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两人收拾妥当了,木青躺在他臂弯里,闻着洞屋里松香脂燃烧后残留着的清香,问起了他前几天在外的情况。
他说他猎到了那只虎。用一张网,那是受到了她编织的渔网的启发。
编网的材料是他攀援到了悬崖之上割下的一种藤条。那种藤条表面覆了细鳞,经年生长,几年才能长到一拇指粗细,坚韧无比。他用这样的藤条编织了一张可以自由收口的大网,在巨齿虎出入洞|穴的必经之道上挖了个陷阱,把网张在井口,上面覆盖一层能够支撑诱饵体重的枝叶,然后就开始了耐心的等待。
他知道巨齿虎的作息规律,白天一般不出来,只在夜间出来活动。所以白天里,他就在附近的安全地方养精蓄锐,到了夜晚再把一只捆绑起来的受了伤的小野羊放上去,等着巨齿虎出来。一直等到了昨天晚上,因为饥饿而出来捕食的巨齿虎发现了诱饵,纵身扑上来的时候,枝条支撑不住巨齿虎的庞大体重塌陷了下去,一直藏在树上的骊芒一下收紧了手上的网口扎牢,锐矛奋力投掷刺入了虎腹。
巨齿虎凶悍异常,即使身陷囹圄腹部中矛,依旧咆哮着想要挣断收拢住自己的网。坚韧的藤条竟也被利爪撕开了一个口子。
白天里一直懒洋洋提不起精神的小黑此时竟迅捷地像道闪电,猛地蹿上了巨齿虎的头顶,对着老虎的眼鼻就狠狠咬住不放。吃痛的巨齿虎用力摇晃,小黑的利爪和牙齿把自己紧紧钉在了虎头上,困在藤网里的虎怒吼挣扎,前爪把陷阱底都刨出了一个大坑。骊芒手操木青的军刀,看准时机纵身扑上了虎背,一手牢牢抱住,稳固自己不被它甩下,另一手探到了虎的下颌咽喉处重重刺入横扫过去,巨齿虎被割断了喉咙,垂死挣扎了片刻,终于倒在了血泊中。
此时已是夜半时分了。
这只巨齿虎体型过于庞大,甚至大过前次他和族人一道猎捕到的那只。即使是骊芒这样的大力,想凭一人之力将它搬回,也绝不是件容易的事情。他知道自己出去已经好几天了,再迟迟不归,怕木青担忧,正打算将虎尸就地剥皮,带着虎皮和部分肉先回去,剩下的下次再来取。恰此时乌云蔽日,地震发生了。
短暂的大地动摇让骊芒一下心焦如焚起来,恨不得插翅回家去看个究竟。把虎尸用枝叶覆盖了,上面推了泥土草草掩埋,他就立刻带着小黑赶了回来,直到此时才到。
木青听得惊心动魄,连气都差点透不出来。她真的庆幸,自己和骊芒都是如此的幸运。不但躲过了地动的灾难,捕杀到了猎物,而且,他保证以后再也不会为了捕杀猎物离开她这么久了,哪怕是再有诱惑力的猎物。现在他知道了,什么都比不过知道她正安全地在自己身边带给他的那种安心。
第二天一早他出去了,带着武器和各种工具,要把虎尸搬运回来。木青也坚持一道要去。她说自己可以帮上他的忙。他犹豫了下,终于同意了。
木青说得没错,她确实帮到了他的忙。
老虎太过庞大,根本无法靠一人之力整只地搬回,除非肢解扔掉一些部位。
但是木青想出了个办法。
她用带出的石斧让骊芒砍了些手腕粗细的树木,用网住巨齿虎的藤条把树木并列扎成了一个排子,把虎尸用木棍撬上了排子,下面再安了几条粗些的滚木。就这样,骊芒在前面拉着缚在排子上的绳索,她在后面撬着滚木跟上,小黑……小黑是大功臣,所以有时当它犯懒不愿跑路蹲在排子上优哉悠哉地和虎尸为伴时,骊芒也终于忍住没有扯住它脖子远远扔出去了。
他们这样慢慢行走了三天,终于成功地把老虎搬运回了山谷。并且附带了好几只路上遇见的其它小些的猎物。木青顺手还拣了块像化石的东西。虽然没什么用,当他们洞屋里的装饰物也不错。
宰杀虎尸,对于木青来说,又是新奇激动的一刻。
从前聚居地里宰杀那只老虎时,她并没有去围观。但是这次,她却是亲眼目睹了每一个细节。
看着骊芒剥下整张虎皮的娴熟动作,听着皮骨相离的声音,她突然想起了中学时学过的庖丁解牛。
她看着骊芒肢解了虎尸,欢欢喜喜地洗干净了整张虎皮,想着用虎头的皮给骊芒做个帽子,他戴起来一定很威风。又抚摸着虎皮上厚重柔软的毛,想着该怎么用这样的虎皮做御寒衣物。
她在做这些想这些的时候,突然想起自己从前连条鱼也不敢杀。但是现在,她面不改色地从头看到了尾,甚至觉得骊芒剥皮时发出的皮骨相离声是那么悦耳。
她为自己的男人能杀死这样的一头庞然巨兽而骄傲,纯粹的骄傲。
她也为自己感到满意。她觉得自己已经渐渐足以匹配得上他,或者至少在往这个方向努力,做一个真正的丛林战士的女人。
作者有话要说:补齐了……
祝大家端午快乐,都吃到美美的粽子……
四十二章
那张虎皮用草灰水浸泡处理过后,木青爱不释手地摸来摸去,实在舍不得把它割开做衣物,因为它看起来实在是太完美了。油光润泽的棕黄底毛上嵌了金黑色的条纹,怎么看怎么华丽。而且远古时代的老虎不但牙齿长,连毛也很长,摊在那里,木青躺上去,半个人几乎都要被长毛掩盖。
在上面来回滚了好多圈过了瘾后,她最后决定就把它挂在他们“床”边的洞壁上。等到了真正的寒冬,她要是实在熬不住严寒的话再说。况且她觉得那都只是骊芒的想法。她早就不认为自己有他想象中的那么娇气。
骊芒没有再天天出去打猎了,这让木青非常高兴。
她想起从前,她自己,还有她身边的每一个人,认识的,不认识的,除了吃饱穿暖,每天还要挖空心思千方百计地让自己账户上的0多一位,再多一位,永远不会到头。
但在这里,骊芒说,只要存够了过冬的食物、皮毛和柴火,人们就不应该再向这片丛林索求无度。否则总有一天,林中的神灵会发怒,它的怒气不是人的贪心可以承担得起的。
他说这话的时候,木青觉得他简直就是个哲学家,史上最朴素的一个哲学家。
前几天的那场地震,还是给木青的生活带来了一些改变。
现在是初冬,他们山崖后的那道瀑布水量虽然小了些,溪流也有些收窄,但与从前相比差异并不是很大。只是地震过后,木青就发现溪流里的水位每天都在缓缓下降,露出两侧溪床上的雪白鹅卵石,石缝里偶尔还会发现一些因为来不及跟上水位下降而干涸死掉的鱼。
木青起初有些担心,怕这样下去他们的水源会断掉。但经过仔细观察,又发现瀑布的水量其实和从前相差无几,只是最后汇聚到溪流里的水位在下降。这就是说,水其实都是渗到了地表之下。
木青怀疑是前次的那场地震导致了溪床地表的渗漏。
她几乎每天都去看。六天后,她发现溪流里的水位降到原来将近二分之一的位置后,终于停了下来。
木青在与水表齐平的溪床边划了个记号。再过几天去看,这位置一直没有变过。
现在的水位比起从前虽然低了一半,但对他们的生活应该没什么大影响。她松了口气。
很快,她又发现了个新的惊喜。
这天她正在和骊芒一道铲他们洞口前的那片荒地,打算把上面覆盖着的荒草藤蔓全部都除掉,翻出地来,等明天开春了种些东西。这时小黑呼哧呼哧地跑了过来。
最近它疯得很,白天里时常溜到外面撒野,不到天黑是不会回来的。有时回来嘴里还叼了只野鸟或者兔子什么的。这样早就回来,倒真的不大常见了。
木青正忙着把铲下的泛黄枯萎的草蔓收在一起,打算抱去晒下,所以没空理它。但是小黑看起来有些反常……应该说是激动,不住地摇头晃脑,用爪子扒拉木青的脚,喉咙里嗷呜地叫。所以木青和骊芒放下了手上的活,跟着它一道出去了。
小黑飞快地往前蹿,跑出一段路,发现后面的人没跟上来,只好又掉头回来,如此反复了五六次,他们出了谷。
木青几乎不大出来,除了前两天陪着骊芒去不远处的一片林子里采树脂。那是他们今年最后一次采脂了。他刚到这里没多久的时候,就在树枝干上刮过皮,好让脂油慢慢泌流出来,流到预先放置的容器里,等估计要满了就去收来。用树脂作火把的助燃物,火光不但持久明亮,而且有一种淡淡的清香,木青觉得很好。
小黑去的方向就是那片树林,出了谷口走路不过几分钟,到了一道低矮的山崖前时,前面的小黑突然停了下来,回头朝他们有些不安地刨爪。
木青和骊芒对望一眼,立刻跟了过去。等绕过那道山崖,木青吃惊地张开了嘴。
她明明记得很清楚,前几天路过这里的时候,山崖后还是个石坑,坑底有道细细的裂缝,估计是被地震震出来的。但是现在,出现她面前的却是个散着蒸腾热气的小水池,水面还在不停冒着气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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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泉。
她惊喜地叫了一声,几步就跑到了泉边。
她闻到了一股淡淡的硫磺味,但并不刺鼻。把手伸进泉边探了下水温,热度就像冬天的洗澡水,把人全身毛孔都熨得舒舒服服的那种烫。
等到周遭冰雪严寒,唯独这里依旧热气腾腾。一边赏着雪景,一边浸泡在温泉里,该是多么惬意的一件事。
木青兴奋地几乎要大笑起来了。
她没有想到,从前那对她来说只能停留在幻想中的场景,到了这里竟然变成了现实,而且是专门属于她的一个温泉!
骊芒显然和小黑一样,对这个突然冒出来的怪异水池抱着谨慎的态度。所以尽管她一再招手叫他们过来,那一大一小两个家伙却都只是盯着瞧,到了最后骊芒甚至过去把她抱了回来,生怕她站立不稳一头栽下去似的。
回来之后,木青试图用他最容易理解的方式去向他解释。她说,地下有冷的水在流动,也有热的水。冷的水溢出地面,就是普通的泉水,热的水出来了,那就是刚才的温泉。这是前次那场地动过后从地下被挤压出来的,是丛林之神对他们受到的惊吓的一种弥补。所以他们不必怀疑,而是应该去享受。
她觉得骊芒还是没有完全接受这个突然冒出来的热池子。但是他认真地听了她的话,然后郑重点头。
木青笑嘻嘻地捏了下他的下巴。觉得他现在认真听话的样子真的很可爱。
自从发现了这个温泉,木青每天的生活内容就又多了一项,那就是带着小黑过去查看下情况。
池底的温泉口看起来还在不停往外冒水,池子的面积比她第一次看到时扩大了些。但是温度一直差不多。
在把自己投入这个冒着热气的池子里前,她要确保它真的可以用来浸泡人。所以她用罐子取了水带了回来,等冷却了,就去溪流里捉了条鱼放了进去。几天过去了,鱼儿仍在游动,并没有死。
她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去泡温泉了,当然一定要拉上骊芒一起才行。
最冷的严寒真正袭来了。
这是木青在这里感受到的第一场严寒。
骊芒在内洞与外洞的拐角处安了一大张用并排的木头扎起来的排子,木头的缝隙之间用泥巴糊住,中间开了道供出入的门,挂上了兽皮遮挡住,以此把严寒挡在外面。
但还是冷。
她终于明白骊芒之前为什么一定要那么坚持给她弄到一张虎皮了。
如果没有他们之前砌出来的那道长长的火墙,她相信自己现在大概只能终日包裹着厚厚的虎皮瑟缩在火堆前取暖。
幸好有火墙。
那是严寒来临之前,有天她突然想起北方民居里的火墙,就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骊芒。骊芒明白了她的意思,第二天开始便用粘土捏成块状,在窑炉里烧出了砖,然后将粘土和融化了的少量树脂搅拌均匀做粘合剂,从外洞口沿着洞壁垒砌出一道火墙,一直延伸到内洞。火墙砌好了,他又去丛林里收集一种动物的粪便。这种粪便即使干缩了,直径通常也在一尺左右,大摊的有尺五。
木青不知道这来自于什么大家伙,但在火墙口燃烧起来的时候真的很管用。火焰蓝红色,热力持久,只要燃烧几块,再加些柴火,整条火墙就会发热,把整个内洞烤得暖意一片。而且因为燃烧口在外洞洞口,所以里面也丝毫闻不到干粪燃烧时散出的异味。
现在只要不出去,她穿衬衫,再加一层普通的皮毛衣服,也完全感觉不到冷。
小黑看起来也很中意这道火墙,晚上的时候总要把那个被它看中已经成为它所有物的大龟壳推到边上靠近,然后纵身跳进去躺在里面睡觉。
有天木青半夜做梦,梦见了由由。她站在那里,大眼睛含笑着地看着她,说着“太萨喀穆”。
她猛地醒了过来,突然非常想念她明亮的眼睛,还有娜朵温和的笑容。
她想起聚居地里的屋子。那样的屋子,就算燃了火盆,她们又怎么能够抵挡像现在这样的严寒?
她急忙推醒了身边的骊芒。
骊芒起初以为她做噩梦,等听了她的话,只是笑了下。
他告诉她,聚居地的地面之下,除了那几个储藏食物的地洞,还有好几个很大的地室,相互连接,用树木支顶。每年到这时候,他们就会全部搬迁到地下,用以躲避外面的严寒。
木青这才放心。
只是她身边的骊芒却沉默了下来。
她感觉到了来自于他的一丝沉重。
她想应该是和她刚才的那番话有关。她勾起了他对他族人的思念,就像她突然在梦醒之后思念由由和娜朵一样。
她低低叹了口气,伸出光…裸的胳膊抱住了他的头,让他贴在她怀里。黑暗中,她像哄孩子那样轻轻拍着他的后背;直到耳畔响起他均匀低沉的呼吸声。
雪一直漫无边际地下,已经连着下了将近半个月。瀑布和溪流早已冻成了冰雕,被厚厚的积雪掩埋,看不到原来的半分痕迹。
整个世界都成了冰雪的海洋。
骊芒每天都要裹得像个爱斯基摩人一样地出去,把这里通向外面的那条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