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明微微犹豫了一下。如今他在西域和中原的交界处,而西门吹雪自然在万梅山庄。两地相隔千里,纵然快马加鞭,也绝计无法在四日之内赶到的。
可是他依旧点了点头——天眷者对于无聊又贫乏的生命来说真的太重要了。快马加鞭也赶不及的路程,只要他全力施展轻功,还是可以办到的。
“君子一言,快马一鞭。”大祭司顿了顿,说道:“事成之后,我告诉你天眷者是谁。”
大祭司似乎还想要说些什么,却见对面的吴明忽然凑到了他面前,并指为刀,卷曲着的指甲骤然摊开,闪烁着一点金属一样的光泽。
他的手指狠狠刺入了大祭司的心口,在大祭司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吴明从他的胸口掏出了正在跳动的心脏。
那甚至已经不能称之为心脏了,没有丝毫跳动的肉块呈现出一种暗黑灰败的颜色,散发着让人作呕的腥臭味道。
吴明却丝毫没有嫌弃那个心脏的味道糟糕,他像个孩子一样将那块心脏翻来覆去的看着,研究了半晌之后,他弹出了指甲,小心翼翼的将手中的肉块剖开。
一剖开,里面密密麻麻的小虫迅速蜂蛹而出,蔓延上吴明的小臂,还有要往里钻的趋势。
不明不慌不忙的将一旁的灯油浇在自己的手臂上,手臂上的刺痛让他微微蹙眉,很快,那些黑色的小虫就被蜡油包裹着落在了地上。吴明从怀中掏出药水仔细的涂抹在自己发红发烫的手臂上,确保没有一只小虫还存活着。
做完这一切,他俯身捻起地上的一只小虫仔细端详了片刻。黑足而白须,虫小若米粒,寄居心脏,以人血为食。
这不是虫,而是蛊。
“替身蛊这玩意,居然真的是存在的。”
吴明揉捻着手中那只已经被裹在蜡球之中的小虫,喃喃低语道。
他昨日收到了自家徒弟——虽然对于这一点,宫九从不承认——的消息,说是玉天宝起死回生,疑似被人中了替身蛊,若是他有兴趣,可以在西方魔教之内探查一番,看看是谁给他种的。
替身替身,便是“他人之上,替而受之”。相传这种蛊是由盛唐之时的那种奇妙的凤凰蛊繁衍而来的。说是繁衍,不若说是有人为了让凤凰蛊重见天日而产生的失败品。
之所以说是失败品,是因为这种替身蛊虽然能够为另一个人抵挡伤害,但是施蛊者每月会遭受万虫噬心之痛不说,一旦被施蛊之人受到任何伤害,施蛊者不仅会感同身受,还需要吸食少女鲜血,方能让体内的蛊虫平息。
吴明之所以认定了大祭司便是这施蛊之人,正是因为在他身上闻到了血腥气和些微的*臭气。
他对未知的事物总是有着异乎寻常的好奇。就譬如这一次,他之前没有见过这种替身蛊,所以就一定要见一见。
所以,他毫不犹豫的对西方魔教的大祭司出手,一出手便剖开了他的心脏,放出寄养在他心脏的替身蛊好好观察。至若杀了西方魔教的大祭司会有什么下场,他并不在乎。
——反正玉罗刹不在西方魔教,吴明相信,如今整个西方魔教没有能够拦住他的人。
吴明其实也很想要和玉罗刹打一场,但是他并不是四处找人约战之人。玉罗刹的行踪又是诡秘,据说就连他的护法们也从未见过他的真容。吴明三十年来每年都要来西方魔教一次,居然一次也未见过玉罗刹。
不过……也不算没有收获。
吴明这样想着,将地上裹在蜡油之中的替身蛊收好,身形一闪,便隐没了踪影。
他的确对天眷者的传说非常好奇,也想要好好研究一下所谓的天眷者。但是他生平就不喜欢和人做交易,更不想被什么人拿捏住把柄威胁。这个大祭司犯了他的忌讳,又恰好他的徒弟难得给他来一次信儿,吴明索性就做了个顺水人情。
现在,他什么都不想做了,唯一想做的事情就是静待正月十五海运开航。
宫九的势力遍布整个大安,而吴明的势力比他只多不少。他苦寻三十年,之前之所以没有消息,只是因为君瑄虽然有天眷之名,却并非真正的天眷者。而如今她已经是了——叶孤城的威名再也掩盖不了她,她是一柄锋芒毕露的剑,总要有“天下谁人不识君”的时候。
旁人或许不会将这种变化和“天眷”秘闻联系起来,可是吴明却会。
他已经可以肯定,那个姓君的小道姑,一定就是天眷者。道姑……盛唐门派之中,岂不是正有一派皆是道人?
眼中是灼灼狂热,吴明已经有些迫不及待的希望正月十五可以快点到来了。
宫九很快就收到了大祭司身死的信息,他也相信,另一边的不知何处的玉罗刹也会收到这消息。他不知道玉罗刹为何要对付大祭司,可是显然,他们彼此都在对方的局之中,互惠互利,宫九乐得如此。
正月之中的事情发展的很快。
在玉天宝紧紧的跟在宫九身侧,怀抱着自己的那块罗刹牌的时候,正月初三,大祭司被发现死于自己的寝殿内室。他死状凄惨,心脏被剖成两半丢弃在身旁,周身散发着腐臭的气息。教众有人惊呼一声,“天罚”二字便脱口而出。
西方魔教信仰神魔,教义称,罗刹诅咒对教不忠之人,必使其心肝腐烂,永堕地狱。而如今,受到众人敬仰的大祭司却是这样的死法,让人不得不质疑他对本教的忠诚。
正月初七人日,一白衣男子手持罗刹牌,在昆仑山下正式宣布接管罗刹教。他的半张脸上戴着银色面具,周身烟雾缭绕,竟和玉教主没有丝毫差别。唯有此人腰间悬一长剑,并非玉教主惯用双刀。
教众本有不服,却不见那人如何动作,方才还在叫嚣着的教众便被自己的武器刺死。这一招本是西方魔教不传之秘,唯有教主会用。见此,众人不敢再言,纷纷归顺。
正月二十。消失数月的玉罗刹玉教主忽然出现。在一众教众面前,他伸手拍了拍已经接任教主之位的男子肩膀,笑道:“真吾子耳,肖父也。”
西方魔教众人哗然,之后再无人敢有异心。岂料在老教主归来的第二天,他们新上任的教主便留书出走。玉罗刹气极而笑,却无可奈何。
不过半月,一切都已经尘埃落定,一切又刚刚开始。
宫九看着手中探子上报的秘闻,缓缓笑开。他觉得,如今他可以去见见那位玉教主了,那件多年横亘在他们太平王父子心头的心事,也该到了解决的时刻了。
☆、第77章 西方魔教的一点儿辛秘。
第七十七章。西方魔教的一点儿辛秘。
玉罗刹是应该见见宫九的,在一切都已经尘埃落定之后。
西方魔教盘踞西域多年,教中事物自然有一套运转流程,并不需要玉罗刹时刻盯着。只是他消失好几个月,教中的大祭司和三个护法又全部殒身,再加上他吞并了飞虎堂的势力,如今尚且需要整顿一二。一桩桩、一件件的事情堆叠下来,将玉罗刹拖在了西域。
好不容易整顿了教务,已经是二月的事情了。
宫九也不着急,年宴之后,他便在盛京之中住下。太平王世子因为“体弱”而不上朝,但是宫九却很喜欢往皇宫跑。毕竟,看着小的时候的“别人家的孩子”每天忙成狗,也是一件很让人身心舒畅的事情。
围观完了君见宇的过的苦逼日子,宫九就会在太平王府里陪陪自家母亲,顺便逗一逗自家妹妹。
宫九对于这个嫡亲的妹妹本身并没有什么特殊的感觉。他是很容易心生偏执的人,也只执着于自己的执着的东西。这是宫九本身的个性,无法随着自身际遇或者后天培养而更改。因为小时候的一些经历,他对他的娘亲格外偏执,连带着,对于那个面容肖似母亲的妹妹,宫九也是有些疼惜的。
关于玉罗刹,宫九并不着急。反正玉天宝还在他的手里,他刻意封闭了玉天宝的消息,那个傻子如今还抱着那块假的罗刹牌,整日做着平白得到绝世武功美梦,老老实实的呆在他的府邸之中。
虽然玉罗刹已经将自己的亲生儿子带到了西方魔教的教众面前,也顺利的让自己的亲生儿子继承了自己的事业。可是玉天宝这个玉罗刹的假儿子既没有死,也没有被玉罗刹否认身份,按照玉罗刹谨慎诡狷的性子,是绝对不会放任他不管的。
果然,在玉罗刹收拾了西方魔教的那一摊子事之后,他想起了自己为儿子竖起来的那块挡箭牌,同时,他也想起了宫九这个不声不响帮他解决了心头大患的“盟友”。虽然这个人凭空出现,搅乱了他原本的计划,可是却也算是意外之喜了。
玉罗刹心思缜密,所以他根本就不相信宫九是助人为乐的好青年。心念微转,玉罗刹派出了两队人马,一队往京城而去调查宫九底细,另一队则将玉罗刹自己的地盘细细巡视一遍,将和中原有联系的地方全都记录了下来。
因为是试探,玉罗刹并没有让手下的人太过隐匿行踪,而宫九示好玉罗刹本就有所求。所以对于玉罗刹的调查,他很是配合。
不多时候,两封密信就呈放在玉罗刹的面前。玉罗刹将两封信一一看过,心中已经有了成算。
二月初,玉罗刹踏上了重入中原的道路。中原和西域路途遥远,玉罗刹此番并不打算只是会一会宫九。在见过宫九之后,他想要在万梅山庄住上一段日子。西门吹雪答应在他百年之后接管西方魔教,他作为父亲,信任儿子的能力是一回事,完全放手却是另外一回事。
这是西门吹雪比君瑄和叶孤城更幸运的地方,他身上的责任再重,却有长辈从旁教引,他需要战胜的只是自己的执念。迈过自己心里的那一道坎,无论是剑道还是西方魔教,都无人再能阻他。然而君瑄和叶孤城却都是年幼丧父丧母,只有人告诉他们二人肩上的责任有多重,却没有人教过他们该如何承担。
就这样到了三月,玉罗刹终于抵达了盛京。
他踏入盛京的时候,便有人恭恭敬敬的将他请到了一座宅邸。玉罗刹这一路刻意泄露了自己的行踪,自然对这个结果不意外。
一踏入宫九的宅邸,玉罗刹便闻到了一股浓烈的血腥气。玉罗刹挑了挑眉,面无表情的看着面前的一潭被鲜血染红的池水。
池水之中的,甚至已经不能被称之为人。那仿若只是一具骨骼,外加一层枯黄的皮肤。可是那个人分明还活着,在看见玉罗刹的刹那,池水之中的人嚎叫出声,几乎就要向玉罗刹扑过来。可是他的琵琶骨被一条粗铁链穿过,无论他如何挣扎,都没有办法爬到岸上。
那个人在池水之中张了张嘴,口型是……父亲。
玉罗刹笑了笑,没有急着走过去,而是俯下身端详着那具恐怖的身体,然后带着些温柔的说道:“宝儿这样,可是听说为父身死,想为为父报仇想的?”
玉天宝挣扎的动作缓了缓,之后更加急切的想要解释什么。可是,他的舌头已经没有了。
其实玉天宝也没有什么好解释的,在玉罗刹还生死不明的时候,他就能带着罗刹牌逃走。而在听说玉罗刹死了之后,他也只是想着如何保命,丝毫没有想着自己父亲的“死亡”有蹊跷,有朝一日他要为父亲报仇。
玉天宝在西方魔教二十余年,玉罗刹从未亏待过他,他在玉罗刹“走火入魔”的这段时间的作为,不免让人心寒。
然而玉罗刹对玉天宝并没有什么父子之情,自然不会为了玉天宝的所作所为动怒。他这样说,只是想再多看看玉天宝的丑态罢了。
自私,懦弱,阴狠,无能,小肚鸡肠,难成大事。这样的性子,有玉天宝本身的原因,也有玉罗刹刻意为之。作为一个注定牺牲的棋子,玉罗刹并没有什么对玉天宝不满的地方。只是,他的出身就是他的原罪。
玉罗刹一生雄才伟略,玉天宝的存在却像是他身上无法抹去的污点。
玉天宝的存在,仿佛随时提醒着玉罗刹,提醒着他是如何被人摆了一道,如何被人掣肘,又是如何被人欺瞒的。
西方魔教,终归是玉罗刹一人的西方魔教。
大祭司本来是他用来控制教众之人而凭空捏造扶持起来的人物,却不想这个人在教中的势力越来越大。大祭司并不在明面上争权夺利,所以等到玉罗刹发现教众视大祭司如神魔,在教众心中的地位已经隐隐超过他这位教主的时候,已经算是后知后觉了。
西方魔教本就是靠信仰维系的存在,当大祭司等同于信仰的时候,就连玉罗刹也无法轻易动他。这样一口气,玉罗刹如何能够咽下?
而另一件让玉罗刹恨毒了大祭司的事情则是关乎他的儿子。他曾对西门吹雪这样解释他将送往中原的原因——他是他的独子,若是在教中长大,难免会染上纨绔习气。可是玉罗刹又怎么会教不好自己的亲生儿子?如果可以,他是想要亲手将西门吹雪抚养长大。
可是,在西门吹雪刚出生七天的时候,纵然他寸步不离的照料这个刚出生的婴孩,也险些着了旁人的道。在西门吹雪的襁褓里,玉罗刹翻出了一个微小的红色蛊虫。那是牵机蛊,中蛊的人会被啃噬了脑子和心脏而死。若非玉罗刹谨慎,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蛊虫不同于毒药,就连玉罗刹都不能保证护自己的独子周全。在没有找到有何人在谋害他儿子之前,他只能将西门吹雪送往中原,让他远离西域这个是非之地。
那个时候,玉罗刹就发誓,自己日后一定要交给自己儿子一个干干净净的西方魔教,他今日受到的威胁和屈辱,绝对不会让他的儿子再受一次。
那个对他的独子出手的人藏得很深,却还是在他抱回了他儿子的“挡箭牌”的时候露出了端倪。
那个用来代替他儿子的婴儿是玉罗刹捡来的,他出现的时间和地点都太过凑巧了。玉罗刹表面上接受了这个设定,暗地里却让自己亲手培养的暗卫仔细探查这个婴儿的来历。
这一查,果然查出了问题。那些线索虽然隐蔽,但是却指向了一个人——大祭司。
这个被玉罗刹亲手推上神坛的大祭司,真正的出身并非西域圣地,他有一半的血统,是来自他那个出身苗疆的母亲。苗疆擅蛊,想起了那只逼得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