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我当然也不是说你。殿下皇室宗亲,亲赴战城鼓舞士气,我军必将大胜。幸甚!幸甚!我是说某些美人,不在家赏风弄月,顾影自怜,非要跑到这边疆寒荒之地,还要麻烦人照顾他。”
我说:“景言,文军师不想吃瓜了,咱们把剩下的半个分了吧。”
“等等!”文之贤一边埋头啃瓜一边说:“谁说我不吃了!?”
“……”
“不过,”百里悠问:“我们到底在干吗啊?”
“在行军打仗。”
“那怎么还有瓜吃?”
“小晏让我去摘的。” 景言说。
“晏侍卫,这就是你不对了。” 文之贤正色道:“祈军仁义之师,不可扰民!”
“景言你把他扔出去。”
老狐狸赔笑:“哦!想必是盛朝天威,将士血诚,雷州百姓,纷纷劳军,故有此瓜!”
我斜眼看他,他也斜眼看我,几乎都能听到对方心声:
“死老狐狸!”
“死小妖怪!”
我腻歪歪一笑:“之贤兄今日白衣胜雪,风神俊朗,一举手,一投足,别具风流,清刚绝俗。活脱脱睥睨一世,公瑾当年。”
他也假惺惺笑起来:“怀惜兄穿得锦衣,着得盔甲,不减人面桃花,美人天成。不过,此乃在下帐房,足下已经流连整整一天,也该……”
赶我走?我不干。
我们行军十天到了雷州,与辽军只一河之隔,成鼎足之势。方圆二、三十里之间,更鼓相闻,旌旗蔽日。在暗沉沉的乌云下,弥漫着一片惊心动魄的杀气。
杀气我不怕,压迫感我也挺享受,关键是我走了没处去。
赵瑞岚根本不让我进房。
大家都知道首长到地方上巡视,办公地点要有武警和警卫站岗,这些警备人员也是轮换的;到了晚上,首长的房间隔壁,一般会安排给警卫员住的警卫房。
这儿也一样。
我虽然有点名不正言不顺,好歹也是个九品侍卫。今天晚上轮到鲁直和我在首长帐内守夜,隔着屏风,睡的就是赵瑞岚。
可我在外面游荡了一天后尽兴而归时,赵瑞岚点着我、百里悠和景言的脑袋一字一顿的说:“刘、关、张,你们桃园三结义去吧。”
然后就一脚一个,踹出好远。
合计合计,就都钻到文之贤这儿来了。空手不好看,我还特地让景言偷了一个瓜。
我说:“文军师你就别赶了,四个人凑合着睡吧。”
文之贤坏笑:“你活该!还有你这种侍卫,大人都不要了,自己四处看热闹。”
“我这不叫看热闹,我这是勘察地形。”
“对啊!”百里悠接口说:“顺便刺探辽军军况。”
“齐王,”文之贤慢悠悠说:“别以为我不知道是谁带头的。你瞒着太皇太后潜入军中,应该了解自己的处境。两军交战,祸福难测,辽军中有我朝叛将降兵,其中几个,怕还是认得你的……嘿嘿,万一哪天你被挂在辽军的旗杆上,你是要我们撤军,还是看着你被切成一片片的啊?”
“哎哟!”百里悠恨恨的:“你这老狐狸说话真不吉利!小晏,我们把他交给七哥!”
“魏王算什么,我文之贤还会怕他?!”老狐狸从鼻子里重重哼了一声,很是张狂。
我看你全世界最怕的就是他。
我不说话,打了地铺就睡,景言小朋友脱了外衣钻到我怀里。
文之贤呆呆看:“老母鸡带小鸡。”
我和景言同时跳起来。
“景言你别给我面子,把他捆扎实了今天连夜送给魏王!”
谁傻呼呼的愿意打仗啊?!我老人家这不是无路可走了嘛!
眼看着快要到手的老婆,竟突然变成圣母皇太后。我晏怀惜升官发财的道路,只能靠(渺茫的)战功来铺平了。
正当我们把文狐狸压在地上准备收拾,鲁直的大嗓门又传来:“文军师!将军找你议事!”
“哦!就来!”
文狐狸爬起来,拍拍灰,奸奸一笑:“老实人有老实人的好处。”
“那你还欺负他。”
“哟!他堂堂一个四品武官,还经不起我那几小手啦?”
“咦?!他四品官!!”
那我为什么是九品?!
“他十年前就在将军身边。况且,他和你不同,你只是侍卫,而他可以带兵。”
我明白了。
为什么同是警卫员,他是副部级,我是副科级。排除资历因素,这就好像是中办警卫局八局和九局的区别。我是八局,武警编制;他是九局,解放军编制。鬼都知道地方军升得没野战军快啊。
(猫,汗:“好像……不是这么比法吧……”)
赵瑞岚你还不快派我上战场!
文之贤看透了我,说:“要一起去吗?”
那还用说!
赵瑞岚的营帐里足有十五个人,我随文之贤见了礼,就立在一旁,看着一群武将谋士争的面红耳赤。
文之贤话不多,问到就答一句,却字字精辟,切中要害。赵瑞岚静静的,笑容高深莫测。烛光闪烁,长长的睫毛在他的脸上留下跳跃着的阴影,清冷如冬夜寒星般的眼神在众人身上一个一个慢慢扫过。
美是极美,但美的可怕。
众人许久才发现主帅一言未发,心里不免有些忐忑,声音便渐渐小了下去,最后都缄默的向赵瑞岚行注目礼。
赵瑞岚展颜一笑,轻轻说:“好是好,但三年前我都用过。你们还有什么新主意?”
众人默然。
他突然朝我看来,声音异常温柔:“小晏有什么好主意?”
咦?我?
首长!我太感动了,你不会是故意要升我吧,竟然给我个在大家面前一展才华的机会!
这么快就要升我当军事秘书,哎呀,连个心理准备都没有,首长你太厚道了!
同志们,这机会太难得了。就好像你的领导要会见外宾,但翻译意外没到场,你终于能一现外语水平,从此后领导对你刮目相看那么难得。
问题是,问题是,我懂个屁的军事啊!!
我和赵瑞岚大眼瞪小眼……
大眼瞪小眼……
大眼瞪小眼……
伊拉克、布什、穆斯林、加沙地带……台独、演习、福建沿海……军事BBS、顶、灌水、板砖……地道战、地雷战、南征北战、上甘岭……
“深挖洞,广积粮。”
“啊?”
下一句是什么?缓称王?备战备荒为人民?毛泽东同志你下一句说的是什么?!
“怎么说法?”赵瑞岚像是饶有兴趣。
“就是说……两军交战,存粮多着胜。军粮是否充足,直接影响士气、策略和战局。所以,请将军抽拔人手,壮大运粮队伍。”
“哦。那挖洞呢?”
他这是比喻意义,怎么解释?
我闭着眼睛瞎掰:“为了……为了防止敌人焚烧,损失太大,军粮要分散储存,妥善保管。”
“哦~~”
想什么想!这是被实践证明过的真理。还想!
“还有吗?”他又问。
还要!?
毛选啊,毛选啊,毛选啊……
“敌进我退,敌退我进,敌驻我打,敌疲我扰。”
“这我倒懂了,”赵瑞岚笑道:“什么战法?”
“游击战。”
“嗯?”
“就是打一场换一个地方;叫敌人无迹可循。”
“哦~~”
又想!别问了别问了,往下我只还记得一句:天要下雨,娘要嫁人,随他去吧。
“有趣,有趣……”他笑眯眯看我:“小晏,众将士,你们先退下,我与文先生有话说。”
我大松口气,连滚带爬逃得比谁都快。
果然,不学无术,很危险啊!同志们,学马列要精,要管用!
第二天,我的名声传遍了整个大祈军队。
我的妙语连珠没人提起,倒是人人惊异于冷冰冰的赵瑞岚对我异常温柔亲热。偏偏我长得似乎又招惹是非了点。将士们提到我,都掩嘴窃笑,一脸暧昧。
当天,传说中赵瑞岚最宠爱的新欢,来自江南某某楼的花魁,落难世家子弟的绯闻主角,我,由于一时智慧的闪光,终于接到了光荣而艰巨的重要任务。
那就是——挖洞。
二九、挖洞一日
北方六月,大雨过后,碧空如洗。
我看百里悠,百里悠看景言,景言看我。
“……”
“大叔,您贵庚啊?”
精瘦老兵咧嘴一笑:“五十五。”
“那您呐?”
“快六十了!”另一矮壮老兵回答。
“你们看!”百里悠惊喜道:“有蚯蚓!”
景言凑过去:“真的啊!可能是靠着河边吧。你们想钓鱼吗?”
两个傻瓜手牵手做小朋友郊游状。
“听说有先锋将士出发了呢。”
“是吗?我怎么不知道。”
“我们在干吗啊?”
“嗯……要挖地道?”
“挖到辽军阵营?想出其不意!”
……
不是的!
不是蚯蚓的问题,不是钓鱼的问题,也不是海底隧道的问题!
是我为什么要带领一群老弱病残挖洞的问题!
是我这个天生的领导干部似乎完全被边、缘、化的问题!
“哇!”百里悠扯扯景言:“看到没?铁锹柄被他一把拗断了。”
“哎?”景言握着我的手细看:“怀惜你没事吧?”
没事,我当它是赵瑞岚。
“小晏你去哪儿?”
已经练习过了,现在去拗断本尊。
真的出名了,回头率太高了。
看可以,不要窃笑;窃笑可以,不要私语;私语可以,不要呼朋引伴;呼朋引伴可以,不要跟着我!
赵瑞岚黑衣黑甲,长发束在脑后,脸色微微有些苍白,下巴上冒出点胡渣,眼睛亮的像暗夜里的光。要不是一桌子战图和他这副打扮,看其悠闲品茶的样子,真不知道他正在指挥一场动辄数万生死的血战。
见我进帐,他唇角略勾,笑道:“怎么?兴师问罪?”
“哪里。”我神情自若:“来看看将军有什么吩咐。”
“不是吩咐你带领众将士掘坑储粮了吗?”
“是,”我以公事公办的口吻说:“工程已经正式开始,来向您汇报一下进度。”
“如何?”
我汇报工作:“经众位老当益壮的技术骨干奋勇争先,勤干、苦干、实干,粮坑工程取得重大进展。预计离完成储粮十万斤的目标,乐观估计只需要两百年。”
我管他听不听得懂,我老人家心里有气!
“两百年啊,还可以,不过,是不是稍长了点?”
“哎呀!”我苦恼道:“人手不够啊!这样吧,一百八十年,不能再快了。”
他笑起来,冰冷美丽的眼睛终于透出点柔和,唇上也多了血色。
“那可怎么办呢?我思虑良久,觉着小晏说的句句在理,既要广积粮,入洞方放心啊。”
聪明人装傻最麻烦。
真傻瓜还有点化的可能,装傻的只会顾左右而言他。
我好不容易聚集起一点不屈的傲气,本是来寻衅的,但憋了半天,还是讲不出什么有棱角、见风骨的话来。要我抗着竹竿进胡同——直来直去,更不可能。
恨就恨自己昨天胡扯。
赵瑞岚大概不常见到我无奈的表情,看得很是享受。
“过来我抱。”
“啊?”
“过来给我抱抱。”
什么东西?!你把老人家我当什么了!
“我挖了一天洞,身上有泥。”
“刚才士兵来报,说看到百里家的老十九正用木棍子扒拉蚯蚓,看到景言正满营里找鱼钩,就是没看到什么洞。”
“……”
“我说~~”他语气里有阴谋的意味:“我头一次听说有人要给先帝带绿帽子时,真是吓了一跳啊!”
“我抱你还是你抱我?”
“你说呢?”他懒懒的伏在桌面上,哑着清幽的嗓子柔柔的问。
“我抱你。”
“小晏啊~~”他低低笑着,几缕乌黑的头发垂下面颊,看起来真是温柔无害。
“遇事要想开一点。家中有待嫁女儿的京官多的是……”
“来来来!给你抱!给你抱!”
“你的眼神是在说:岳父官小一点没关系,关键是要有实权吗?”
赵瑞岚你是我肚子里的蛔虫么?
“啊!”他好像想起什么:“三朝元老,开国宰相王大人家的小小姐,怕是有十六了吧。”
我摇着尾巴,甜笑着扑向他。
美人!贵人!你想抱多久抱多久,只要回去帮我引见就好。
“你啊!”他叹:“脑子里真不知道在想什么。”
还能想什么?
《资治通鉴》一再强调,要明哲保身,我就是为了保身才削尖了脑袋要进官场。
政治太重要了,不管你是干什么的,一条法律的颁布、一个决策的推行,不但金钱没有保障,连自由、生命都没有保障。
官场这个神秘的社会层面,专制这么极端,等级这么森严,人性这么淡薄,积威这么沉重,关系这么复杂,手腕这么毒辣,但我偏偏要呆下去。
有时候也想,是不是走过头了?是不是真的奴性入骨了?问自己是不是真的什么都可以,卖国可以,祸国可以,当奴才当狗可以,就是不能“富贵功名,一旦化为乌有”?
一边想一边笑。
算了算了,我行我素,笑骂由他。
我没有什么优点,只是比较圆通、柔韧。
“怎么不说话?”赵瑞岚把脑袋枕在我的肩上,似乎有些疲惫:“打我什么坏主意?”
我一回神,油嘴滑舌便回来了:“不敢啊不敢啊!大人大人大大人,大人一品高升,升到三十六天宫,与玉皇上帝盖瓦;卑职卑职卑卑职,卑职万分该死,死到十八层地狱,与阎王老子挖煤。”
“你不是挖煤,你是挖洞。”
“是是是,为将军挖洞,乃祖宗洪福臣之乐啊!”
他笑:“小晏真不怕难为情。”
难为情?仕途险恶,宦海风涛,运来则加官进爵,运去则身败名裂。那雍容肃穆的丹樨凤阙,每个角落都埋藏着杀机。我要“难为情”这个劳什子做什么?
“但做到正事,偏又难为情的很!”他突然在我颈边蹭了蹭,头发掠过耳朵,很痒。
不好的预感啊~~
果然,矮桌后面就是床榻,赵瑞岚搂紧了我,慢慢慢慢的倒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