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欺骗,被鄙视,被践踏,付出的是汗水、鲜血和性命,得到是贫穷、饥饿和疾病。你们渴望上天堂,转世为仙?害怕下地狱,经过刀山火海?难道你们不知道自己早已生活在地狱中?你们还在犹豫什么?有人正凭空享受着用你们的血汗创造出来的天堂,把他们赶出去,一切就会属于你们。”
这番煽动的话并不如何言辞激烈,却因为冷静的陈述显得更加可怕。
方瞬华话音刚落后,联军队伍中就出现了暂时的寂静,接着几个人开始调转了手中武器的朝向,然后是几十个,再来是几百个……一个接一个的人类奴隶颤巍巍,还带着害怕的神情将刀砍向正在驱赶自己的士官,却因为动作小心犹豫而被仙族和蛟龙族的士官们抢先杀死,但更多倒戈的人类奴隶从死去的人身后涌出,洪水一般涌向为数不多的将领们。
喊杀声又重新响起,联军的失败已成为定局。
而我也在此时认出了方瞬华乘坐的那片黑影。
比翼鸟。
那是天泰湖的守护之鸟,属性为水,力量非凡。
《览溟录》中记载着:有鸟焉,其状如凫,而一翼一目,相得乃飞,名曰比翼。
但我第一次知道它,并不是在《览溟录》中读到,而是星临告诉的。他告诉我,天泰湖是他留给自己的最后之地,而比翼鸟就是他选中的守护神鸟。
当年覆灭神族的大战后,为了找到重新回到昙华城的方法,我曾数次想到达天泰湖,但都无功而返,那时就曾远远的见过这种鸟类,却没有想到,有一天会在这里重新见到。
作者有话要说:主要是交代战场,我知道乃们不喜欢看,但是这比感情戏难写多了……
第二十三章
当天的战事一直持续到将近黎明,回营的人类军队得到了父老的赞誉和相应的犒劳。当方瞬华骑着比翼鸟降落在地面上,人们发出了巨大的欢呼。他不似人间的美貌和挺拔俊逸的身姿无疑助长了周围仰慕拥护的情绪,只是轻轻挥手就赢得了众人疯狂热烈的掌声和呼喊。
在惨烈的攻伐战争中,随时可能遭遇死亡的人们实在太需要足以支撑信念的精神寄托,方瞬华的存在则恰好满足了这一需求。
精神领袖如果塑造得当,可以是人们心中永远不倒的旗帜,方瞬华在这一点上无疑做得相当出色。
在人群中这样看着他,我忽然有些怅然。
青年离我这样遥远,他曾经幽深含情的眼眸现在充满了威严和自信,一举手一投足都优雅而强势。以前在我面前,他一直都是委曲求全的姿态,如今身为上位者,的确是另一番不同的面貌。
他的目光扫过人群,似乎在我所在的方位略作停顿。
我想这应该是我的错觉,因为在这样混乱的场面中,他不可能会恰好看见我。而且虽然为了避免大量使用改变面貌的术法会被识破,我只在面部细微的地方做了一些调整,但我现在的容貌也只与原本有五分相似,他又怎么能一眼认出?
果然,他的眼神在略略停留后就滑向了其它地方,并没有显出丝毫异样,而我则一直跟随着人群,直到确定了他所住帐篷的大致方位。
当夜,我一路隐藏行迹,在黑夜的掩护下,按照白天记忆中的路线,避过了巡逻和驻防的士兵,来到主帅们驻扎的帐篷外。帐中光影晃动,还有隐隐约约的人声,我用随身携带的匕首将牛皮帐篷割开一道小口,侧脸向其中望去。
从我角度刚好能看见帐中布置简陋的床榻,喻澄夏手里拿着药膏,正骂骂咧咧的为床上趴伏的人上药。
“叫你不怕死,叫你逞强,叫你耍聪明,什么苦肉计,亏你想得出来!这下好了,疼吧?疼死你活该,反正你就是大混蛋,疼死也没人心疼,活该!”他一遍碎碎念着,手下却十分小心。
我又仔细看了看,果然望见床榻边几盆鲜红的血水,看来此人伤势不轻。
难道是方瞬华?
但白日见他时,并没有看出他有任何受伤的迹象。
受伤的人一直没有说话,他的沉默却仿佛更加引来喻澄夏的愤怒,“你他妈的现在不吭声?想装可怜?我从十二岁认识你,难道还搞不清楚你是个什么德行?他妈算个屁啦!别告诉我你是老虎改吃素了?!”
“说完了?”床上的人终于开口。
他的声音冰清透彻,虽然语气宛然,却夹着一股无法忽略的寒凉。
怒火腾腾的场面中,仿佛突然被人倒入一盆冰水,寒意陡生。
喻澄夏缩了缩脖子,似乎对这人也很有些畏惧。过了一会儿,清了清嗓子,给自己壮胆似的大声道:“当然还没说完,琳琅静,你还有理了?!你想造反是不是?是谁说一辈子再也不凶我?你又想端起那什么琳琅上月的架子对不对?我就知道你说以后会永远爱我永远不离开我都骗人的话,哇啊——大骗子,你这个大骗子——!”他仿佛又想起了什么,一把丢下手里的药,自己坐在床边,突然就仰天大哭起来。
一听到他的哭声,床上还等着上药的人就松了矜持的架子。虽然没有看到他的脸,也能感觉到他深深无力的叹了一口气。等到喻澄夏喊出“以后会永远爱我永远不离开我都骗人的话”之类的,我只是看着他的背影,也能觉出他的尴尬。
还趴着的人没有办法,终于转过头来。
他有着一张雪白的脸孔,眉型柔长,如远山含黛。眼睛也是细长的凤眼,幽深潋滟,五官静若幽兰,是一副清丽绝伦的长相。
这个人没有方瞬华那样侵略性极强的美,却看起来清新淡雅,仿如仙族神话中臆造的出尘仙子步入凡尘。
这样的相貌气质让人一眼难忘。
所以我确定见过他,虽然那时是隔着遥远的距离,也看得没有如此真切,但我清晰的记得那时他脸上分明冷峻如霜,如冰山,如冻海,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势,全然没有此时的柔和。
琳琅上月。
我不会认错。
每一代琳琅氏的家主都被成为“琳琅上月”,而他们真正的名字则在成为“琳琅上月”后湮没在人们的记忆中。但听他与喻澄夏对话中的意思,原来此人的真名叫做琳琅静。
他身为七星魁之一,仙族的三位领袖之一,仙族和蛟龙族联军的首领,此时居然身在人类军队后方的营长中,并且与喻澄夏过从甚密。
虽然我对这次战争双方的胜负并无兴趣,却也不得不感到震惊。
看来烛光他们一直在寻找的内奸就是这个琳琅静。
他明明身处仙族高位,却为什么要背叛自己的族人?
那么方瞬华知道的一切是不是也是从他这里泄露?
没想到我只是想来看看方瞬华,却会无意发现这样重大的秘密。
我心中窜过千万个念头,帐中的人却并不知晓。
喻澄夏还在哭泣,一边哭却一边用眼角偷瞟琳琅静的脸色。这自然被琳琅静发现,他勉强坐起身,又看了喻澄夏一会儿,道:“不要哭了,我不喜欢看见你哭。”
他这样说话,喻澄夏自然更生气,立刻狠狠瞪了他一眼,“我偏要,我偏要,我就要当着你哭,看你怎么办!哼!哇啊——”一面又开始干打雷不下雨。
琳琅静又等他干嚎了一阵,看他有些累了,才缓缓道:“既然这样,那你答应我,以后如果我不在你身边,永远不要一个人躲起来偷偷的哭。”
喻澄夏的哭声骤停,他猛然回过头,紧紧盯着琳琅静,仿佛怕他凭空消失。
“什么意思?什么叫你不在我身边?”他有些害怕的问道。
琳琅静却只是很平静的看了他一眼,“你再不给我上药,就知道是什么意思了。”
他背后的伤口又渗出鲜血,将白衣染得红透,受了这样重的伤,他却在情人闹脾气时一直一声不吭的忍着。
喻澄夏一看那红色,立即吓得不敢再说一句话,急忙为他继续裹伤,他的手法并不熟练,笨手笨脚有时候会碰疼琳琅静的伤口,这位最年轻的星魁却始终没有说过一句叫疼的话,只是脸色略微白了些,黑曜石般的瞳孔内闪过绿芒。
那是……
瞳色改变,是妖化的征兆。
仙人懂得神族传授的术法,他们在动用了禁术后,最经常出现的结果就是堕入妖道,力量大增,形态异化,许多人不能再保持人形,对鲜血有易于常人的渴求,只能靠着吞噬人类的血肉为生。
妖族力量强大,却是仙族和蛟龙族最主要防备的对象之一,从这二族统治沧溟之野的那天开始就被驱逐歼灭,虽然也许还有少部分生存,也肯定是不容于世,如同阴沟中偷生的老鼠。
地位超然的琳琅氏家主,集美貌与力量于一身的星魁,为什么会选择这样一条堕落之路?
今晚看到的事情实在令人匪夷所思,而且我似乎找错了地方,这里并不是方瞬华休憩的营帐。
我往后退了一步,准备先暂时离开再作打算,却突然被人捂住嘴巴,反扭住双手。
被人发现了?
那么此人便留不得。
我没有反抗,任那人将我拖入旁边的另一座帐篷,就在进入帐门的那一刻将十成的魔力凝聚手掌,打算将捉住我的人一击致命。但也就在此时,那个人附在我耳边道:“聪明的话,就别动,我还有话要问,不想把你打晕。”
这声音令我瞬间僵直身体。
最好的攻击时间稍纵即逝,在我犹豫的刹那,青年已经将我的身体扭转过来,将我的脸看了个清楚。
他的表情明显震动了一下,在片刻的迟疑后才捉住了我的下巴,“……你是谁?”
我心弦颤动,一时无法回答。方瞬华又捧住我的脸仔细端详,过了一会儿,他摇了摇头,“不,你不该是,他不该到这里来,他没有来这里的理由。”
我夺走了他的爱情,却并没有剥去他的记忆,所以他应该记得关于那个人的每一件事,也知道自己喜欢过他,只是再也找不回爱恋的情绪。那么想当然的,和我交往的细节,也不会因忘记对那个人的感情而受损。
青年又盯着我看了一阵,目光转为严厉,“你叫什么名字?为什么会在这里?刚刚又躲在帐篷外干什么?”他手下加了力道,捏得我手腕生疼。
我这一辈子也没有被这样对待过,连星临当年处罚时,也只是折断我的本命花了事。被捉住下巴,被扭住手腕,这种处于弱势的感觉十分不好,却也十分奇妙,我总算能稍稍体会青年当时的心情。
我的沉默加重了青年的怀疑,他把我提起来,绝美的脸庞笼罩一层寒霜,“不开口?就算是哑巴,我也能让你开口说话。你是仙族还是人类?鬼鬼祟祟的究竟想做什么?”
“温静榕。”
“嗯?”
我用了许久前身体转世时所用的假名,“我叫温静榕,来到这里是为了看你,却没有想到走错了地方,刚才听到了他们对话的许多内容,但是我不会说出去。”
我的回答让方瞬华一呆,但他立刻审视的看了我片刻,才不信道:“为了来看我?你认识我?”
我直视青年的眼睛,“人类中又有谁不认识您呢?”
“那你怎样穿过防守来到这里?”青年还是不肯轻易相信。
“这很简单,只要你够强。”
“你一个小孩子,能有多厉害?”
“……”
这回换我被噎住,虽然在改变容貌时,为了掩饰本身的气质,我故意让五官看起来年轻了一些,但也不至于被一个二十五六岁的人类叫做“小孩子”。
我心中略感不快,脸色也跟着沉下来,“我不想和你动手,把我放开,我会给你证明。”
方瞬华眯细了眼睛,仿佛觉得有趣,也并不怕我就此逃跑,松手放开我道:“好,我倒真的想看看。”
为隐瞒身份,现在自然不能使用魔力做出种种令人咋舌的效果,我想了想,决定使用剑术。但自我复生以来,偶尔有需要一展身手的时候,都是将术法混合着剑法使用,完全靠一招一式、全然用身体的力量和技巧来展示剑术的情况则几乎没有。
但眼下的情况已经容不得我再犹豫了。
我接过方瞬华递上的长剑,凭着有限的记忆将自己转生为“温静榕”时期的剑招演练了一遍。这套剑法是当时在“九转会”时学会的,姿势并不唯美曼妙,而是以狠辣实用取胜,进退之间都能伤人性命。
等我收招完毕将剑递还给方瞬华,就见他紧皱眉头,仿佛极不赞同,“你小小年纪,怎么会学得如此毒辣的剑法?是谁教你,真是误人子弟。”
他一再用这种教训小孩子的语气,我实在觉得别扭,终于道:“你比我年少,不要再说这种话。”
谁知青年的眉头皱得更紧,他又上下打量了我一阵,低声喃喃,“不仅脸长得像,竟然连语气也这么像……”
我心中一跳,正要想他是不是认出了我,却见他忽然猛地摇了摇头。
“不,怎么可能……”他突然又转头看我,用了十足十教训的语气,“你这个孩子,十八九岁年纪,会了几招剑法,就到处冒充英雄好汉,想教训别人,你可知道自己刚才险些丧命?”
他拿着方才我使用过的剑,轻轻一振,那原本普通的剑身上就隐隐流动着一种奇异的光华,而后但见剑光一闪,原本放置在矮桌上的三个陶杯就被全部一溜穿在长剑上。
我自然看出他是有心吓唬这个“小孩子”,所以用了些许术法,不过……作为崇拜者,我现在是不是应该鼓掌或者欢呼,还是要有更加热情的反应?
我脸色阴晴不定,青年却走过来摸了摸我的头,“现在知道怕了?以后不可以再随便逞强。如今是乱世,随时都可能丢掉性命,你如果为自己的亲人着想,就不该做今晚这种冒险的事。”
大概是我的表情让他有所误会,于是他又在安慰中夹着鼓励,“不过你刚刚那套剑法已经练习得很好了,只是其中的剑意并不很好,所以不要随便使用。不出十年,你必有大成,不要灰心。”
这些年,我听过许多奉承的话,却从没有像今晚听到的这些,让人感觉如此微妙。
但不知为什么,我的心情已经比初下山时好了许多,似乎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