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来没有和别人吻过。
落在赵光旻唇上的，也不算是真正合格的吻。那时的赵荣旻只是顺应着本能，在赵光旻柔软的唇上啃咬辗转，得到赵光旻青涩的回应后，便狠狠地扣住他的后脑勺，撬开他的犬齿长驱直入不断加深。
到现在，赵光旻的唇角还残留着淡淡的微小伤痕。无意识地抿嘴时，总是被唇上传来的浅淡却尖锐的刺痛疼得皱眉。
赵荣旻没想到，他一时情难自已的吻竟会换来如此惨重的代价。
从摩天轮里出来后，两个人就没有再多说一句话。赵荣旻几次想搭话，却总在看清赵光旻的淡漠神色后黯然退却。一个沉默不语，一个望而却步。以至于此后的四天时间里，两人再没有对话。
赵光旻就坐怀不乱地抱着皮卡丘看宠物小精灵。
赵荣旻就打着上网冲浪缓解压力的幌子，手中划拉着IPAD眼角却紧盯着赵光旻，生怕错过他一丝一毫的表情。
可惜，赵光旻的表情如同凝固了一般。没有分毫的起伏与波动。
这让赵荣旻越发忐忑不安。
担心赵光旻会厌恶自己，担心赵光旻会从此疏远自己，担心赵光旻会挣脱自己的怀抱投入自己触摸不到的世界，更担心赵光旻再看向他时，是一副陌生的表情。
想到这里，赵荣旻再也按捺不住，利落地放下IPAD，起身，站在电视屏幕前，阻隔住了赵光旻纹丝不动的视线。
感到眼前闪现出一片阴影，赵光旻这才如梦初醒地回过神来。
抬眼看去，目光所及之处，是四天来时常在眼前晃过的面容。熟悉而俊秀，明媚得让他心惊。微抿的薄唇和眼底的坚定色彩让赵光旻心跳一僵。
赵光旻感觉有什么东西抵在了喉口。张了张嘴，却说不出一个字。
有太多的话，在相对的时刻无从说起，可默默地搁浅在心底时，却又觉得不甘心。
赵光旻想对赵荣旻说“我爱你”。平生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鼓起勇气表明心迹的时候，所有即将出口的话却被赵荣旻悉数堵在了嘴里。赵光旻不明白赵荣旻的意图。但赵光旻知道，错过了这唯一一次的表白，他再也没有勇气对赵荣旻说出这三个字了。
有些事情，是没有转还的余地的。
例如赵光旻爱赵荣旻这件事。
赵光旻习惯了退缩。所以面对赵荣旻突如其来的吻，他下意识地避开了好的结果。
只把这个吻当做赵荣旻长期劳累后忽而放松时荷尔蒙泛滥的冲动。
赵光旻想，既然他的爱情是罪恶的，又何不如将它深深地彻底地埋葬在心底？不用把这肮脏的情感摊开，就把它封在心底直至腐烂，免得扒出来后鲜血淋漓得恶心到赵荣旻，也不需要立起什么墓碑，只让他赵光旻在夜深无人时偷偷祭奠一下就好。
本就不该存在的错爱，怎能恬不知耻地妄想得到神明的成全？
冷静下来后，赵光旻望向面前逆光而立的赵荣旻，眼底一片冷淡。
“哥？”
语气与神情如出一辙，寡淡而凉薄。
听到这般静漠的话，赵荣旻眉头一皱，嘴角抿起失落的弧度，瞳孔也忧柔地骤然一缩。
果然，皮卡丘这是生气了？
强压下心头的不安，赵荣旻望着赵光旻黑亮的双眼，放柔了语气，似是呢喃又似是乞求般轻轻地念出微醺的字眼。
“光旻。”
很柔和安暖的声音。赵光旻却觉得仿佛置身于寒凉的冰窖。有冷意在心底不可抑制地蔓延开来。铺天盖地。
赵荣旻……从来没有这样称呼过他。
他不是只称他为光儿么？
赵荣旻不是只称呼赵光旻为“光儿”么。
他念着“光儿”的时候，唇齿间是道不尽的芬芳。在赵光旻听来，就如同爱人间最深情最温暖的呢喃，听得他产生了与赵荣旻相守着走过了青春的幸福而绝望的错觉。
可现在，他念出来的，是“光旻”。
不是“光儿”。
怎么，赵荣旻这是，要向他赵光旻摊牌？
因为我回吻了你，所以，现在回想起来，你觉得不舒服，想和我划清界限，平复你心底的不适与恶心，是这样么？
……
那么好，我尊重你的感觉。
荣旻哥。
赵光旻松开皮卡丘，刻意忽略掉赵荣旻眼底的异样神色，起身，不着痕迹地拉开了与眼前人之间的距离，先一步把酝酿已久的话说出了口，堵住了赵荣旻的欲言又止。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
赵荣旻心弦一紧，喉中徘徊已久的话又被顶了回去。他到底不确定赵光旻的态度，十指下意识地绻缩，目光亮得惊人，紧张与不安溢于言表。只是，这副神情落在赵光旻眼底，却有了截然不同的意味。
声线冷了三分。
“我会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只是一场意外。”
神色无异。可如果仔细观察的话，赵荣旻也许会在赵光旻的瞳孔里看到一丝挣扎。
赵荣旻闻言，眼睑微垂，指尖一颤。
赵光旻却理智地近乎冷酷。
“如果当真放不下，我可以和你保持距离。荣旻哥。”
不等赵荣旻回答，赵光旻又接着开口。“我明白你是个比较固执的人，这件事恐怕你很难释怀。我理解，所以我会尽量离开你的视线。对了，外面阳光很暖，我想我应该出去走走。荣旻哥，你在家好好休息。”
找了一个不算完美的借口，赵光旻逃也似地转身离去。也就没有发现，身后的赵荣旻在他冲出厅门后，瞬间矮了下去。
然后，在倾城的日光里受伤一般紧紧环住自己的身体，垂下眼睑，承受心底无人窥见的疼痛。
“往昔的点点滴滴和往昔的忧伤伴随着日光悠扬是此刻的心痛与迷茫。”
赵光旻几乎是夺门而出。然后不顾一切，似要挣脱般撒足狂奔。他不知道为什么，也不去想是为什么，就只有赶快逃离的念头。以至于当他喘着气停下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早已在川流不息的人群中迷失了方向。
日光和暖，上午九点的风有些优柔寡断的微凉，却难免卷走阳光的淡薄热度。
赵光旻才恍然发觉，自己出来得太急，身上只套着一件不算很厚的针织衫，在装束臃肿的人流里显得格外清瘦与冷淡。微微定神，赵光旻撇开路人或惊异或惊讶或惊艳的目光，兀自寻到一把公园长椅，随即颓然坐了下来。
赵光旻知道，此刻自己的脸色一定很苍白。却也无动于衷，任随来来往往的路人穿过密不透风的伪装看通透他无所遁形的悲哀。
慢慢地掏出手机，赵光旻把摄像的焦点对准了日光的源头。指尖一动，画面被瞬间定格。
圆满的发光体，和阴霾稍薄的晴天。仿佛有股灼热感从图片中磅礴泄出，却无法温暖赵光旻的心脏。赵光旻一阵失神，随即在心情一栏里写下了这样一段文字。
“我习惯了躲在黑夜，而你却属于白昼。我心底满是肮脏与污秽，所以，不要靠近，不要回头，我怕染红了你美丽的瞳眸。”
点下了“发表”，赵光旻沉默地关掉了手机。
赵光旻出来就不是文笔出彩的孩子，可是当心底的情感难以抑制时，笔下的文字却瞬间沾染上灵气，竟也有了几分诗意。
很多时候，一个人会因为另一个人创造出很多个不可思议。
而那个人，却永远不可能明白。
赵光旻压下心口的酸涩，再也没有动作。
眼前的城市有多繁华，赵光旻的心里就有多空寂。
他以为只要离开赵荣旻的世界，所有的混乱复杂就都能消散。可当他真的从赵荣旻的身边逃离之后才恍然发现，除了赵荣旻给他的家，他赵光旻，再也无处可去。
原来他赵光旻，离开赵荣旻之后，竟然就真的无家可归。
有了这样的认知，赵光旻感到心中一阵烦躁，不由自主地蜷起了身体，视线也自然而然地落向了地面。
然后，一双红色的帆布鞋在赵光旻的视野里停驻。
五秒钟后。依然占据着他的视线。
眼底闪过一丝异样。赵光旻略带疑惑地抬起头，于是，一张逆光的脸孔便被深深地纳入眼底。
红色棒球服，黑色卫衣，浅灰牛仔裤，红色帆布鞋。
利落的短碎，白净的皮肤，高高的鼻梁，唇色浅淡，眼角弯弯，瞳孔里有星辰。
美好的脸，美好的笑意，同样美好的声音。
“你好，皮卡光。”
我是卢苹果。
……
别来无恙。
☆、『日光倾城』 第七章
日光铺天盖地流淌，柔和的光线袭上眼角。赵光旻不适地微眯起瞳眸，光晕迷幻中，竟觉得眼前的人说不出的熟悉。这明媚的五官分明在赵光旻的记忆里留下过轻痕，却又如同走马灯飞速旋转的流彩，影影绰绰得看不清楚。
“你是？”
赵光旻略带疑惑，却在开口的一瞬间想起了什么。
对了。
他刚刚叫自己，皮卡光。
“我是卢苹果啊，皮卡光。”
应和了自己的猜想，赵光旻心底有些震惊，不过好在他一直是个比较冷静的人，也就没有表现出太多的惊讶。赵光旻望向眼前的人，随即淡淡地扯起了嘴角。
“坐吧。”
在人潮汹涌里，两个彼此熟悉却不曾相见的人不期而遇，该会有怎样的缘分。
面目清秀的少年与赵光旻并肩坐下。即使是第一次见面，也像极了往来熟络的好友，没有一点拘束与疏远。赵光旻微微侧过脸，望向了身旁很是安静的男生。
“卢苹果？”
“嗯。叫我珉宇就好。”
男生笑起来的模样，很可爱。让赵光旻不由自主地怀念起以前的自己。那个时候，他也和眼前的一样，笑得涉世未深，笑得肆无忌惮。
可到底，他是回不去了。
赵光旻的瞳孔有一瞬间的黯淡，但如履薄冰，很快就被遮掩了过去。
眨眨眼睛，赵光旻回过神来。
“珉宇……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同一座城市，同一条街，同一个地点。如此精妙的安排，赵光旻自然不会相信这只是个巧合。
卢珉宇弯起嘴角，不知什么时候从外衣口袋里掏出了手机，指尖疾速地翻飞，然后笑着把手机递到了赵光旻的眼前。赵光旻一愣，但很快便反应过来，顺从地看向手机屏幕。
“我习惯了躲在黑夜，而你却属于白昼。我心底满是肮脏与污秽，所以，不要靠近，不要回头，我怕染红了你美丽的瞳眸。”
一段寥寥几笔的文字，和一张日光倾城的远景。
看得赵光旻就这样莫名地心痛起来。
卢珉宇却丝毫没有察觉，收回手机，语气略带一丝上扬。“发表心情的同时是会显示位置的。皮卡光，你不知道么？”卢珉宇的黑眸里是掩不住的笑意。
真是幸运，不是么。
十分钟前，卢珉宇还在韩衣店里兜兜转转。当一个资深酷衣控进入了潮流服饰的世界里，那种深切的满足感是任何快乐也无法比拟的。就在卢珉宇甩甩额发准备大干一场时，外套的口袋里响起了动态提示。
打开屏幕。是赵光旻的心情动态。
卢珉宇很惊奇：皮卡光这是第一次发心情哎！不行不行，必须看看。
于是看到了这一段忧伤的文字，和这一张明明很温暖却又让人莫名绝望的日光远景。
皮卡光……是失恋了么？
卢珉宇虽然年纪轻，但懂得的事却一点也不少。抱着“说不定能碰着皮卡光然后释放作为一个阳光少年的温暖来抚慰阿光不知道受了什么伤的小心脏”的想法，卢珉宇搜索了赵光旻的当前所在地。
一搜不要紧，卢珉宇的下巴都惊得合不上了。
这位置……分明就在他附近嘛。擦边儿的。
有了重大发现，卢珉宇再也顾不得心爱的衣服，三下两下就出了韩衣店，直向手机地图上那个闪烁的小红点奔去。一路上撞着了多少人卢珉宇也没在意，只是觉得，好开心。
过去了这么久，他终于能再见到他了。
真好。
十分钟过后。看着手机地图上不再闪烁的小红点，卢珉宇松了一口气，放下手机。然后，就看见了长椅上，那个侧脸被笼罩在倾城日光里的，神色淡漠却清贵俊秀的少年。
高了，却更纤细了。
眉眼也比记忆里的更加精致，整个人却也愈发清冷起来。以前是温暖，现在是微凉。
才四年的时间，赵光旻就从炽热的太阳默化成了静寂的繁星。
他到底，经历了什么？
卢珉宇强压下心头的疑虑，亦步亦趋地走到赵光旻的眼前。然后，用最干净，最柔和的声音对他说，“你好，皮卡光”。谁知道呢。其实他最想说的是，“你好，赵光旻。你还记得我吗？”
……
算了。赵光旻又怎么会记得他。已经过去了这么久。况且，他在赵光旻的生命里，也不是什么主角。
不过，至少现在，他们是一起的。
赵光旻的过去没有他的痕迹，但赵光旻的现在，赵光旻的未来，他都有机会参与。
这就够了。
卢珉宇轻轻一笑，抬手搭上了赵光旻的肩膀。赵光旻微微一愣，目光里有一丝惊讶。卢珉宇却满眼笑意，竟很是出乎预料地把赵光旻拎了起来。
“走，皮卡光，陪我买衣服。”
赵光旻面色微红。他怎么也没想到，看起来单薄瘦弱的卢珉宇力气竟然大得惊人。想到自己一米八的大个子，竟被一个比自己还要矮几公分的男孩轻松地拎了起来，赵光旻少见地无语了。
“买衣服？”
这几年来的第一次出门，是为了给赵荣旻添点家居服。第二次出门，又要被卢珉宇拉着去买衣服。赵光旻觉得，他和衣服果真是孽缘太深。
“呐，刚刚为了找你，韩衣店还没逛完来着。走吧，当作你对我的补偿。”
赵光旻一阵发愣，卢珉宇却一点不磨蹭，轻车熟路地揽住赵光旻的肩头向原路返回。日光愈发明亮，首尔的风温顺而凌乱，擦着脖颈和脸侧清浅掠过，剩下一丝低鸣在耳畔挥散不去。
赵光旻却感觉如临大敌。
仿佛有一个地方脱了节，整个结局向一个未知的方向理所当然地奔赴而去。在这座繁华却压抑的城市里，在赵光旻的周围，像一种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