起那架照相机来历,不外是哪一年向父亲勒索成功的战利品。;

然後她发觉婵新沉默了。

一定是离愁,她想。

再过一会儿,婵新把着妹妹的手臂说:「振星,我有点不舒服。」

「为什麽不早说,我们马上回去。」.

「我见你玩得那麽高兴。」

「我天天都高兴,来,我扶你到停车场。」

婵新一站起来,就想呕吐。

振星连忙掏出帕子捂住她的嘴,她吐了几口,像是比较舒服,靠在振星肩膀上。

振星嘀咕,「今早还是好好的!」她忽然看到帕子上一片殷红,吐出来统是鲜血。

  第5章

振星如堕冰窖,连忙把手帕收入袋中,扶着姐姐坐下,一边自手袋掏出手提电话,镇静地召了救伤车。

婵新惨白着脸,微笑地说:「有那麽坏?」

「我是稳健派。」

婵新闭着双目,靠妹妹身上,已没有力气。

振星双臂紧紧搂着姐姐,落下泪来。

救护车很快来到,振星陪着姐姐上车,她还来得及收起照相机。

在车里,她拨电话把这件事知会父母。

婵新躺在袒架上,嘴角一滴赤褐色血迹,面色金紫。

半晌,她问妹妹:「这是怎麽回事?又叫爸爸担心。」

「七成是吃意大利菜吃多了,没大碍。」

「是吗,那你为什麽哭?」婵新微笑。

「我几时有哭?」一摸面孔,发觉自己泪流满面。

振星巴不得帮姐姐担一半痛苦。

只听得婵新轻轻称赞:「平时呱啦呱啦叫,遇事倒十分镇定。」

十来分钟就安然抵达医院,周婵新立刻被送进急救室接受检查。

振星一个人坐在候诊室,有种宇宙洪荒的感觉。

候诊室有;戴厚厚散光眼镜的幼儿,正在翻开图书,见振星也是一个人,向她搭讪。

她把图书给振星看,「你可喜欢恐龙?」

振星把握紧的拳头松开,「是我喜欢。」

孩子挑战地,「哪一种?」

「翼龙及暴君恐龙。」

孩子接受她为同类,「它们从何而来?」

「两百五十万年前上帝创造它们。」

「他们为何失踪?」

「上帝发觉它们的存在可能妨碍其他生物进化。」

「真的吗?我老师说是因为地壳变动导致恐龙灭绝。」

振星温柔地扶扶那副厚玻璃眼镜,「你不妨把我说的当作一套新理论。」

周舜昆夫妇赶到了。

振星马上先发制人,「婵新没事,婵新很好,医学昌明,一定可以找到医治方式。」

周舜昆无语,坐在一角。

那孩子问振星:「他可喜欢恐龙?」

振星温和地答:「我想不。」

「为什麽不?」

「他担心的事太多,心无旁骛,早已失却一切享受。」

那孩子非常同情,「噫!」

可是随即孩子的父母出来,把她领走,她临走向振星挥手。

纪月琼轻轻问女儿:「严重吗?」

「要听医生怎麽说。」

「你父亲魂不附体。」

「可以理解,他总觉他欠她,又觉得她是名根本没长大过的孤儿,我们必需小心,家里其实有两名病人,父亲的心理病似乎更难治疗。」

纪月琼看着女儿,「你倒像是切实长大了。」

真遗憾。

主诊医生出来找周姓家庭,

「初步诊断是胃出血。」

众人一听,不管三七廿一,立刻先把心放下再说。

「果然是意大利菜闯的祸。」振星哺喃自语。

「留院再检查其他事项,我们已通知她前任医生前来会诊。」

「我们可以看她吗?」

「她情绪不大好,只愿见她妹妹。」

振星看父亲一眼。

「你去也一样。」周舜昆挥挥手。

婵新见到妹妹.轻声说:「我祈祷上帝,若不能医治我,就把我接回去。」

振星再也不能调皮搞笑,她用双手掩住面孔。

「我不该回家带那麽多麻烦给你们,我应自行了断。」

「我去唤父亲进来。」

婵新闭上眼睛.叹口气。

振星离开病房,跑到附近骑房去冲晒照片,一看时间,发觉王沛中下班时间已到,使唤他出来。

王沛中说:「这阵子我同你都备受冷落。」

「乱讲,婵新才无意当主角。」

「我是怕你多心。」

「你太小觑我了。」

「伯母说你自幼凶霸霸。」

「嗳,据说两岁时就能一掌把七八岁大个子洋童推开。」

「幸亏对姐姐十分友爱。」

「过奖。」

「你打算几时学普通话同我父母沟通?」

「我已经在补习班报名学了十多课啦。」

「小的感恩不尽。」

「婚後马上生孩子?」

「是。」

「越多越好?」

「三名起,五名止。」

「一起研究暴君恐龙?」

「当然。」

王沛中十分满意,「然则,给你凶霸霸也还值得。」

周振星忽然感动了,「王沛中,我实在太幸运了。」

王沛中看看表,放下咖啡杯,去取照片。

「一人一套,这套给婵新。」

那夜,振星听见父亲整晚悉率徘徊,不能成眠,他不睡,母亲当然也不能睡。

婵新说得对,这样已经是不孝,记忆所及,振星从来不叫父母失眠,一年难得夜归一次,说好十二点,即系十二点,一定准时返家。

在美国读大学那几年,周六必定与父母通电话,振星知道母亲是紧张大师,於是当一件大事来做,拨好闹锺,守宿舍里,讲完电话才出去玩。

被同学笑过不知多少次,浙渐同学羞愧了,不禁说:「噫,振星,但愿我与父母也如此相爱。」

振星笑,「我比较知道自己的事,我到两岁半夜还起床喝牛奶,叫父母睡不好,现在总不能叫他们再担心。」

母亲不睡,振星也不能睡。

清晨,振星起床,问母亲:「爸出去了?」

「他说回公司看看。」

「一家人都是黑眼圈。」振星叹口气。

「我出去做头发兼按摩一下这张老脸,」纪月琼说:「完了约施女士郑女士她们到广东茶楼,稍後逛公司看春装,你要不要跟着来?」

「我驻守大本营。」

「也好。」

「妈妈你玩得开心点。」

「可不是,人呢,最要紧自得其乐,有剩余则布施亲友,施比受有福。」

她一走,偌大的家蓦然静下来。

振星无所事事,直打瞌睡,好不容易振作起来,开车去看婵新。

不出所料,父亲在姐姐跟前。

婵新见到妹妹便笑道:「你来得正好,我真幸运,医生说这次是胃,同肠道一点关系都没有。」

振星说:「胃出血也得好好休养。」

周舜昆愁眉百结,「可是她说下个星期要回去了。」

振星忙劝,「开什麽玩笑,怎麽可以给你走。」

「我一定得走了。」

「婵新,这种无谓的固执从何而来?为何无故叫亲人挂念?」

「振星,我有职责在身。」

「爸的头发要白了。」

「都会谁个没有肠胃病?我心念己决,不必多说。」

「牛!」

婵新只是笑。

周舜昆忽然开口,「振星……爸爸求你一件事。」

振星慷慨地答:「爸,你尽管讲,赴汤蹈火,女儿在所不辞。」

婵新心念一动,「振星,不可答应。」

周舜昆说:「振星,陪你姐姐到N埠去一趟。」

振星一怔,「去多久?」

「两个星期足够。」

振星一想,五月才举行婚礼,不急,况且,老父脸上充满恳切,走这一趟,好叫他放心,十分值得,便与父亲一击掌,「一言为定。」

周舜昆便站起来,「我公司有事,先走一步。」

婵新急得团团转,「喂喂喂,我毋需人陪。」

振星把脸趋到姐姐跟前,嘻嘻笑,「弄巧反拙了是不是?本想走得远远去自生自灭,免得打扰亲人,可是现在咱们不放过你,你反而多了一个随身保母,如何,过意不去吧。」

婵新啼笑皆非,「唉我真的不该来。」

「算了,谁自石头里爆出来,所以那麽多神话主角,我最佩服孙猴子,他真正无牵无挂。」

婵新闭上眼睛。

「你好好祈祷吧,我得回去打点行李之类。」

振星再也料不到母亲会发那麽大的脾气。

她拍着桌子对丈夫吆喝:「振星是我的女儿,你把她拐到十万八千里路以外去,事先有无徵求我的同意?她若有什麽闪失,如何向我交待?」

「妈妈,这不过是旅行,你大可放心。」

纪月琼继续说:「她一非医生,二非看护,你叫她去有什麽用?你要赎罪,你自去倾家荡产,不必拿我女儿作牺牲品。」

振星忽然明白婵新为何要急急祷告的理由了。

纪月琼气呼呼,「周舜昆,你把旧帐拿到我家来算,我自问还有度量包涵,可是你不该把振星牵涉在内。」

周舜昆解释:「我见振星成日价通世界乱跑……」

「那是她的事,她到西藏去拜喇嘛为师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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