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盼盼盯着罗飞看了一会儿,终于点了点头。
凌明鼎冲罗飞使了个眼色,意思是:该你上了!罗飞微微一笑以示谢意,然后他便以一种拉家常的方式向男孩展开询问。
“你现在和谁一块儿住呢?”
“和我外公外婆。”
“不去你爸爸那边吗?”
孩子坚定地回答说:“不去!”
“你恨你爸爸?”
“他们都只想着自己。”孩子咬着嘴唇说道,“没人考虑我的感受。”
罗飞注意到对方用的是“他们”这个词,便问道:“你妈妈也是这样?”
孩子没有说话,他的神情显示出是默认的态度。
“你为什么这么想呢?是你爸爸背叛了你妈妈了啊。”
“离婚的事是我妈妈提出来的。”
罗飞在心中默叹了一声。他明白了,不管发生了什么,孩子都不希望自己的父母分开。虽然顾大鹏出轨在先,但因为是许丽提出的离婚,所以顾盼盼对许丽也有怨恨。
片刻后罗飞又问:“那你有没有劝过你妈妈呢?”
“劝过,她不听。”孩子露出无奈的苦笑,这种表情本不该出现在他这样的年纪,随后他又评价了一句,“她谁的话也不听,她总是这么固执。”
“她后来说不要财产了,你知不知道为什么?”罗飞渐渐把话题引向自己关心的那个部分。
“我也说不好,反正她突然就变得特别着急,要用最快的速度跟我爸爸离婚。”
“哦?是‘突然’变成这样的?”罗飞知道许丽一开始曾和顾大鹏争过家产,后来才主动提出净身出户。从常理来说,这种巨大的转变应该有一个斟酌的过程吧。
“特别突然。中午还琢磨怎么和我爸打官司,下午就说什么都不要了。”
罗飞对这一段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他立刻追问:“你详细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天是星期天嘛,我正好在家。中午吃饭的时候,我妈说要起诉我爸,问我有什么意见。我心里很烦,不想搭理她。可她却说个没完,说来说去就是想多分点财产。她要让我帮她说话,我说你们爱怎么办怎么办,我不掺和。我妈就哭了,说些什么‘我要钱还不都是为了你’之类的话,搞得我很郁闷,连饭也没吃好。后来我在客厅写作业,我妈一个人待在卧室里,还在哭哭啼啼的。我没办法,只好把隔音耳塞戴起来,这才能安心看书。”说到这里,顾盼盼微微昂起头道,“其实他们俩我谁也不指望,我只想好好读书,以后全靠自己。”
罗飞微笑着点点头,给了对方一个鼓励的眼神。
顾盼盼对罗飞又多了三分好感,他接着往下说道:“大概下午四点多钟,我妈忽然从房间里走出来,在我对面坐下。她当时直愣愣地看着我,好像有什么很重要的事情要对我说。我把耳塞摘下来,问她:‘有事吗?’我妈就说:‘盼盼,我想好了。我什么财产也不争了,我只希望早点和顾大鹏离婚,越快越好。以后我们娘俩一块儿过,你觉得怎么样?’我很奇怪,问她:‘你不跟我爸打官司啦?’我妈说:‘不打了,争那些财产干什么呢?妈有能力养活你的。’既然她这么说了,我也无所谓。反正我也不惦记那些财产。他们早点离婚也好,整天吵来吵去的,烦都烦死了。”
按照这个描述,许丽的转变还真是很突然。难道她一下子想通了?罗飞觉得没那么简单,他更相信这期间发生了某件事情,正是这件事情改变了许丽的想法。
罗飞问那孩子:“在你写作业的那段时间,你妈妈有没有出过门?”
“没有。”
“那有没有什么人来找过她,或者她接到过什么特别的电话?”
“肯定没人来过。有没有接到电话我就不知道了,因为她在房间,我在客厅,而且我还带着耳塞,她就是接电话我也听不见。”
罗飞点点头。电话的事暂时是个盲点,不过这事不算棘手,回头查查通话记录就行。
他得把具体的日子问清楚了:“你还记得那天是几月几日吗?”
顾盼盼怔了一下说:“几月几日不记得了,反正就是出事前的那个星期天。”
根据卷宗记录,出事那天是九月二十三日,星期五。那许丽突然改变主意应该是出事前五天,也就是九月十八日。
罗飞还有最后一件事需要向男孩核实。
“据说之后那几天,你妈经常外出和什么人会面,有这事吗?”
顾盼盼沉默了一会儿,回答说:“有。”
“你怎么知道的?周一到周五你应该到学校上课吧?”
顾盼盼说:“我会留意门口的鞋子。如果我妈出过门,或者有外人进过我家,我晚上回来一看鞋柜就知道了。”
这孩子,居然有这样的心机!罗飞禁不住用审视的目光打量着对方。顾盼盼则主动低下头,不愿与罗飞对视。
罗飞又问:“你怎么知道你妈出门就是要和别人会面?或许是买菜什么的呢?”
顾盼盼扫了罗飞一眼说:“穿的鞋不一样。去买东西她会穿平底鞋。但那几天我妈出门都是穿的高跟鞋,感觉挺正式的。”
罗飞简直有点佩服这个孩子了,真是当刑警的好材料啊!不过他不想把wωw奇Qìsuu書网话题扯偏,便继续往下问道:“你把这事告诉你爸了?”
“是的。”
“其实你之前就怀疑你妈了,对吗?要不然你怎么会关注那个鞋柜?”
男孩抬起头来为自己辩解:“难道不值得怀疑吗?她为什么那么着急和我爸离婚?连财产都不要了?”
罗飞咧着嘴:“你现在还这么想吗?”
顾盼盼咬了一会儿嘴唇,口气软了下来:“可能我当时……想错了吧。”许丽最终死于精神失常,这让男孩的猜疑变成了懊悔和愧疚。
罗飞接着询问:“你还跟踪过你妈妈吧?”
男孩点点头,解释说:“这是我爸的主意。有天下午他特地帮我请假,让我盯住我妈。他就是想知道我妈到底和什么人见面。”
“结果呢?”
“我没盯住。”男孩有些失落地说道,“当时我妈上了一辆出租,我也打了辆出租跟着。但我那个车司机技术不行,老是被前面一辆小车别住车道,才过了两个路口,就跟丢了。”
罗飞不动声色地“嗯”了一声,心中却在暗想,恐怕不是你那车司机的技术不行,而是前面的小车司机别有用心呢!随后他微微闭起眼睛,聚神凝思。
见罗飞许久不再说话,顾盼盼主动问道:“还有什么吗?”
“没有了。”罗飞专注地看着男孩的眼睛。当对方的目光与自己相对之后,他郑重地说道,“现在我可以确信,你妈妈并不是简单的精神错乱,她是死于一场可怕的谋杀。”
男孩的目光遽然一跳,露出愤怒和恐惧相夹杂的激动情绪。
罗飞伸手拍在对方肩头,一字一句地说道:“放心吧。我一定要把那个凶手找出来!”他的话语沉着有力,暂时驱散了男孩心中的愁云。
在离开学校的路上,罗飞问凌明鼎道:“你对那孩子施展催眠术了?”
“哦?”凌明鼎眯起眼睛反问,“你看出什么了?”
“那孩子一开始对我非常抗拒。但你和他聊了一会儿之后,他的态度就有了明显的改变。我想你一定对他做了些什么——”说到这里,罗飞抬手触了触凌明鼎的肘部,很明确地问道,“比如说这个动作吧,有什么特殊的效果?”
凌明鼎哈哈一笑:“罗警官啊,你的观察实在细致,我有什么小动作都瞒不过你的眼睛。”
“你一共有五次这样的动作。从第二次开始了,我就意识到这里面一定有名堂。”
罗飞说得不错,在凌明鼎和顾盼盼攀谈的时候,轻触对方肘部的动作屡屡出现。凌明鼎也无意隐瞒,便坦率说道:“你猜的没错,我对他做了一个情绪记忆。”
“情绪记忆?”罗飞对这个全新的名词颇感兴趣,追问道,“具体是什么意思?”
“我和那孩子聊天的时候,一开始都是针对他感兴趣的话题,而且态度都是以赞扬为主——这个你应该注意到了吧?”
罗飞点头表示认同。凌明鼎便继续说道:“那孩子的情绪被我带动,一度非常地愉悦。每当他的情绪出现高峰的时候,我就碰一下他的手肘。这样几次下来,他在潜意识里就把手肘上的触感和愉悦的情绪联系在了一起。这种手法就叫做‘情绪记忆’。”
“你最后把话题引到案件上的时候,又碰了那孩子的手肘一次——”罗飞沉吟着说道,“你的目的就是要把他的愉悦情绪调动出来?”
“准确地说,我是在介绍你的同时又碰了顾盼盼的手肘。”凌明鼎摊摊手道,“那孩子对你的第一印象非常糟糕,所以我必须用这种手法来消除他对你的敌意。”
罗飞自嘲般呵呵一笑,回味道:“情绪记忆……有点意思。”
“类似的手法在生活中其实会经常用到。既然聊到了这个话题,索性便说得更透彻一点。”凌明鼎又举例子说道,“我曾经给一家食品公司出主意,让他们把旗下一款巧克力的电视广告时段调整到傍晚四五点钟或者是深夜时分。从广告营销来说,这两个时段都不理想,不过事实证明这次调整的效果非常好。”
罗飞略一思索,已然窥到了其中奥妙:“是因为这两个时间段里,人们总是容易处于一种饥饿的状态?”
凌明鼎拍手道:“没错。广告的反复播映使得观众把饥饿感和这款巧克力联系在一起了。当他们以后在商场再看到这款巧克力的时候,饥饿感就会油然而生,进而刺激起强烈的购买欲。这就是关于‘情绪记忆’的又一个鲜活的例子。”
“妙!妙!”罗飞接连赞了两声,心中暗忖:这种情绪调动的小技巧既简单又实用,以后在刑侦问讯工作中应该多加借鉴才是!
【02】
回到宾馆之后,罗飞把三人召集起来开了个小会。他首先征集凌明鼎的意见:“你怎么想?”
“我们找到了一个关键的时间点——去年九月十八日的下午,许丽就是在那天受到了催眠。应该重点排查那天下午许丽和外界有过什么接触。”凌明鼎分析着说道,“同时我们也应该调查顾大鹏的社会关系。”
“你还是怀疑这事和顾大鹏有关?”
凌明鼎点点头:“很可能是顾大鹏找人对许丽实施催眠犯罪,目的就是为了独占家产。要不无法解释那家伙的作案动机。”
“如果说顾大鹏涉案,有几个地方还得理一理。”罗飞一边思索一边说道,“首先顾大鹏曾让顾盼盼盯过许丽的梢,这个不合逻辑;第二许丽已经同意净身出户了,顾大鹏为什么不立刻答应,反而让事情越闹越大?最后还出了两条人命,根本没必要啊。”
“盯梢可能是故意演戏呢?顾盼盼说他坐的出租车被一辆小汽车别住好几次,没准那小汽车就是顾大鹏安排的;至于后来为什么事情越闹越大——”凌明鼎停顿片刻后说道,“或许是因为我的介入。”
这么解释似乎也能说通:顾大鹏找到一个邪恶的催眠师,试图控制许丽以获得全部家产,没想到许丽的父母也找来催眠师给许丽进行治疗,双方遭遇之后,便在许丽的精神世界展开了交锋。随后凌明鼎也涉足进来,对方出于某种顾虑,这才设局将许丽和吴睿双双害死。
罗飞决定接受凌明鼎的建议,把顾大鹏也纳入调查的范围。他开始向陈嘉鑫布置具体的工作:“你去查一查,从去年九月十八日,到案发的九月二十三日,这段时间里许丽和顾大鹏的通讯记录。手机和座机都要查。”
大概两个小时之后,陈嘉鑫把调查的结果向罗飞做了汇报。
“一共查了五部电话,分别是许丽的手机,顾大鹏的手机,许丽家的座机,顾大鹏住处的座机以及银都酒楼的座机。筛选出一个可疑的电话号码,是个没有实名注册的手机号。这个手机号在去年九月十八日开通,九月二十三日之后就再也没有使用过。”
九月十八日,九月二十三日,那正是案件进程中两个最关键的时间点。罗飞的情绪一下子兴奋起来,他立刻追问道:“相关的通话记录呢?”
“这个手机号自始至终只有一个联络人,就是许丽的手机。具体的通话记录我打印出来了。”陈嘉鑫一边说一边递上了一张打印纸,那上面罗列着通话双方的手机号和具体的通话时间。在短短五六天的开通档期内,双方共有过十三次通话。而罗飞最关注的是首次通话的时间。
——九月十九日十三点二十一分始,十三点二十九分结束。整个通话时长八分三十五秒。
这个记录明显与罗飞的期待不符,他微微皱起了眉头:“十九日才有第一次通话?”
陈嘉鑫摊摊手说:“是的。”他知道罗飞为何有此反应。因为许丽的转变是在十八日下午,按照正常的推断,嫌疑人应该在那天就和许丽有过第一次接触。
罗飞不甘心地问道:“那十八日下午呢?许丽有没有和其他号码通过话?不管是谁。”
陈嘉鑫的回答却再次让他失望:“没有。十八日下午,许丽的手机和家中座机都没有任何通讯记录。”
这就怪了。罗飞紧拧着眉头,难道那家伙真是十九日才和许丽第一次接触吗?
陈嘉鑫在旁边提醒了罗飞一句:“罗队,会不会是通过网络联系的?”
“对啊。”罗飞一拍大腿,“你赶紧和顾盼盼核实一下,看有没有这种可能。”
“现在就问吗?已经快半夜十二点了。”
“现在就问。”罗飞毫不犹豫地回答说,“高三的孩子苦着呢,肯定还没睡觉。”
陈嘉鑫便拨通了顾盼盼的电话,一番询问却仍以失望告终。据顾盼盼反映,许丽根本不懂电脑,她家里也没有开通网络。许丽生前使用的手机只能通话,不能上网。所以在去年九月十八日下午,许丽不可能通过网络和外界发生联系。
明明有一个可疑对象在案发前和许丽频频通话,然而他们的首次联络又确实发生在许丽情绪突变之后,这是个什么逻辑?
案情似乎有了重大的进展,却又在最关键的地方陷入了僵局。罗飞看看凌明鼎,似乎要征求对方的意见,但凌明鼎也无奈地摇着头,难觅思绪。
罗飞凝思良久,最后他对陈嘉鑫说道:“这样吧,你再辛苦一下。查一查去年九月十八日下午所有的电视节目表和广播节目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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