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个人恩怨的话,应该只牵涉到其中的一个人吧?”
凌明鼎点着头说道:“那家伙当然只是一个人,但他利用这次催眠师大会的利益冲突,和其他两人临时联合在一起。他这么做既是在壮大声势,也是为了隐藏自己的身份。现在我明明知道害死妻子的仇人就在眼前,却无法分辨是其中的哪一个。”
“所以你想让我把他们全都抓起来审问?”罗飞回到话题的起点。
凌明鼎看出罗飞的态度并不积极,便问对方:“这个很难吗?”
“不是很难,是根本不可能。”罗飞直言道,“没有任何证据,怎么抓人?况且嫌疑目标只有一个,却一下子抓进三个人来,这简直就是天方夜谭。”
“但你们应该可以把他们带到公安局,协助调查什么的,这个权限应该有吧?”
“你指的是刑事传唤?这个可以,但有时间限制。”
“多长时间?”
“不能超过十二个小时。”
凌明鼎一拍手说:“这就够了。你把他们传唤过来,扣上十二个小时,同时派三个手下对他们分别展开询问。”
罗飞摇头表示不解:“这能问出什么名堂?”
“我并不指望你们能问出结果。你们其实只是做个准备工作。十二个小时的询问之后,他们会变得非常疲倦,接下来的事情交给我就行了。”
罗飞明白了:“你想对他们进行催眠?”
“是的。因为这三个人本身都是高明的催眠师,正面交锋的话,我并没有十足的把握。所以需要你帮我把他们拖到疲倦的状态,在这种状态下的对象是非常容易被催眠的。我以逸待劳,胜算就大了很多。”
罗飞理解对方的意思,他又问道:“你催眠他们有什么用呢?”
“我可以探索他们的记忆,这样就能找出那个隐藏在别人身后的阴谋家。”
罗飞的态度仍然不置可否,他说道:“我得提醒你,用这种方法来找嫌疑人是有问题的。因为从法律的角度来说,催眠结果并不能作为有效的证据。所以你即使找出了那个家伙,我们也不能逮捕他。而且他提高了警惕,反而会对后续的侦查造成障碍。”
“这个你放心。我会使一些技巧,抹去他们在催眠过程中的记忆。当那家伙醒过来的时候,他并不会知道自己的身份已经暴露。然后你侦查的时候可以有的放矢,自然事半功倍。”
“哦?”罗飞被说动了,他把双手交叉起来搓动了片刻,又问,“你确定能抹去他的记忆?醒来后不会记得?”
“只要设置一个记忆障碍就行了。这并不是什么高深的技术——当然,前提是你首先能将他催眠。”凌明鼎把身体倾向罗飞,期待着对方的呼应。
终于,罗飞把双手一拍,说道:“好吧。那我就帮你做好催眠的准备工作!”
【03】
为了更好地配合凌明鼎的计划,罗飞特意等到傍晚时分才传唤了杨冰、周怀谷和秦天这三位催眠师。随后便有警员分别对这三人展开询问,他们并不期待能问出些什么,他们的目的只是要消耗这三人的精力。
当晚凌明鼎早早就睡在刑警队的值班室,到凌晨两点多的时候他起身去和罗飞碰面。
办公室里除了罗飞本人之外,还有一名三十多岁的女子。罗飞向凌明鼎介绍说:“这位就是陈女士,是我们刑警队外聘的化妆师。”
陈女士的主业是影视化妆,龙州刑警队外出开展侦查任务时常常会请她过来,利用她的化妆术隐藏警员的身份。
凌明鼎上前和陈女士握了手,寒暄道:“辛苦你了,这么晚还要加班。”
陈女士爽朗一笑:“我们跟剧组的,早就习惯了。”她说完便打开了随身携带的工具箱,“我们开始吧?”
凌明鼎坐在陈女士面前的椅子上。陈女士展开妙手,在凌明鼎的面颊上一番操作。不消片刻,却见凌明鼎的眼角搭拉下来了,鼻子变成了鹰钩状,两侧颧骨也在牙套的支撑下高高隆起,整体容貌已然大变。
“效果很好。”罗飞在一旁夸赞道。
陈女士微笑着说:“只是委屈了凌先生。本来那么帅的,被我折腾成了丑八怪。”
凌明鼎对着化妆镜照了照,也觉得很满意。这时罗飞又拿来一套警服给他换上。这警服一穿,警帽一带,完全就像是换了个人似的。
一切准备就绪,罗飞和凌明鼎出发向审讯室而去。
在审讯室外透过单面玻璃可以看到室内的情况。被传唤的三人中凌明鼎最关注的要数杨冰,因为在会场上正是此人率先发难,嫌疑也就最大。
杨冰已年近五旬,熬到下半夜精神明显不济。此刻他正眯缝着眼睛,思绪昏沉,而这恰是对他展开催眠的绝佳时机。
凌明鼎推门走进审讯室,按计划向里面的警员说了句:“你歇会吧,罗队让我来换你。”他的喉下夹了个变声器,说话时的音调与正常状态完全不同。
警员早知既定计划,便撑了个懒腰离去了。凌明鼎坐在杨冰面前,耷拉着眼角看着对方。杨冰显得非常不满,他愤然抗议道:“你们到底想问什么?大半夜的还不让人睡觉!”
凌明鼎嘴角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他知道对方没有认出自己,虽然对方也是高明的催眠师,但他疲倦且毫无防备,自己获胜的把握应该很大了。
屋外的罗飞也对凌明鼎充满了信心,他静静地等待着对方的消息。
大约一个小时后,凌明鼎走出了审讯室。罗飞立刻迎上前问道:“怎么样?”
“催眠很成功,不过……”凌明鼎欲言又止,只皱着眉头说,“我再看看那两个人的情况吧。”
如法炮制,凌明鼎假扮成警员,对周怀谷和秦天也分别实施了催眠术。因为之前有了催眠杨冰的经验,探索这两人回忆的时候进展便更加顺利。总共只用了一个多小时,能做的已全部完成。
“我知道那家伙为什么要调开监控的警察,我也知道他们三人后来做了些什么。”凌明鼎一走出审讯室便向罗飞说道。不过他的语气低沉,情绪看起来并不兴奋。
“他们做了什么?”罗飞对这个问题非常关心,因为对手摆脱监控一定是有目的的,甚至会引发新的案件。
凌明鼎开始讲述:“前天上午,杨冰三人都接到了电话,约他们到宝带河边的露天咖啡馆。在那里他们每个人都收到了快递。快递里有一封信函,写信人又约他们到明月湖见面,而且是三个人错开时间分别相见。杨冰是上午十点半,周怀谷是中午十二点,秦天是下午两点。约见的理由是邀请这三人进行催眠治疗,每封信函里还夹了两千元的现金,算是治疗的定金。信里面还特别说明,如果治疗效果良好,另有重酬。”
“报酬很丰厚……”罗飞沉吟着问道,“所以他们都去了?”
“是的。在明月湖边有一片草地,那三人按照约定的时间先后赴约。草地中间放着两张躺椅,一张空着,另一张躺着个男人。那男人用遮阳帽盖住脸,等催眠师走近后,他便邀请对方躺在空着的那张椅子上。然后催眠师便和此人进行交谈,试图为他治疗。在治疗的过程中,三个人都曾要求对方摘掉帽子,可那男人只是做了一个摘帽子的动作,随即便要求催眠师离开。”
“他们离开了吗?”
“客人要求中止治疗,催眠师是没有理由拒绝的。更何况他们已经拿到了不菲的定金。所以他们就走了。”凌明鼎摊着手说道,“这就是我刚刚从他们的记忆中探索出来的事发经过。”
听完对方的讲述,罗飞愈发疑窦重重。这件事也太不正常了,那个男人是谁?他要做什么治疗?为什么不肯露脸?警方的监控是被谁调开的?这些疑问全都没有解答。罗飞忍不住对凌明鼎提出质疑:“你是不是漏掉了什么?”
“的确是漏掉了,而且是漏掉了最关键的过程。”凌明鼎轻叹一声,又道,“但不是我漏掉,而是杨冰他们漏掉了。”
“可你不是对他们进行了催眠吗?他们对你应该隐藏不了什么吧?”
凌明鼎苦笑着说:“他们不是故意隐藏的,他们的记忆被抹去了。”
“记忆被抹去了?”罗飞先是觉得不可思议,随即又若有所悟,追问道,“难道他们被那个男人催眠了?”
凌明鼎点点头说:“那男人假装要摘掉帽子,他做了一个把帽子挥向对方眼睛的动作,就是这个动作触发了催眠。随后杨冰他们就进入了被催眠的状态,在催眠结束前,那男人设置了一个记忆障碍,然后才把杨冰他们唤醒。所以他们对催眠的过程一无所知。在他们的记忆中,那男人只是摘了一下帽子,随后就要求他们离开。”
挥帽子这事罗飞理解:凌明鼎上次催眠小刘的时候,就是用一块手帕突然甩向对方的眼睛,利用对方闭眼的本能动作来完成催眠的触发。这个男人所用应该也是类似的手法。但对于“记忆障碍”这四个字,罗飞还是颇感困惑,他接着便问:“你说记忆被抹去,这是怎么做到的?明明是刚刚发生的事情,怎么会想不起来?”
凌明鼎“嘿”地一笑,反问:“要不要做个试验?”
罗飞立刻点头赞同。凌明鼎便转身看看旁边的小刘,说道:“那就以你为对象吧,你准备好了,我现在要给你设置一个记忆障碍。”
小刘舔了舔嘴唇,神色有些紧张。他之前在凌明鼎手里吃过亏,这次不知又会遭遇怎样的体验。不过这建议罗飞已然认同,他也不能反对,只好集中精神,全力以待。
凌明鼎认真地看着小刘,两人对视有两三秒钟之后,他微微一笑,问道:“很奇怪的感觉,对不对?”
小刘一怔:“什么?”
凌明鼎这时又皱起眉头,然后他用一种确信的,不容置疑的口吻说道:“你竟然会不记得我的名字!”
小刘茫然眨了眨眼睛,思绪像是蒙住了似的。在随后十多秒钟的时间内,他陷入了苦苦的思索:“你的名字?”他努力回忆,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凌明鼎郑重其事地告诫对方:“你好好想想,什么时候想到了就告诉我。”说完这话他重新面向罗飞,把手一摊,那意思是:你看怎么样?
“怎么会呢?”罗飞低声嘀咕了一句,同时诧异地看着小刘。似乎凌明鼎并未对小伙子施展什么了不起的法术,可后者怎会忘记了那个极为熟悉,又极为简单的答案?
凌明鼎反问道:“难道你没有过类似的经验吗?明明很熟悉的东西,在某个时刻却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
对方这么一说,罗飞立刻便点了点头:“确实有过!”非常熟悉的东西,简直就在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来。还有个词叫“提笔忘字”,说的也是类似的情况:明明很简单的字,一拿起笔来,却忽然间不会写了。这种状况不但存在,甚至是常常发生,而且一旦发生便令人苦恼不已。今天既然感同身受,罗飞更要问个透彻:“这是怎么回事?”
“我们的记忆储存在大脑里,一片一片的,就像是你把某件东西收进口袋一样。”凌明鼎一边说,一边随手拿起张打印纸折了几下,然后放进了罗飞的上衣口袋,“这张纸放进你的口袋里了,它就永远不会消失。记忆也是如此。所以我首先要说的是:‘抹去记忆’这事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除非你的大脑发生过化学性的质变,或者遭受过物理损伤——就像这样。”伴随着最后四个字,凌明鼎把那张折好的纸从罗飞的衣袋里掏了出来,然后又说道:“这才是真正的失忆。”
罗飞明白对方的意思,他冲着小刘一努嘴:“那他显然不是。”
凌明鼎点点头,他把那张纸重新塞进罗飞的口袋:“通常我们所认为的失忆,都是假性的。比如说这张纸吧,我把它放进你的口袋。我们谁也不去动它。十年后我找你要这张纸,你还能找到吗?”
罗飞耸耸肩:“如果是一次特殊的试验,那我应该还能找到。但如果只是一张普通的纸,十年之后我肯定忘记它在哪里了。”
凌明鼎道:“罗警官说话真是严谨,事实上你已经点出了假性失忆的本质。那张纸不会消失,但你有可能忘记它放在哪里。我们的记忆也是如此:已经存在的记忆不会消失,但我们会找不到通向目标的途径。”
“哦。”罗飞有点明白了,他用手指轻点这自己的脑壳,“也就是说记忆永远存在于大脑中,但我们的思维需要通过一条路径抵达相应的目标。如果这条路消失了,我们就无法找到相应的记忆。”
“没错。”凌明鼎进一步解释说,“所以催眠里所谓的‘记忆障碍’,就是清除对象思维体系中通往某个记忆的路径。”
这个原理罗飞已经懂了,但他还是困惑重重:“刚才那短短的两句话,你就能清除小刘的记忆路径了?”
“当然不会。清除记忆路径是非常复杂的催眠技巧,仓促间难以展示。我刚才做的事情相对要简单许多,不过在短时间内的效果是一样的。”凌明鼎一边说一边伸手攥住了罗飞的衣袋口,然后又微笑道,“你试试,现在还能找到那张纸吗?”
罗飞恍然道:“你并没有清除他的记忆路径,你只是把那条路暂时给堵住了!”
凌明鼎拍手赞道:“罗警官一点就通啊。事实上人的思维路径很容易受到情绪的影响,进而发生堵塞和混乱。紧张是最常见的堵塞情绪,所以短暂失忆的现象在考场上最容易发生。”
考场上的失忆俗称“上场昏”,这事恐怕人人都体会过。所谓的“提笔忘字”等,究其本质也是同一个道理。想得更进一步:凌明鼎之所以拿小刘来做试验,恐怕就是要利用小刘面对催眠时的紧张心理。小刘的情绪被凌明鼎带动之后,整个记忆思维就再也无法正常运转。
凌明鼎见罗飞对这事很感兴趣,便又继续说道:“罗警官,以后有机会的话,你可以对出租车司机试试这个手段。”
罗飞挑起眉头问道:“怎么个试法?”
“你可以突然对司机说:‘真是奇怪,你怎么会不记得前面那条路的名字?’如果你的表情语气得当,能够调动起司机的情绪,那他就真的想不起那条路名了。”
罗飞饶有兴趣地抓着下巴:“好啊,下次试试。”随后他又看看小刘,对凌明鼎道:“你赶快让他恢复正常吧。”
小刘紧皱着眉头,正被混乱的思绪折磨得痛苦不堪。凌明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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