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拉夫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又缓缓地呼了出去。“如果是那样,长官,你就开始办下一个案子。带妻子出去跳舞,去酒吧喝酒,不要为了无法改变的事儿整夜睡不着觉。”
“这办法灵吗?”乔治黯然地说道。
“我哪能知道呀,头儿。我又没有妻子。”克拉夫苦笑道。他们都很清楚,如果查不出爱丽森·卡特尔的下落,那将会成为他们心中永远不能愈合的创伤。
“我妻子怀孕了。”乔治未加思考,这句话就脱口而出了。
“恭喜你。”克拉夫的语气中几乎没有惊讶和喜悦之情,“眼下不是听到这个消息的最好的时候。贝内特太太怎么样?”
“目前还好。早晨还没有恶心呕吐的现象。我就希望,嗯,希望她不要太受罪。因为不管需要多长时间,我都不会把这件案子丢下不管。”乔治透过蒙了一层水汽的窗户凝视着野外,没有注意到外面天已经渐渐地亮了,这表明一天的搜寻行动又要开始了。
“你知道,不会一直这么紧张。”克拉夫说。他想提醒乔治他从书本上学到的东西往往与实际有很大的距离。“如果再过十天左右,也就是到下周末,我们还没找到她的下落,我们就停止搜寻。他们会关闭专案办公室,撤回巴克斯顿。我们会继续调查这个案子,但如果一个月后还是没有进一步的线索,这起案子就会暂时搁置下来。你和我都会接新的案子,但我们不会把这个案子束之高阁,我们会继续密切关注。每三个月左右我们会再复查一次,但不会像现在这样了。”
“这我知道,汤姆。但这个案子有所不同。我之前在德比郡当地方警察的时候曾处理过一起谋杀案,后来没有破案。但我对那起案子不像对爱丽森这起案子这么关注。也许是因为受害人已经五十多岁了吧。他应该说已经有过自己的人生。而此刻我越来越觉得爱丽森活着的可能性很小,这使我很恼火,因为她几乎还没有开始自己的人生。即使她的一生也就是在斯卡代尔度过,在那里结婚生子,编织毛衣,但这一切也已经被剥夺了。我希望法律能够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我唯一遗憾的是我们不能像以前那样绞死这些畜生。”
“看来,你还是赞成绞刑?”克拉夫坐在那里,向前探过身子。
“对那些冷血的人,没错,我很赞成。这与因为一时冲动杀人是截然不同的。我赞成把这些人永远关起来,让他们有足够的时间去后悔他们的所作所为。但是那些竟然对小孩儿下手的畜生,或者是那些在抢劫过程中滥杀无辜的人,没错,就应该绞死他们。你呢?”
克拉夫想了好一会儿以后说:“我过去也是这样想的。但两三年前我读过一本书,是关于蒂莫西·伊文思的案子的,书名叫《雷灵顿10号》。他受审时,大家丝毫也不怀疑是他杀害了自己的妻子和孩子。伦敦警察局甚至也有他的供状。但后来发现伊文思的房东曾经至少杀害过其他四个女人,所以极有可能是他杀了伊文思的妻子。但蒂莫西·伊文思已经被处以绞刑,想告诉他一声‘我们弄错了’都已经来不及了。”
乔治似笑非笑地表示理解。“或许你说的有道理。但那是因为他们诉讼程序不对才出的错,跟我没关系。我从来没有、将来也不会刑讯逼供,我会根据自己的调查结果来判断。如果爱丽森·卡特尔已经被杀害了,就像我们俩现在估计的那样,那我会很乐意看到这个凶手被吊死在绞刑架上。”
“如果那个杂种用枪作案,你兴许可以那样做。别忘了,对于用枪作案的罪犯,还依然可以处以绞刑。”
乔治还没来得及接话,房车的门突然打开了。皮特·格伦迪站在门口,脸色苍白,就像斯卡代尔的岩石一样。“他们发现了一具尸体。”他说道。
1。英语中fist(费斯特)恰好是“拳头”的意思。(译者注)
2。纳粹“二号战犯”,纳粹党秘书长、希特勒私人秘书。人称“元首的影子”。二战结束后,马丁·鲍曼神秘失踪,由于没有发现尸体,纽伦堡国际法庭仍然在1946年10月缺席判处他死刑。(译者注)
12
1963年12月14日星期六早晨8点47分
皮特·克劳瑟的尸体蜷缩在一堵干砌墙的背风处,位于斯卡代尔的正北方,直线距离有三英里。他的样子很像母体内的胎儿。双膝蜷起紧贴着下巴,双臂环抱着小腿。一整夜的霜冻使路面很滑,也给皮特的尸体裹上了一层白花花的霜,尸体也因此完好无损。他们不用再为皮特费心了,他已经死了。
他皮肤发紫,两眼发直,流到下巴上的口水已经冻结。乔治低下头看着这个人的躯体。当他认出是皮特时,那种刺骨的寒意远远胜过了凛冽的寒风。他抬起头,看到天空格外湛蓝,冬日的太阳出奇的耀眼,仿佛是在为什么事情而欢欣鼓舞。而他的心情却恰恰相反。他顿时感到脑子里杂乱无章,胃里一阵恶心。他为自己的失职而深感痛苦。他没有做好自己的工作,有个人现在因此而丧生了。
乔治低着头,转身走开了,留下汤姆·克拉夫蹲在那里仔细检查尸体。乔治走到牧场的栅栏门口,有两名穿制服的警察守在那里保护现场,等待法医的到来。“谁发现的尸体?”他问道。
“一个农民,叫丹尼尔·迪尔登。嗯,严格来讲,是他的牧羊犬发现的。迪尔登先生像平常一样,天一亮就出去看看牲口。是那条狗带他去看尸体的。”年长一点儿的警察回答道。
“迪尔登先生现在在哪儿?”乔治问道。
“就在公路上边的那栋小屋里,他就住那儿。”警察指着几百码之外的一个单层建筑。
“如果有人找我,告诉他我在那儿。”乔治向公路上方走去,他的脚步像他的心情一样沉重。走到小屋的门槛前,他停了下来,稳定一下自己的情绪。乔治刚要敲门,门打开了。一张像蔫苹果一样皱巴巴的脸出现在他面前。两只棕色的眼睛像两粒种子一般大,分布在鼻子两侧,而鼻子恰如一团糊状奶油,扁塌塌的不成样子。
“你就是头儿吧?”那个男人说道。
“你是迪尔登先生吗?”
“是啊,小伙子,就我一个人。我老婆去贝克韦尔看她姐姐去了。她每年十二月都会去上几天,在集市上买些圣诞节用的东西。进来吧,小伙子,冻坏了吧?”迪尔登向后退了退,领着乔治来到厨房。那里阳光灿烂,把所有的东西都照得闪闪发亮:锅上的瓷釉,餐桌、椅子和架子上的木头,水壶上的镀铬,墙角壁橱上的玻璃瓶,甚至连煤气炉也照得亮堂堂的。“坐在炉子旁边吧,”迪尔登很热情地说,并把一把扶手椅推向乔治。他在一把餐椅上坐下来,露出了笑容,身体看起来很僵硬,“这样好一些吧。可以暖暖身子。哎呀,你的脸色看起来比皮特·克劳瑟的还差。”
“你认识他?”
“算不上认识,但我知道他是谁。我几年来一直和特瑞·洛马斯做点儿生意。我在斯卡代尔认识他们的。我跟你说,吓死我了,有那么一刹那,我还以为是那个小姑娘的尸体呢。我总是惦记着她,我想,这儿的每个人都和我一样。”他从马甲口袋里取出烟斗,用把小刀戳了戳。“什么事儿嘛。她可怜的妈妈肯定都快疯掉了。我们一直在留意着,不要让她受伤后躺在哪个沟里或者被藏在谷仓、羊圈里。所以,当我看到……啊,我自然地认为那是小爱丽森。”他停了一下,给烟斗装满烟丝,这也给了乔治第一次说话的机会。
“你能把当时的情景描述一下吗?”他问道。他松了口气,因为他终于遇见一个似乎很愿意提供信息的目击者。在斯卡代尔仅仅待了三天,他就开始对“喋喋不休”有了新的认识。
“我一打开门,就看到夏尔巴闪电般地沿着墙边飞奔而去。我立刻就意识到一定有什么事儿不太对劲儿。它不是一条很莽撞的狗,除非另有原因。在去牧场的半道上,它趴在地上,就像是被什么东西击倒了一样。它低着头,耷拉在两只前爪之间,隔着半个牧场我也能听到它呜呜的叫声,以前,它每次碰到一只死羊的时候就是这样。但我知道那里没有羊,因为那片牧场现在已经荒废了。我打开牧场的栅栏门,只是因为从这儿走要近一些。”迪尔登划燃火柴,吸着烟斗。烟里带着一股清香,使整个房间都弥漫着樱桃和丁香味儿。“考虑问题的时候抽口烟吧,小伙子,”他把一个破旧的油布烟袋递给乔治,“我自己配制的。”
“我不抽烟斗,谢谢。”乔治取出自己的烟,显出一副很抱歉的样子。
“你应该试着抽抽烟斗。这对集中注意力很有好处。要是让我待在一个地方,不让我抽烟,我连填字游戏都玩儿不成。”他用大拇指指着前一天的《每日电讯》。乔治深感佩服,但尽力不表现出来。谁都知道《每日电讯》上的填字游戏比《泰晤士报》的要简单,但他知道要每天都玩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显然,丹尼尔·迪尔登虽然说起话来信口开河,但脑子却很敏锐。
“所以当我看到狗有些异常的时候,我的心都提到嗓子眼儿了。”迪尔登继续说道,“我认识的人当中只有一个人失踪了,那就是爱丽森。我实在不敢想,她的尸体就躺在距我门前几分钟就能走到的地方。所以,我赶紧以最快的速度跑到牧场,当然,我这年龄确实也跑不快了。不好意思,也许不应该这么说,当我看到是皮特的时候我稍稍松了口气。”
“你有没有靠近尸体?”乔治问道。
“我没有必要那么做。我能看出皮特睡着了,过了很久之后,才咽下最后一口气,”他难过地摇摇头,“真是个笨蛋。哪天不行,非要在这样一个晚上回斯卡代尔。他离开这里太久了,他已经忘了像昨晚那样的天气是会要人命的。这种雨夹雪的天气能把你的骨头都冻酥了。天放晴之后,就开始下霜,你根本受不了。虽然你还吃力地向前走,但寒气刺骨,你就忍不住地想躺下来,永远地睡过去。皮特昨天就是那样,”他抽了口烟斗,从嘴角吐出一缕烟,“他就应该待在巴克斯顿,在城里面他知道该怎么保住自己的命。”
乔治把烟紧紧地含在嘴里。他想,皮特再也不用考虑如何去保命了。皮特·克劳瑟一定是别无选择了。只有在斯卡代尔他才会觉得安全,所以就想回到这个曾经拒绝了他的地方。这正是乔治担心的事儿。但是尽管这样担心,他还是让汤姆·克拉夫说服了自己,释放了克劳瑟,因为这是解决问题最便利的方法。但是都怪刑事调查科走漏了消息,加之当地报社一心想引起轰动,结果皮特·克劳瑟被活活地冻死在德比郡的牧场里。
“从巴克斯顿到斯卡代尔常走的那条路和你的牧场之间还有点儿距离,是不是?”他问道。如果他怀疑迪尔登对克劳瑟死因的解释,那么这是他唯一的根据。
迪尔登轻声笑了笑。“小伙子,你像一个开车的司机在想问题,而皮特·克劳瑟像个乡下人。你回去看看全国地形图。如果你在斯卡代尔和巴克斯顿之间画一条线,而且避开那些沟沟坎坎的山地,那就要穿过这片牧场。以前,我们还没有路虎车的时候,每天至少会有一个从斯卡代尔来的人从我的牧场穿过去。要知道,地图上并没有把这片牧场作为道路标出来。本来人们不能从这里走,但每个从这儿过的人都没有影响我们的家畜,所以我,包括当年我父亲,都没有反对从斯卡代尔来的人把它当作一条捷径,”他摇了摇头,“只是我从没想过会有人死在这里。”
乔治站起身来。“多谢你的帮忙,迪尔登先生,还有你的热情款待。我们还会再来做个正式的笔录。搬走尸体的时候,我会让人告诉你。”
“不客气。”迪尔登跟着他走到前门口。老人从乔治身后望过去,看见一辆绛紫色的捷豹车,两个前轮靠在路沿上,“一定是法医来了。”他说道。
当乔治返回到公路,走进牧场的时候,法医站了起来,整理了一下自己的驼色大衣。透过黑色宽边的方形眼镜,他好奇地打量着乔治。“你是……”他问道。
“这是贝内特探长,”克拉夫介绍道,“长官,这是布莱克医生,是法医。他刚刚做完初步的检验。”
医生匆匆地点了一下头。“嗯,他确实已经死了。从直肠的温度来判断,他死亡时间应该是五到八小时之前。没有他杀的迹象。他没有穿大衣,也没有穿雨衣,所以我判断他极有可能是冻死的。当然,在病理学家解剖尸体之前我们还不能完全肯定,但是我认为应该归结于自然死亡,除非你能想办法指控德比郡的天气犯有谋杀罪。”他嘴角一撇,冷笑了一声。
“谢谢你,医生。”乔治说道,“那么,应该是……几点之间?凌晨一点到四点之间?”
“看来你不光是长得潇洒。噢,当然,你一定是我们常常听说的那个大学生了。”医生神情傲慢地说,“没错,探长。一旦你搞清楚他是谁,也许还能推断出他为什么半夜三更地穿着一双破鞋在德比郡的荒野里瞎晃悠。这双鞋就算在城里也难以御寒,更不用说在这一带了。”布莱克一边说,一边带上一双厚重的皮手套。
“我们知道他是谁,也知道他在这儿干什么。”乔治温和地说道。一些专家也曾经在他面前盛气凌人,所以尽管这个自以为是的蠢货最多也就比他大五岁,他依然表现得非常平静。
医生皱了下眉头。“啊呀,你瞧,队长,这就是如何训练我们的警察去打击犯罪的最好的例子。好吧,剩下的就交给你了。下周一早晨报告就出来了。”他草草地挥了下手,从乔治的身边向栅栏门走去。
“可是,先生,我希望明天看到报告。”乔治说道。
布莱克停下脚步,侧过身。“探长,今天是周末。既然你已经确定死者的身份以及他到这里来的原因,就没有必要这么着急了。”
“的确是这样,先生。但是这个人和一起更大的案件有关,因此我明天就需要这份报告。如果打乱了你的计划,我很抱歉,但这正是该郡支付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