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此处,即便是伟力归于自身,不假外物成就地仙的青离真君,也有少许不满。只是他道心清澈如赤子,三省自身,燃犀烛照,旋即透彻纯粹如昔。
仙陨一战,世界本源垂眷,赐予道器,近乎大罗,三位失格天仙自知不可力敌,才被迫转世。可惜,时过境迁,自冥土复苏的神祇,有三百年大运,就连他也要退避。
正是避而不争,才没有削走天眷,与道同行,青离真君一举一动合乎自然,于是被大荒神禺京惊呼为道君。
‘苍龙刚刚复苏,身躯还带着冥土的岁月尘埃,光辉黯淡不显,岂能与人道相合,背后定然有深不可测的本源之力施加影响。’
‘既知暗棋落下,不惟复兴人道,定是察觉我掌心道庭,怎能无动于衷。天道假手苍龙,凭借人族崛起,我也可以依样画葫芦,在其余三洲建起王朝。’
四大洲岛,西沙流洲土地广袤,多为戈壁荒漠,求存不是易事,人烟稀少。即便沐恩青离真君,分享乙木本源,又有荒神商羊不遗余力地兴云布雨,草木郁郁,固锁风水地力,灵气也只是复苏不久。尚需休养生息,积蓄土地肥力。
南离炎洲气候适宜,处处都是膏壤沃野,只是荒神都成了气候,晋升蜕变,桀骛不驯。且此地一年四季蔬果不绝,即便旱神女魃统属的治下城邦,也无饿殍遍野的惨状。饥寒不起,民心怠惰,若非巫祭秉承神意奋力鞭策,更无丝毫进取心,也难堪大用。
地仙本体还需坐镇仙境,巡游位面晶膜守护此界,青离真君便分出化身,降临冥土,受胎投入北冥玄洲一户寻常渔人家中。
春去秋来,岁月如梭,转眼就是二十年。从小展露不凡的雷焕,与大海极为亲近,知渔场汛期,顺应时节捕获甚多,又能辨识天气,能及时返港避风,在渔村中倍受年轻人的推崇。即使几个表亲兄弟,也不仗着年长欺侮,愿意听他的话。由此雷焕的身边渐渐聚集一批人,年龄相差不大,是渔村半数人家将来的梁柱。
春汛刚过,天气放晴,村长和族老连忙张罗积薪煮盐,应付渔村所属的琼涯城税吏。期间,免不了索要,只要不过分,尚可容忍,就任他们满载而归。
再过三日,侍奉荒神的巫祭率众前来,在村中神坛稍事布置。其中有一位道门修士,负剑随行,似是征召的护卫。
各家不满十岁的女孩男童,换上簇新的粗布衣裳,逐一上前,接受巫祭检测体质。都是穷苦人家出身,粗手粗脚惯了,没少弄出笑话。只是本性纯良,又懂得敬畏,让地位尊崇的巫祭哭笑不得。此行无果,他只能作罢,怏怏而回。
那位道门修士却留在村中,以利剑在硬如生铁的山崖上开凿,只花了半日,便辟出一大一小两个相连的洞府,令村人咂舌不已。
夜露浓重,晨光未吐时分,修士盘腿打坐,双手抱剑,对着初升朝阳吐纳炼气,又服食水谷精炼的草还丹。至日上三竿,便脚踩一叶扁舟,在跌宕起伏的浪潮中滑过。若有渔夫落水被冲走,陷身漩涡湍流,他也会出手救人。如是几次,也不收任何谢礼,便得了村人的认同。
年长的老渔夫忙里偷闲,闲话家常家短,手脚不停地修补渔网,晾晒阴干后,仔细收好存放。几十年捕捞,近海渔场渐渐枯竭,海贝村的渔人驾船越走越远,难免碰到沾染妖气的狞恶鱼类,虽是懵懂的蠢物,却极为生猛,轻易就会挣破绳网。
海边,十六条篷船整齐一排搁浅在岸上,用粗绳系在木桩固定。一群年轻人伐木取材,修复篷船缺损的部位。
雷焕打赤膊,露出筋肉虬结,晒地黝黑的身体,滚滚汗水从浑厚的背部流淌而下,都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也不觉得苦。
“村里的乌篷船也只能在海边厮混日子,撒网捕捞小鱼虾米,要说前往深海大洋,还得是琼涯城的五牙船,不然的话,想也别想。”说话的年轻人名叫钟达,与雷家是表亲,嘴里说着牢骚,却很是羡慕。
“琼涯城的五牙、崮葛城的艋冲、响水城的三翼,是在黑水洋巡游,防备海妖的船队,若是没有巫祭坐镇,我看也悬。”雷焕摇了摇头。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各执己见,谁也不能说服谁,仗着嗓门大,把口水说干为止,才分出胜负。
第一百三十七章 海蛇怪
乌篷船修补完毕,便留在海滩上,眼看暮日黄昏,村里的年轻人坐下闲话,候至炊烟升起,才起身结伴回家。大约子时,潮水渐涨,十几条渔船浮在水面摆荡。雷焕等人早就准备妥当,解开栓在木桩上的系绳,跨进没过脚踝的海水,用力将乌篷往前推。
哔啵哔啵!沙滩上燃烧着一堆篝火,充作指路的灯塔。今晚是朔日,夜空不见月亮,惟有繁星相伴,只是大多数暗淡无光。
渔场离海岸很近,沿途水路浊浪汹汹,一波波打来,费了许多手脚力气,才抵达目的地。先是放下船锚,几个年轻人从船上找出长竹竿,伸进黑漆漆的海水里搅动。豆粒大的萤虾静止时毫无光彩,一旦受惊四下纵跳,身上便泛起点点冷光。
“举火!”雷焕一声令下,错落散布在这片狭小的海域,十几条乌篷船几乎不分前后地点燃鱼膏火把。
高高举起,任凭海风狂呼怒啸,将火把扯出长长的焰尾,也不能将它们吹熄。年轻的渔人将火把固定在船尾,摇着船桨在附近来回游动,其他人趁机在远处放下渔网。
借着耀眼甚至刺目的火光,藏在深水区的海鱼渐渐浮起,追逐萤虾和其它喜光的蜉蝣,不时有青黑的鱼鳍在海面冒出,卷起冰冷浪花泡沫,溅落在这群年轻的渔夫胳膊和胸膛,将他们单薄的衣衫打湿,贴在身上。带着海水腥味的骤风还在吹,冰冷的寒意却没有妨碍他们,即将捕捞入舱的渔获,仿佛熊熊燃烧的篝火,带来温暖和希望。
深不过五丈的海域终于变得热闹,露出它令人垂涎的一面。雷焕带头,领着力气不错的几个同伴拖曳着渔网牵绳。随着沉在海底的石坠拉出海面,参与收网的乌篷船也越来越接近。
握紧沾水后格外坠手的麻绳,雷焕的双臂筋肉绷紧,用巧力往上抽拉,其他配合默契的年轻人多少也跟着学会这一手,很快将渔网封口。
接着,其他人驾船近来,用长杆网兜将网里的渔获捞起,倒进各自的乌篷船,直至将底舱装满,放下舱板,用方木压住。一艘,两艘,三艘……到第九艘时,渔网里就没剩下多少鱼。
“雷大哥,一网下去,才刚刚过半,你看要不要再来几次。”钟达自家的船排在后面,现在还只是空舱,便忍不住怂恿。
“晚上打渔,能有九舱,收成还算不错。渔场的海货越来越轻,顶多回去后再平分。”
雷焕平素就有灵感,眼下察觉有些不安。他有大运在身,冥冥之中,自然有所警醒。
钟达嘴上不说二话,心里却不以为然,起锚回程时,故意落在后面,‘渔场浅水处捕捞殆尽,还有较远的深海,只是要冒一点风险’。
回程风向不利,却有涨潮的波浪在后面不停推搡,原本满载而归,应当开怀畅快的雷焕,却突然一阵心惊肉跳,越发感觉不对劲。
往常的渔歌小调也没人带头哼起,他环视周围,果然看见少了一副熟悉的脸面。
‘这作死的钟达,回去以后,看我怎么收拾你。’
浸透海水和汗水的船桨握把,在雷焕的手里拧出深邃的裂口,嘎吱嘎吱地脆响,惊起周围许多同伴的瞩目。
“钟达这傻鳖,还留在渔场里。你们先回去卸渔获,我去找他回来。”
他的几个兄长便忍不住开口劝说,都被雷焕否了,还不断催促他们上岸。随后调转船头,全力施展之下,双桨交替翻飞如风车,往渔场方向劈浪疾走。
‘鳖蛋,你待在渔场晃悠还好,可别往远处去。’忧心忡忡地回到刚才曳网捕捞的地方,雷焕眯着眼睛,环视周围,心里蓦地重重一沉。
突然,海风吹来断断续续的呼救,心里发冷的雷焕顿时又一片火热,抬起酸麻的手臂,循着方向,继续摇桨。乌篷船仿佛一条游走的箭鱼,向深海滑去。
表亲兄弟钟达瘫坐在船艉,快燃烬的鱼膏火把照出他脸上的惊容。借助余光,雷焕还看见一团蠕动的影子缠在船身,不断绞动,乌黑油蓬皱裂开几道豁口,底舱也开始进水。
“哼!”雷焕放下双桨,在跌宕起伏的船上如履平地的他冲跑几步,狠狠顿脚,借力跃起,落在钟达的船上。
“嗵!”船首高高翘起,此番变动不出意料,惹怒蠕动的黑影。
“回去!”伸出蒲扇似的大手,像抓起一只小鸡似的,将表亲兄弟扔到自己的乌篷船,随后雷焕亲身面对危险。
不解决它,谁都别想安全到岸,更别说眼下正在深水区,有凶猛的海兽出没。
“嘶啊!”一个菱形的蛇头,阔张嘴巴,露出锐利的毒牙,从阴暗的船首电射而出。
眼尖的雷焕及时侧身闪避,双手掐在它的七寸部位,稍制住片刻,冰冷的蛇鳞下面便有湿滑黏液渗出,它使劲往前突蹿,便挣脱出去。
‘可惜!’来不及懊恼,怪自己没有及时运力捏死它,雷焕便看见海蛇猛地回头,吐出火舌似的信子,胳膊粗的蛇身舍弃漏水的乌篷船,瞬息间缠在他身上,并不断收紧。
‘糟了!这是一头妖蛇。’立即吸气挺起胸膛,撑开少许空隙,最有力气的右手连忙抽出来,捏成捉蛇的钩爪,放在面前,菱形的蛇头升抬到雷焕的面前,幽绿的蛇眼,尽是冷酷无情,它嘶嘶嗦嗦地吐出信子,似乎在考虑如何下嘴。
“它是一头沾染黑水洋大妖气息,开启髓海灵窍的蛇怪。”陌生的声音在雷焕耳边回响,顺着方向望去,竟是客居村头东山崖的道门修士,踩着一个黄皮葫芦,在乌篷船附近浮浮沉沉,还开口指点其中关窍。
施加在胸腹的缠劲越来越重,以致于雷焕闷地透不过气来。他知道开口求人不容易,况且生活清苦的道人,等闲不会伸手救人。与其闭目待死,等别人拯救,还不如自救脱险。
雷焕摆动右手,离开面门位置,刚刚露出破绽,立即引起海蛇的扑击。及时回防的右手再次抓住蛇怪的七寸,这一手惹来道门修士的瞩目,忍不住挑了挑眉头。
‘资质不凡,也是一个愚人。方才脱手,才遭缠身之厄,眼下又犯下同样的过错,不堪造就。’即便修士如何叹气摇头,终究要救他一命,增益德行。
“哈!”雷焕吐气开声,侧头闪过海蛇的毒牙,却张口咬住它的颈部,此处没有湿滑的黏液,终于让他得手,白森森牙齿撕开两排伤口。
腥甜的蛇血源源不断灌入雷焕的嘴里,恁海蛇抽搐颤动,也没有松开。渐渐的,这头不成器的蛇怪失血过多,绞缠杀人的蛇躯松软无力地落下。
抽剑在手,准备随时上前搭救的道门修士讶然一笑,双脚轻点黄皮葫芦,身体轻若无物地落在雷焕的身边。
“资质真个不凡,有些本色!”
他连忙上前扶住身体乏力,摇摇晃晃快要倒下的雷焕,“小子,想不想进道门,做我的徒弟?”
“嗯!”满口尽是墨绿蛇血的雷焕,‘醉酒’似的一头栽倒。
“大善!”刚过而立之年的道门修士,得意地伸手捋须,却忘记自身已斩白虎,髯眉不生,便有些讪讪。
而连道眼已开的他也没有发现,丝丝缕缕的精气从蛇躯升起,凝成一条阴魂,融入雷焕的丹田。
第一百三十八章 飞鱼梭
“收!”
取了蛇胆,道门修士取出一个青皮葫芦,揭开顶盖封口,默念秘咒。只见它喷出一道霜白色的精光,罩定蛇怪残躯,胳膊粗的身体越缩越小,待细如蚯蚓曲鳝,便被一股力道牵引,吸进葫芦里。
‘此怪一身是宝,无论毒液、尖牙、鳞皮、蛇骨,都有用处。’他晃了晃费尽心力炼制的灵器,侧耳倾听,‘奇怪,没动静,莫非蛇怪的血肉精气都被他吸走了。’
来不及细想,残破的乌篷船正在缓缓下沉,冰冷的海水从裂开的口子不断冒出。修士将青皮葫芦顶盖封口,在腰带系好。右手提起雷焕,抗在肩上,趁着浪涛翻涌至波峰高处,顺势一跃而起,却不料暗流汹汹,将尚算完好的渔船推远少许。眼看失之交臂,他立即擎出戮妖剑,赭黄法纹闪亮,凭空再添助力,往前推了一把,正好落在软硬适中的乌篷。
方才瑟瑟发抖,蜷缩身体的钟达,看见表兄雷焕脸上酣睡的神情,终于放下心中块垒,头一歪,也晕了过去。
‘凡人!’
修士收剑回鞘,走下乌篷,将‘醉血’的年轻渔人轻放在舱板,伸手探其鼻息,片刻过后,又捋起衣袖,搭脉诊视。
“怪事,我这还未正式入门拜师的徒儿,体内气机之盛,远超同龄。若非天赋异禀,便是方才吞饮蛇怪鲜血,夺其血肉精气。只是胸腹应当郁积一团异气,高高耸起,此时却平坦如常,难道他能食妖。”蓦地想起在琼涯城见过的随舰祭师,猎杀海怪,生啖血肉增益力气。
‘巫祭也好,祭师也罢,皆为北冥玄洲诸城荒神的仆人,怎能与我道门相提并论。只是眼下祂们势大,我辈还需隐忍,暗地积蓄实力。一尾大鱼,既已漏网,便引入道门。此一时,彼一时,待神道大运过后,再来收拾。’
打定此消彼长的主意,修士便不发一言,盘腿端坐船首。经过浅水渔场,周围海气寡淡,忍不住微微皱眉。
‘近海渔场即将枯竭,琼涯联合其它诸城已下休渔令,寻常的小渔村若想活下去,只能闯进深海,彼处渔获之多取之不尽。只是风浪稍急,又有海怪出没,乌篷船体狭小,难堪大用。’
‘四大洲岛,唯有西沙流洲灵气郁郁,诸位荒神性情温和,实为道门热土。先贤为了横渡千里海途,造出无畏风浪和海中巨兽的舟楫,其中也有不少灵器,值得借鉴。’
‘即便我道基小成,阴神御剑出游,前年抵达北冥玄洲,也是借助飞鱼梭,才得以成功。还顺利开辟海路,绘制出详细水文航图,得了拓荒的道功。’
‘这两年,随舰队巡游黑水洋,杀戮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