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就孤寡终老呢?唉,唉,唉。
柳大夫心里连叹三声,强打精神提起笔来,垂首便与萧家的人交代起各种注意事项来。他这番误会何时得解,此处暂且略过不表。再看回太守,那张眉开眼笑脸面,还真是让人看了生厌。如此也不怪狐狸伸手,狠狠便把那黏到额上的厚脸皮一推再推。
他们两口子这般打闹时候,时间自是过得开心。可怜家里人听了消息便忙上窜下,四出张罗,也是吓得不轻。其中以老太太为最,一听到自己又要抱孙,当下便激动得跪地叩谢神明。
所幸狐狸之前生过一胎,家里人也有经验,这次筹办起事情来,自比先时顺畅许多。到底知道门路,做起来亦总算是有板有眼。可下边人诸多辛劳,狐狸却是不管的,任由众人把它供起来,吃吃睡睡的又过一天。
倒是太守细心,三时五刻的便把狐大他们找来,让他们摸摸狐狸涨起的肚皮,一边又吩咐道:「狐大你们就要当哥哥姐姐了,以后得更懂事才成。」
那几个小脑袋听了,却是反应不一,有的高兴笑了,有的双双讨论要给小宝宝作甚么玩艺来,单剩老五一个愁眉苦脸,紧紧抓住狐狸的衣摆却似是有口难言。
「狐五,你这是怎么了?」众多孩儿中,这老五最是狐狸心头上肉。见了他委曲情状,不由得便低头问道。
狐五闻声半抬起头来,半带啜泣声道:「狐父有了新孩子,是不是就不要我们了?」
「哎呀,狐五是吃醋了吗?」太守听了,也就带笑抱起了他。「你们都是爹和狐父的宝贝,我们又怎么会不要你呢?」
「真的吗?」老五被他这般哄着,眼里却仍有不信。一把眼泪鼻涕往太守身上抹来,倒逗得做父亲的哈哈大笑,似是十分欢乐。
狐狸看着老五,转睛又看向膝下孩子们。只见老大咬紧嘴唇不说话,老二、老三一同垂首、老四拿紧拳头也不作声,便知道他们和老五也是一个心思,只是平素不惯于撒娇,于是才没有和幼弟同声哭了出来。
「你们小爷都要!」顿时狐狸怀抱大张,把那四个小家伙拿起来抱到床上,张手便牢牢揽紧。老五见了,也使劲从太守怀里挣扎出来,往床上一跳,也就靠倒在狐狸身旁。
太守见状,也是哭笑不得,张嘴便嚷道:「这是怎么回事,你们都不要爹吗?」
他那话说得可怜,狐狸心里却是别有一番心思。它们狐族在野外时,素来怀了新孩儿便会赶跑身旁的小狐,让它们离群独立,此乃是自然之理。没想到孩子们投了凡胎,骨子里却仍存着狐狸天性,一见它有孕,便以为是不要自己了。
狐狸想着,思及往时被母亲吼走的情状,自是心痛难当。偏生太守却不解语,竟也像孩子们般黏了上来,合手便把他一家数口抱在一块:「照六也不要我吗?」
厚脸皮贴上来,那颗朱砂痣稳稳自鼻侧擦过,狐狸合嘴紧闭唇齿,就是不让他钻进来。一时一阵清甜自唇际渗入,太守半带微笑,便在它面前笑道:「现在也不由得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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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一 阎王路
日有阴晴,月有盈亏,唯独狐狸的肚子长了却不见消退。比较起来,倒比怀狐大他们时要鼓涨许多。对此狐狸自然是不在意的,每每午饍过后,便赤着肚皮晒起太阳来。还是旁人看着担心,你说上次肚子扁扁的也下了五个了,这回如此圆润,岂不是要迎来更多孩儿?一时间屋里上到萧桂,下至佣人,莫不加紧筹备,生怕有所遗漏。
说到太守,他倒是一脸美滋滋的。闲时摸摸狐狸肚皮,也只是一句:「照六是不要当狐狸了吗?最近都没变回去,不会是老老实实要当起人来了吧?」
「谁让你多事?」狐狸弄皱了一张俊脸,拨弄着一头秀发,怨怒之际,却是有口难言。原来他这次肚皮涨得厉害,若是再以狐形过活,只怕肚子都要擦着地面走了。不得已之下,还是用两条腿脚走路方便。
「呵呵。」太守轻笑,望着狐狸脸面,有话却未曾说去。虽说狐狸注重相貌,幻化人形时,变的都不是一般绝色,然而缺了那双三角耳朵,到底让太守手里寂寞。只见他的手轻轻插进狐狸的头发中,一边梳着,一边便喃喃道。「甚么时候照六再窝在我腿上睡觉就好了。」
「奇怪,要睡这不就睡了?」狐狸哪懂得太守心思,听了他撒娇之词,却是身子一倾,倒头便枕在太守腿上了。
「嗯,这不就睡了。」太守见状,也是啼笑皆非,指尖轻轻拨过狐狸脸皮,也就任它如此放肆。
房中温馨一景,即地已成。然而时光过得飞快,却是不待人把回忆镶嵌,新的烦恼便又纷涌而来。那天本也平常,太守早上摸过狐狸肚子,看过孩儿功课,也就回衙门署理公务。谁知太阳还没下来,午间的茶点还没入口,家里便匆匆赶来了一人。
「甚么?这就要生了?」卢元垂耳一听,马上便大声喊叫出来。
太守倒不与卢元蹉跎,舍了公文,马上便提脚冲出门去。那一路走得飞快,只怕赤兔马再生,也赶不上他的脚程来。如此走了一盏茶时间,太守推门冲进屋内,迎面便扑出一个萧桂来。别看萧桂平常泼辣,这下见了太守,却是一脸神色慌张。
太守见她如此,暗道不好,正是抬头要人问去。谁知萧桂却在他背后一推,匆匆便说道:「全弟,你来了正好,它可是要见你呢。」
「照六?」太守心里没底,一双腿迳自往前飘去,顺着萧桂的差使便走到自家厢房门前。他人还没走入,里面倒有一串声音炸起,刹时有人推门而出,佣人捧着一盘血水便从太守身旁擦过。
「下午时它突然说肚子痛,我们想着也是时候了,正想让它躺着,谁知照六一下子便泻下一滩血水来。它肚子扁得快,可下来的也只是水,咱们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了……」此时耳边响着萧桂声响,太守却是无心再声,一下跨过门槛,冲上前去就要看床上那人。
「我来了,照六。」太守低头,便看见那一张苍白脸孔。他心痛至极,忙要把人抱起,狐狸却是一副气若游丝模样,皱眉躺在他肩侧喘气,连唤了三四声也不应人。
「照六、照六。」都说关心则乱,落在太守身上,就更是显得慌张。先前狐狸生产,虽说也有阻滞,然而最后还是大小平安。况且当时也没看过它痛了这么久,还生不下一个来。当下不免忧心烦躁,张嘴看见谁便骂起来。「照六都这么痛了,怎么你们还不喊大夫来看?」
「全弟……」萧桂接了那一声,说起来也是委屈。此际狐狸虽然是人身,可却是男子,相较之下,也不比会说话的狐狸产子要好很多。若是贸然让外人进来,只怕到时不单狐狸,便是狐大他们也会被人视作妖孽。
这层顾虑太守若是静心一想,不日便会悟到。只是其时他着实情急,握紧了狐狸指爪,对着身旁的佣人便喝道:「还不快去?」
「全弟,若是把大夫找来了,照六会被人当作是妖啊!」萧桂瞧见他一脸迷惘,不禁出声喝止。
太守听了萧桂的话,一时也不懂反应,只得反复说道:「可是照六痛啊……」
「嗯……」
也不知是老天爷听见了太守呼喊,还是事有凑巧,太守这般喊了两声,狐狸竟又幽幽转醒。只见此时它已是汗湿重衫,鬓发散乱,抬头瞧见太守脸面,却是双目迷离,凑近了他的味道便道:「朱砂痣,好痛……」
「照六!」太守见它醒了,一时心神也定下来,使着柔劲搓它肚子,一边便安抚道。「不痛,不痛。」
太守摸着狐狸肚皮,霎时灵机一动。生狐大时,狐狸不是以狐形产子的吗?想必是如今维持着人身,要留些精力变化,才会没有气力把孩子挤出来。他心头一转,语气便更是温柔,贴在狐狸耳廓便轻声道:「照六,是不是很辛苦啊?要不变回狐狸去生,上次也不是这样吗……」
「变、变不回去了。」狐狸轻声哼着,鼻尖贴在太守衣服上,身下却是越发渗出一重腥气来。「太大了,肚子涨……变回去就撑破了。」
「甚么?」太守摸着它的肚皮,不妨皮肉下霎时传来一下冲击。他当下一呆,抬手看看掌心。那分明是个健硕婴孩的腿脚,难道就是因为孩子不是狐形的,狐狸才生不下来?
他心里憾动,旁人又何尝不着急?萧桂见太守呆住,心知他亦无计可施,不禁硬着头皮便道:「要不还是把大夫找来吧?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我想只要我们小心一点,大夫也不会识破照六是个男的……」
「不,桂姐。」太守也不知在想些甚么,腾空一手来抓住萧桂,沉声便道。「若是如我所想那样的话,倒还有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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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弟!」若是有法子可寻,又怎会拖延这么久?萧桂转脸,正想责备弟弟糊涂,谁知转目过去,却见一室金光灿灿,太守的嘴巴一张,里头竟熏出浓郁香气着来。再定睛一看,只见一颗珠子已落在太守掌心,他双目含情,望向狐狸,一下便把珠子往它嘴巴拍去。
三十二 返明珠
那颗珠子来历,说起来可不平常,乃是狐狸历经百年修行,好不容易才积存下来的一点道行。当日无端被太守抢去,本来已甚为冤屈。谁知珠子在凡胎肚子内一藏数年,再吐出来时竟比先时化去了许多。纵使光芒依旧,然而当日盈盈满一掌的珠子,如今却不及当年一半大小了。
你说太守一个清高道人,自不会像那些卑鄙匪徒,偷偷去窃人功力。然而那珠子终归还是化去了,那究竟又是怎么回事?原来狐族练功,首重采补,那功力是否自己修来的,倒不是甚么要紧事儿。是以不少千年妖狐,手下都有众多小狐为其吸聚精力,每到主人召集时候,才把各自的珠子吐出来,让主人凝聚百方的精气于一身。千年妖狐的修行越精进,变化的幻象越多,自然对整个狐群于人间立足越有利。它们彼此各取所需,共生修行,乃是千百年轮回后洗炼而成的智慧。由是用以积累功力的媚珠不论是谁人,只要吞服便会功力倍增,稍加精炼,便会化入自身的功力当中。
因此像照六这种独自修行的狐狸,对自家的珠子亦份外宝贝,轻易不得见人,怕的就是这种渔人得利的意外。偏生太守当日误打误撞把它的珠子吞了,自然教狐狸又是恨又怨,徘徊再三也舍不得走。然而关于珠子当中的细故,旁人自是全然无知。此时萧桂一瞪眼,也只觉得霎时蓬室生辉,遍体光华夺目而已。
「朱砂痣?」这时狐狸痛得厉害,见了珠子也只是惊愕,倒没力气跟太守计较它的大小。
「乖乖吞下去吧。」太守垂眼,双瞳渗满温柔水光,抚着狐狸咽喉,顺着气道便把珠子给推入狐狸腹中。
刹时一室光华,皆聚于狐狸肚皮之下。那光弧透亮,直照得人不忍睁目正视。狐狸服了珠子,气力一下子便上来了。原来当日它失了珠子,道行早就大不如前,能勉强维持人形已是上天眷顾,再要它使尽吃奶之力去生却是万万不可。所幸太守英明,这下子让狐狸失而复得,就如春雨灌地催生万物,又岂有不成之理?果然一声痛哼平地响起,低头便见狐狸腹上连连紧缩,似是要使劲把里头巨物给往下推去。
狐狸得了力气,又拚命挤了一个时辰,直到汗湿重衫,孩子仍不见下来。它心焦至极,回眸便望向太守求救。可太守也不是神人,便是自己的孩儿,也不知道该如何救起。他低头沉思片刻,忧伤却不在脸上显现,面向狐狸倒是微笑起来:「我曾听师傅说过,这世间也有别的男子会生孩子。只是他们生子却用不着『下面』使劲,只需在脥下割两道弧来,孩子便自然而然能生出来了。」
「咦?」
「可照六的肚子着实太大,照理便是割开脥下,也不下来吧?既然如此,咱们何不退而求其次,在肚子上划上一刀?」太守说来轻松,摸在狐狸肚子上的手却隐隐颤抖。「照六若是信我,我就这样把孩子取出来。」
「这……」狐狸沉思,正想道岂不是变回女子生产更妙?只是转念一想,胎儿既然是要下来的了,此时再变,只怕于孩子不利。况且它虽已取回宝珠,然而产子的损耗不轻,此时也无力再作变化。
「相信我吗?」太守的脸颊贴近,烫在狐狸额上显得份外缠绵。
「嗯……」狐狸紧闭双目,它平生最怕就是被人造作狐狸锅,剥皮去骨做成皮毛衣裳。只是此时实在是情非得已,为了子孙后代,亦只得坦荡荡露出肚皮来任人宰割。「朱砂痣,若是不行了,记着以后要拿我的皮毛给孩子造衣服……」
它这么说了,自然是当成遗言。只是太守怎会懂得它这番自伤自怜,当下好不生气,张嘴便喝道:「说甚么蠢话?哪有不肖孩儿用爹的皮肉来取暖的!照六的皮毛还得留着你自己用才成。」
他又气又急,下手亦快。一眨眼功夫便往狐狸肚子上划出一道光弧,还未待旁人看清楚,小心用手一分,竟是活生生的从中把人劏开。「全弟!」这下子不单是下人,便是萧桂也一脸惊惶,正想出言劝阻,岂料仔细一看,那么大的伤口处竟不见一滴血渗出来。
他们又是惊愕,又是好奇,有几个经验老道的壮着胆子看进去,不禁连道不好:「唉呀,难怪总下不了来,原来是个横胎!」
萧桂闻声去看,当然见到两个孩儿横躺在狐狸腹中,难怪这胎会被卡得不上不下。她心里焦急,又不知道该怎么去做,刹时弟弟的喊声唤来,倒真如当头棒喝:「桂姐,快把孩儿取出来!」
「取?哦、哦。」萧桂虽然素以泼辣着称,可看着两团血污,却也心惊。怕取得不好会伤了孩儿,又怕取得太慢会害了狐狸,如此蹉跎了好一阵功夫,好不容易才把其中一个提起来,用布帛包起来往床沿放着,接着又把另一个取出抱在怀内,回身便寻热水去洗。
「哇哇哇——」那两个孩子一浸进热水,马上便哭得吵耳非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