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洋楼边,一棵高大槐杨树下,一对恩爱的新婚夫妻诉不尽的离别情肠,一只摇着尾巴的京巴狗在一边快乐撒着欢,那情景要有多和谐就有多和谐。我的出现将会有多么的煞风景,这让我的脚下的步子突然就迈不动了。
直到石洛的车卷着尘土从我身边飞快地开过,我才回过神来。然后抬头一看,石洛竟在十米开外停了下来。他从车窗里探出头来,隔着墨镜,他看到我了,将车倒了回来。
我只好绞着手朝他走去,拉开他的车门上了车,坐在了后排座上,竭力离远一点。理智告诉我,我要控制自己离他远一点。
他边开边说,小卿;你怎么来了?有事吗?怎么眼睛红红的?
我低下头去说,刚才起风,进了沙子。然后扯了个笑说,你怎么不穿制服,那个多帅气!
石洛说,是吗?你不觉得很瓜?说完他向车窗外吐了口唾沫。我看得都痴了,原来喜欢一个人,连吐口水的姿势都帅的。
他从镜子里望了一眼我问你妈好些了么?
我说好多了,我打算带她去省城治疗。
石洛听了声音有些颤,你这么大老远来是向我告别的啊!
我没有应声,别开了脸。此时,觉得自己特别特别的傻,还特别特别的多情。象个白痴似的。
石洛见我没出声,也没有再说什么,墨镜下的脸看不出什么表情来。车子很快来到县城,我妈在破烂的县车站门口里守着一堆的行李干等得快烧着了。
我告诉她我去买点东西就来,她一看到我从石洛的车上下来就什么都明白了。她老远就迎了出来,笑着对石洛说,警察叔叔还劳你那么远来送我!
石洛笑着说没事!你身体的康复要紧。送送应该的!
我妈说怕是不敢哟,劳累不起你的,毕竟是外人。
石洛的笑在脸上卡了一秒又很快恢复了,问几点的车。然后他将我们的行李搬上了车,我坐在窗边一直望着他渐渐地远去,消失在车站里。
我一回头,就望见了我妈鹰一般锋利的目光,她说,你舍不得啊?
我脸上的肉抽了一下,极力地忍住眼里的东西,我说,你就别激我好不好?人来人往的,吵起来好看哇?我妈笑着说,好好好,不激你。说完她竟又说上了,唉,不知道这个石洛给你灌了什么迷魂药,竟然比你妈还亲!不过,他可能一直感觉不到你长成人!
我说你不是晕车啊?精神恁好呢?扯这些闲话做啥子!
我妈不理我,自顾自地发笑着说,他竟然会把王冬青当成他死了的那个老婆!是不是想念得太切了,连实际的样子都想不起来了!
我纠正道,是女朋友!并且,他们还没有完~婚。
我妈说,就是个死了的女人撒。冬青来告诉我时,我就笑了。他命苦哇,你说是不是?
我诧异的望着我母亲,别人的痛苦在她的脸上竟然是兴灾乐祸,她就那么乐意见他痛苦?她睁着眼,笑得鬼魅地说,你不知道吧,是我让你冬青姐给他作的媒。
我转回头望到我母亲含着笑意的脸几近扭曲,显得既诡异又阴冷。我突然意识到她总是这么仇恨着别人。
我说,“妈,这是为什么啊?你知不知道……”但我看到她消瘦的身体,后面的话突然就说不出口了。
她笑得象个魔鬼一样,得意而张狂,对我咽回去的话丝毫不以为意,大概是再痛的伤轧在别人身上,她都是无关痛痒的。
汽车驰骋在山路间,渐渐地将我熟悉和恶厌的家乡甩在了身后。有一些东西啪啦啦地在我的身体里迸裂着。
35。进城
我曾经想过离开,到别的地方去。我以为,只要离开,就可以抛下眼前的一切烦恼,在一个没有人认识我的地方重新开始。但是,我却永远都摆脱不了内心的阴霾。
省府,在眼前繁华得有些陌生。我母亲和我驻立在街头,被人流和车流团团包围着,她小心地躲避着来往的车辆,到此时才显现出了一个病人该有的憔悴,以及乡巴佬特有的对大城市的诚惶诚恐,那样子象只落了水才被捞了起来的狗。
我们打了辆车只直奔我的出租屋,路经小楼下的时候,楼道里摆放了许多的花圈,一些浮泡眼肿的人伸着手面无表情地洗着麻将,丧棚里传来哀怨的超渡音乐穿过麻木的人群,夹在车流里,已不知道会飘向哪里,飘给谁听着,低头只见到满地的瓜壳碎屑。
我妈回头望他们,扫过一排一排的花圈说,又有人去了,老年人就是捱不过冬天啊。
我在想,我还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捱过这个冬天呢,假如能捱过,我可能将成为圣者站在彼岸冷眼俯视这一切。
上楼的时候,一只毛绒绒的脏得象颗黑球似的波斯猫缩作一团,蹲在楼梯上警惕地望我们。就象从前一样,我的窗外经常会走过一些轻手轻脚的象这样的猫儿,它们躬着身子,眼神通透,远远的用怀疑的眼神看着镜子里的我。既慵懒而又漫无目的,却谁都管不到它们。又也许它们见过太多的故事了,只看一眼,又扭过头轻手轻脚的走开。
但这只猫却无论如何也不走开,好象我们是入侵者,缩着脖子望着我们,象要誓死守护守护脚下的土。它一直不动,被我伸出脚趴一声踢在了它的肚子上,它喵呜尖叫一声嗖地逃走了。
我妈说你有气冲我来,踢它做什么。
我哼了哼蹬蹬上楼了,行李那么沉,我哪有力气跟她说话。
离开七八天,阳台上的花竟然愈见的葱郁。我妈说,这房子怕是上个世纪的了吧,这么阴森,你养这些没用的东西做什么,白占地方,还扯湿气。我依旧没搭她,低下头掏出钥匙开了门。她很快跟了进来,左顾右看,立刻就恢复了女王般的气势,先前的萎气突地就一扫而光了。我把东西一扔,呈大字型躺在床上,斜着眼看她在房间里东摸西摸,撇着嘴说原来这就是城市,跟农村没有什么两样。然后她摸到灶台,问我那个煤气灶怎么点燃,我说,你才不是说没有什么两样吗?又问我。
她转过头说,终于肯跟我说话了!
我马上把嘴闭上,懒得理她。但先前紧绷的脸却怎么也绷不起来了。她说小卿来教我怎么生火,把我从床上拉了起来。我无赖,只得手把手教她怎么开火关火,以及告诉她电源和水源开关。
我妈说,不要把啥子都给我说了,我又不打算常住。也许她只当自己是来旅游的。接下来她收拾屋子,我终于明白为什么人们常说家有一老如有一宝了。我妈挽上围裙从灶台开始,原来灰暗的屋子竟然被她擦得锃亮。她一边擦一边啧啧地说,真不晓得你在外面是这样过的!猪窝一样!这里怎么摆这么多酒瓶子?你什么时候学会喝酒的?你到底过的是什么日子?你看还有只蛛蜘在吊丝,咦,白天蛛蜘吊丝要来客,晚上吊丝就要来贼!莫不是……
她话音刚完,门锁竟从外面咔咔地转动起来。我心一紧,打了个颤,难道是小偷?我妈脸都白了,从橱架子上抄起一把菜刀,我们对望一眼点了下头,她面露凶光,全神以待。
36。冷漠的医院
门被推动,一个穿着短裤拖鞋的矮小男人啃着鸡脚漫不经心地推开门,抬头望到我们,吓得往后一缩,手里的鸡爪子掉到了地上。但他马上被人推了回来,门开了,在他的身后还站着两个同样面露惊慌的男人。
我抵住墙壁抬着下巴竭力凶狠地说,你们跑到我家干啥子?
三个男人慌乱地互看了一眼,盯着我母亲手里的菜刀说,阿姨,姐姐,别激动,我们只是在这里小住一下,马上就走,真的,你看我还每天都给你浇了花的。
我妈手里的刀晃了一下说,那你们还不快点给我滚?要等我报警抓你们嗦?
后面一个高瘦的咬着牙说,你敢给老子报警?怕球个锤子!说完一吼他们一把扑向了我母亲,只听恍一声刀掉到了地上。接下来是我母亲发出的鬼哭狼嚎的尖声惊叫,三个小偷吓得落荒而逃。
警察来的时候他们早就跑得无影无踪,他们例行公事式地四处查看了一下,询问我们财产损失情况。我拉开衣柜给他们看,大凡是值钱的衣物全被偷了。警察说这伙小偷是惯犯,专寻没人住的居民房下手,从窗户攀爬进来,一般偷了就走,住下来被碰个现场的很少遇到,你们人身安全没受什么损失已经算是不错的了,以后一定要加强防范,有了第一次难保不会有第二次上门,说得我和母亲面面相觑。
他们走后,我妈唉叹一声,愁愁的说,我们母女咋就这么霉呢?一波未平又生一波,这一辈子的乌云怎么就没有翻身的时候呢。我说,算了,今晚将就一夜,明天先去给你挂号,检查看怎么说,有空我再回来把这房子退了。
第二天五点多就去医院排队等挂号,天还未亮,前面已有了七八个人。终于等到窗口打开,第一个排队的递进去一张一百的,被冷冷地甩了出来。医生说,给零钱!那男人说,我都是整的,没零钱。医生说,没零钱去换。男人说,可是我都等了两个多小时啊。医生说下一个下一个。男人可怜巴巴地望着黑压压的队伍捏着钱到处找人换去了。
我母亲说,这些人咋这么冷心肠呢?我没搭她,象前后排队的人一样,都拉开钱包看自己有没有零钱,不然就白排了。
接下来就检查了,医生二话不说下令住院,接受治疗。检查结果出来,还好只是胃癌中期,我勉强松了一口气。但是一想到治疗费用,又愁了起来。
我大致问了一下,就手术化疗下来,需要准备十多万。十多万,我心中万分懊恼,因为那正是我还给李子的那个数字!
我妈才一住下院就又说,要不还是不要治了吧,反正也老都老了,活不了多久,浪费钱。她被我白了一眼,说让你再不要说这样的话,生病了不治,你就等死吧!可是,妈你想过没有,就算是你不想活了,你也要为我想想,我就你这么一个亲人……连旁边的人听了都止不住眼酸说,这位阿姨身体要紧,就算为了女儿,好好治,不要去想别的。我妈含着泪花只得点头。
安顿好她后,我在医院附近的房屋中介公司看了一下租房,都贵得离谱,挑来选去还是租了间一室一,然后去把先租的那间房退了,又请了搬家公司将单薄的行李搬了过来,收拾一通,蓦地想起阳台上的那几盆花,又再跑了一趟.等我再回到医院的时候天已快黑了。突然觉得这寒冬的城市,刀子似的寒冷劈头盖脸,无处不在。我曾觉得自己应该在这座城市的阳光下花枝招展地打开妙曼的风姿,突然这些故事一下就离我好远好远。而现却在光秃秃的树丫下冻冻得瑟瑟发抖,抬头望到大街上的陌生面孔变成一张一张的脸谱,在我的身边穿梭。他们不冷吗?烤红薯浓郁的焦香在薄薄地空气里弥散着,跑进胃里闹腾。饿的讯息迅速散发到全身,冷的感觉更强烈了。我裹紧了身体,朝医院走去,那里,我的母亲还盼着我呢。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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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看病是又花钱又受气
我在窗口指租房的方向给我母亲看,她浑乱地顺着我手指望了一下说,晕得狠,从昨天一来这里就从来没有分得清东南西北。我笑她土,她说还是农村好。我说行,等你好了后,我们回农村住。我妈说,我才不要跟你一起住,又凶又恶又丑又怪,哪个受得了。然后我妈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存拍在我手上说,前几年盘你读书,没啥子存到,你毕业了才开始存了点,本来呢,这本存折我是打算你结婚时候给你的……我打开一看,里面有二万多。我说妈你好有钱哦!她说你又洗老子嘛!这些够了不哦?
旁边邻床的中年女人说,够啥子!只要进了这个医院钱花得就跟自来水一样。我妈热心热肺地问你亲戚得的是什么病?她说我弟妹就是尿频,先本来就来这里看看,还挂的是专家门诊,结果查了半天出来一问那个医生是啥子情况,他甩过单子说自己看。我妹弟看不懂撒,那个医生说,你自己对照上面的情况,如果是这样的情况,就是这种病。我弟妹又问,要怎么治呢,医生说,一千八一支针,一个疗程打十针。我弟妹人太老实,见医生那种态度,一个人委屈的跑到墙根前哭鼻子。本来是好好的,这一急气就把胃气病给气出来了。进他们的医院用钱就象烧纸一样,还得把他们供起来。
她又看着我说,还有这些护士,有个别服务态度差得不得了,你走了没有看到,刚才有个娃娃扎针,一堆实习医生围着一个小娃娃扎了半天,全是针眼,扎得那娃娃连哭的力气都没有了,竟然还没有找到血管。我妈听唉哟叫了一声说,不是怎么的,还不是有人排队排队的进来住院。我在农村当医生做梦都没有想过这些地方是这样的!我笑笑,靠在她旁边,打起了瞌睡。
我在梦里梦到天上象下雪花一样下着钱,地上象长魔菇似地也跟着冒出了钱,还有树上,房上都在长,还有石头下,瓣开一块就长出一张钱来,最后变成一串一串钞票,牵成线,在我的面前跳起舞来。谁知我刚伸手一抓,扑了个空。幸好我妈揪住我的衣裳才没跌下去。
她说,做梦啦,又吼又笑的。我抬头一看天,竟然全黑了。隔壁床位上来呼呼的鼻鼾声,我轻轻地爬了起来,披了件大衣,来到外面。我掏出手机,想了想摁开机。
这段时间一直关着机,果然不一会儿滚滚的消息就跳出来了,有程果的骂咧,还有小五和石洛关心的问候,还有几个陌生的号码,却独独不见李子的消息。
我嘲透亮的空气吐了口气,城市的夜空,不明不黑的照着,从来不曾见过有一颗星星。母亲明天就要手术了,本来医生提议先化疗再手术,可我手里积蓄并不多,好在有母亲拿出的那张存折,刚够一场手术的费用,至于其他的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