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瑄在万梅山庄住过一段时日,那时候她便知道,西门吹雪除却练剑之外,于书画一道之上亦是天赋甚佳。西门吹雪在白云城小住的时候,见到后山的雪竹林,便将其绘于纸上。君瑄见了,便让人在裱之前照着描了绣样。
于是,在午后,叶孤城有时会与西门吹雪对弈一局。在焚香的静室,两个白衣男子交错落子,而一个一身道袍的小姑娘却在一旁绣着一副雪竹图。
君瑄的绣工并不十分好,却也是叶孤城请了南海最有名的绣娘教导出来的。她自幼受的便是大家闺秀的教养,叶孤城虽然希望君瑄一心向剑,但是其他的方面也没有落下,只是并不苛求罢了。
好不容易诸事已了,君瑄如何不想要练剑?只是如今她身子情况特殊,她家师兄难得强硬的下了她的剑,只教她好好休息,唯恐她贸然乱动伤了身子。也知道一个剑客应该以身体为重,君瑄很是乖巧的将赤霄红莲交给叶孤城保管。
所幸她从来都是沉得住气的性子,读些道家经书,闲来绣绣花,看看师兄与西门对招,日子也不算是无聊。
相比于他们三个人的闲情逸致,陆小凤就显得有些倒霉了。
当日陆小凤在花满楼和他父亲的书信上,看见皇上下旨给叶孤城指了位公主的消息。一看见这个消息,陆小凤只觉得一道天雷在自己的头顶炸开了。
他虽然是个风流浪子,可是他懂得不轻易给任何一个女人承诺。你情我愿的相交,纵然分离,也无所怨怼。可是叶孤城和君瑄是不同的,陆小凤看惯了风月,如何不知道,对于君瑄来说,叶孤城就是她的全部了。
陆小凤承认,他看不懂叶孤城这个人。这个人有太多的背负,难免就有舍弃的决绝。如果……叶孤城舍弃的是君瑄呢?陆小凤简直不敢去想象那个小道姑会有多伤心。
与叶孤城相比,君瑄才是陆小凤的朋友。
所以听见这个消息的一瞬间,陆小凤便决定往南海飞仙岛走一趟。他不知道自己能够在这件事上做些什么,但是至少,作为小道姑的朋友,他不应该让一个才刚刚十五岁的小姑娘独自一人去面对这种事。
想也没有多想的,陆小凤往最近的码头飞奔而去。他好不容易在日落时分才找到了出海的船只,在海上,他们又遇见了连日的风暴。乘坐的小船在海上漂泊了五天才靠岸,等陆小凤摸到白云城的时候,西门吹雪已经在这里住了七日有余了。
这一日,叶孤城和西门吹雪一同去了他淬炼身体的海域,而君瑄则留在了城主府——刚刚得了赦令,她迫不及待的拿起了手中的剑。和西门吹雪的紫禁之巅一战,君瑄更有所明悟,现下正是需要整理心绪的时候。
君瑄方才舞过一套剑法,便有侍卫匆匆而来,对她一揖道:“小姐,府外有一人说要寻你。”
君瑄将剑收回剑鞘,微微平复了一下呼吸,而后有些疑惑的问道:“找我?”
侍卫应了一声,补充道:“他说,他叫陆小凤。”
似乎想到了陆小凤来白云城的目的,君瑄不再耽误,疾步往城主府外走去。
接连吃了七八天船上的咸鱼,陆小凤已经是渴得不行。此刻他坐在白云城城主府的门外,手中正捧着一个老叟沿街叫卖的青皮椰子猛吸。
看见君瑄出来,陆小凤猛地跳了起来。
君瑄眼见着陆小凤的狼狈样,面上摇头,心中却有些愧怍。将人引进了府中,君瑄连忙让侍女准备了些糕点茶水。
陆小凤看她神色如常,稍稍安了些心。猛灌了一口侍女特制的凉茶,陆小凤这才说道:“我说小道姑,跟我说说吧,那个圣旨的事。”
君瑄抿了抿唇,如实以告:“我名君瑄,齿序十七。”
陆小凤有些没反应过来,下意识的调笑道:“那你们家兄弟姐妹可是挺多的啊。”旋即,陆小凤便觉出不对,有些诧异的道:“你不是孤儿?”
他一直以为,君瑄被叶孤城养大,应该是他师父所收养的孤儿才是。
君瑄摇了摇头,轻声说道:“我姓君,封号永安,乃是明德神武帝之血脉。”
小道姑说出这句话的时候,神色平静非常。她从未有一天是作为公主被养大,所以这个封号对于旁人来说,或许代表着一位皇帝一生的眷念恩宠,然而对于君瑄来说,那也只是一个封号罢了。
她从来都清楚,无论她是隐门门主也好,是永安帝姬也罢。她不曾改变的身份是君瑄,白云城的君瑄。
陆小凤半晌无语,拿起桌上的一块糕点,机械的塞入口中。塞了大半盘子红豆酥,陆小凤方才有些回过神来。
拍了拍自己手上的碎屑,陆小凤冷不丁的冒出了一句:“怪不得你曾经对上官飞燕说过,真正的公主不是她那个样子的。”
起身绕着君瑄走了好几圈,陆小凤忽然笑道:“想不到我陆小凤,这辈子还有机会能够结识一位真正的公主。”
君瑄有些无语的看了陆小凤一眼,默默的把一碟子椰香乳方推到了陆小凤面前。
那意思再明白不过——你还是吃东西吧,闭上嘴才是。
#今天的陆小凤,也在很安定的被嫌弃着qaq#
#陆小凤:我感觉自己的剧本拿的不太对,帅不过三秒我真的是主角么?#
☆、第60章 三只咩上纯阳。
第六十章。三只咩上纯阳。
明明是一起玩耍的小伙伴儿,作为最后一个知道“君瑄是公主”的这个消息的陆小凤表示,他伤心了,他失落了,他要有小情绪了。
于是,“很伤心”的陆大侠决定借酒浇愁,果断的洗劫了白云城的酒窖。因为叶孤城曾经承诺过,等陆小凤将君瑄安全送到万梅山庄之后,白云城的美酒随他享用,所以对于陆小凤每天泡在自家酒窖里不出来的行为,叶孤城选择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只是对于忠叔来说,这一次他深切的体会了万梅山庄的那位同僚的无奈。毕竟城主府一向治家森严,陆小凤喝得畅快,可是苦了老管家还要每天费心清点入账。
在陆小凤这个“恶客”的对比之下,每天安安静静的在院子里的西门吹雪就显得格外可爱了起来。老管家刻意吩咐了侍女侍从们好生招待这位城主与小姐的知己,也暗搓搓的下定了决心,绝对不能让他们白云城被万梅山庄比下去。
陆小凤不是能够呆得住的性子,在白云城游玩了几日之后,他便随着商队一同返回中原。反倒是西门吹雪,因为紫禁之巅的一战,他有了些许体会。和叶孤城对招的日子,他也是受益良多,便索性在白云城多勾留了一些日子。
因为君瑄闭关,叶孤城大部分的时间便是和西门吹雪论道。两人同是当世罕见的剑客,西门吹雪又是叶孤城隔世相交的知己,今生两人又是同门,于是便更有了诸多需要探讨之处。
南海没有分明的四季,西门吹雪这一留,便不觉到了腊月。
这一日,西门吹雪照旧晨起练剑。在一片雪竹林的空地之上,他刺、挑、劈、钩,反复练习着最为寻常的剑招。他的动作并不快,甚至并不标准。西门吹雪仿若是漫不经心的挥出一招又一招,处处皆是破绽,却又根本没有破绽。
——对于曾经的西门吹雪来说,唯快不破。然而经过那一战,西门吹雪的剑开始慢下来。曾经他快,是因为要用“快”去弥补剑招的残缺,对敌之际,唯有比对方更快,方能立于不败之地。
而如今,西门吹雪的剑招已经不再是残招。他诚于剑,可是更诚于己。练剑十余载,剑意早就融入西门吹雪的举手投足。他诚于剑,便是诚于己。
因为他自己,本就是一柄绝世神兵。
而在这片雪竹林的不远处,有一片断崖。那断崖深不见底,让人望而生寒。只是在断崖崖底,却又有一片温暖的雾气蒸腾。
崖底的一汪碧水似镜,周遭萦绕着一层白雾。空气中传来隐约的硫磺味,这才让人惊觉,原来这方碧绿的潭水,竟然是一处暖泉。
在如镜的湖面上,一个一身白底蓝纹的少女持剑立于其上。她的足下便是温暖的泉水,而她的周遭并没有任何一点可以借力。
昆仑姑射,是否就是这样的风姿?
忽而,她扬剑出鞘。寒光泠泠的长剑没入水面寸许,而少女则借力跃起,小小的鹿皮靴在水面上划出点点涟漪。波纹还未荡开,便被冻结成一片薄冰。少女的长剑在水面仿若随意一划,温暖的泉水便被森然的剑气所冻结。
“太极生两仪,九转尽归一。”
随着一声轻喝,一道太极圆纹在她的足下生起,周遭的寒冰乍然碎裂,一点一点没入了温暖的泉水之中。
少女长舒了一口气,将饰以珠玉的赤霄红莲插入剑鞘,自己也缓缓向湖边走去。
君瑄涉水而来,周身却半点水汽也无。她在这崖底将近两月,终于收服了手中的赤霄红莲。在紫金一战之前,君瑄只能以自身去克制赤霄剑的煞气,而真正的剑客,又怎能如此?
君瑄崖底悟道,终于在太极之中有了片刻的明悟。阴阳本就是互生,紫霞之正阳与赤霄之阴煞,并非是谁压制住谁,而应当是互相依靠,相克相生。
这个道理,西门吹雪在第一次眼见赤霄红莲的时候,就已经与君瑄提起过。只是知易行难,一直到了今日,君瑄才真正能够做到如此。
理了理自己的道袍,君瑄将赤霄红莲负于背上。仰望着千丈近乎直上直下的崖壁,她足下轻点,连跃了几下,终于到了崖顶。
时隔两月,君瑄闭关出关,更有进益。
相对于西门吹雪和君瑄二人,身为白云城主的叶孤城便显得有些忙碌了。时至年关,白云城的庶务便更加繁重了起来。白云城虽在南海,但是与中原武林亦有交往,甚至朝中也有许多人物与它关系甚密。人情往来,从来都是忙碌。
平素白云城送礼待客,只有城中之人——譬如老管家忠叔操持,只是今日却格外不同。
在城主府的暖厅之中,一身纯白道袍的叶孤城亲自招待着今天的客人。
来人穿着一身与君瑄今日所着似的白底蓝纹道服,发被高冠挽起,身负剑,腰间有一酒葫芦,背后又别一拂尘。他看起来二十多岁,和叶孤城年纪仿佛。
这人见到叶孤城,先是恭敬的行了一揖,道:“玄云参见觉非师叔。”
还没有严肃超过三秒,这个自称“玄云”的男子便起了身,往叶孤城身后使劲看了看,还有些奇怪的大声“嘟囔”着:“奇怪,小师叔呢?”
叶孤城的视线从手中的公文移开,望着男子身后晃来晃去的大拂尘,皱眉道:“瑄儿在闭关。”
玄云嘿嘿一笑,将自己的大拂尘解下,死死的拢在手心。这才坐在叶孤城的对面,道:“觉非师叔,我可是听说了,咱小师叔跟……咳,不知道是师兄还是师弟的那位在紫禁城上打了一场呢。”
叶孤城收起了手中的公文,目光却始终落在玄云还在不断掉毛的拂尘上。听见他提起西门吹雪,叶孤城只是平静的说:“玄清正在白云城做客,你可与他比试一番,以尽同门之谊。”
玄云骤然苦了一张脸。他与叶孤城同岁,甚至比叶孤城还要早入门三年,只是辈分上一直比叶孤城矮了一辈。叶孤城在纯阳五年,和玄云说不上一同长大,但是也有几分熟悉。
特别是在叶孤城抱走君瑄之后,作为入世行走的少数纯阳弟子,每年前往南海探望君瑄的任务便落在了玄云头上。这些年来,玄云往返白云城与中原的次数,少说也有三十次。让元贝一只看见海水就晕的道长,生生变成了“在海里一口气游十里不费劲儿”。
故作“委屈”的抽了抽鼻子,玄云可怜兮兮的说道:“觉非师叔,你也知道的,我修的是紫霞功啊,剑法什么的只会比划比划的。”所以,让他和西门吹雪比试,师叔这是想要弄死他呢,弄死他呢,还是弄死他呢?
“不擅剑法,便在外面装神弄鬼?”叶孤城皱了皱眉,有些怒其不争的看了一眼抓着自己大拂尘的玄云。
其实玄云也没有叶孤城说的那么不堪,他出身纯阳,八卦五行还是懂得。初入江湖的时候,玄云便是靠给人推演命格,演算吉凶为生。这些年也积攒了一些名气,便在商贾云集的盛京郊外某处开了一家道观,也算大隐隐于市。
叶孤城也不是看不起玄云如此,只是有些膈应他那把总是掉毛的大拂尘,还有那个看起来就大得吓人的酒葫芦。
在自己掉毛的拂尘被自家师叔斩成秃毛的之后,玄云每次一见到叶孤城,“保护拂尘”就成了第一要务。
小心的把自己的拂尘攥在手里,坚决不让一根毛掉在叶孤城面前,玄云岔开了方才的话题,对叶孤城说明了他这次来的真正目的。
“师叔,我这次来,便是带来了太师祖的口信。她老人家说既然您不着急成亲,就带着觉慧师叔上咱纯阳看看吧。”玄云说着,还有些感慨:“哎呀,觉慧小师叔下纯阳的时候,才两个巴掌那么大吧,她回纯阳的时候,却已经要嫁人啦。”
听了玄云的话,叶孤城的端着里面只有白水的茶盏的手顿了一下。他忽然想起了自己重生而来的那个雪天,想必,如今的纯阳,也仍然应该是那副光景吧?
这些年的种种浮上心头,叶孤城竟有了一些唏嘘。那边的玄云还在絮絮叨叨,叶孤城却忽然说道:“既然如此,我便去问一下西门庄主是否愿意与我们一道同去吧。”
毕竟,西门吹雪曾经说过,回归重阳,是静虚一脉的夙愿。
玄云点头称“是”,却脚下生风的溜去看自家小师叔去了——他可是听太阴真人说了,这位同门玄清,是个一言不合就拔剑的主,当初他居然连太阴真人都没放过,依旧上前约战了。
这种战斗狂魔一样的人物,玄云自觉自己对付不了。相比之下,还是软软小小的师叔才更安全一点。
叶孤城不理会玄云的小心思,自去寻了西门吹雪。听说能上纯阳,西门吹雪的眼眸亮了亮,当即便答应了下来。叶孤城略略点头,转而便吩咐老管家准备他们出行的车马衣物。
白云城的老管家的效率很高,不消一日,便将一切打点妥当。
君瑄一出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