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天青的神色已经近乎怒极反笑,所以君瑄已经明白了。
她轻轻的点了点头,房间里静的只能听见她额前发饰发出的细碎声响,出乎预料的,她居然很是认同霍天青的话:“有理。既然如此,那不妨在我救了你一命之后再说吧。”
霍天青已经有了决断。
“五年前大老板救天青一命,天青为报恩入珠光宝气阁,而今若女冠真能如此,天青便为女冠效力又何妨?有恩报恩,江湖儿女当如是!”言罢,他对君瑄拱了拱手,将手中的白水一饮而尽,而后推门而去。
闫铁珊的酒筵摆在了水阁之中,四面都是荷塘。让人惊讶的是,那水阁四面临水,周遭居然没有路。此处就足矣见设宴之人心思玲珑了,因为今天宴请的是江湖人,这样的亭子正方便了江湖人展现轻功,落座后也方便互相吹捧,很容易炒热宴席气氛。
君瑄去的时候已经有些晚了,包括闫铁珊在内的人都已经坐在了水阁之中。
眼见一身道袍的小道姑不紧不慢的往水阁这边走,方才还在和陆小凤高声交谈闫铁珊忽然笑着站起了身,一手拉着陆小凤,一面殷切的招呼君瑄道:“君姑娘这边坐,俺介绍陆小凤给你认识。”
陆小凤是喜欢姑娘的,特别是这个姑娘长得惊人的漂亮。顺着闫铁珊的手,陆小凤的眼睛一下便亮了。
君瑄也看见了被闫铁珊拉着的男人。陆小凤今天穿了一身青衣,标志性的大红披风正随意的搭在椅背上。他十分英俊,一双眼眸中带着仿佛带着永不熄灭的光亮。
不可否认,陆小凤的确是个有趣的人。
君瑄还站在岸边,在场的人也没有要来接她的意思。陆小凤和花满楼是因为君瑄没有开口,而其他人未尝不是存了试探她的功夫的心思。
这样的水池在君瑄于南海风浪之中练出的轻功面前不值一提,她在藏拙和炫技之间犹豫了一下,最终选择了后者。因为,她感受到了身后隐隐的剑意。
——她无需将自己的功夫展现给任何人,却不吝于将之展现给西门吹雪。这是她对另一柄剑的坦诚与尊重。
只见君瑄足下一点,跃起出剑。待到她落地之时,那一碧无边的荷叶就骤然被清出了一道两人宽的空路。水面澄澈的映照出了天空的倒影,一身黑白道袍的小姑娘还剑入鞘,一步一步的向水阁走去。
她是真的在走,在澄澈的水面上徐徐而来,每一步都在水面上踏出小小的涟漪,然而她的鞋面上却一滴水也无。
在场的人俱是高手,就连初出茅庐的苏少英都可以做到在水面上站立。可是想要和君瑄一样在水面也如履平地,就连陆小凤都不敢说自己一定能做得到。
霍天青望着冲着他们缓步走来的少女,眼中神情微变,居然是多了一抹庆幸。仅凭着这样的轻功,霍天青就有理由相信,这个仿若稚气未脱的小姑娘真的有能力救他一命。
虽然有意露了一手,但是君瑄到底不是喜爱炫耀的性子。她的面上一派寻常,只是在踏出某一步的时候微微动了动眉。
那是十分微小的一次停顿,就连目不转睛的盯着她的众人都没能发现。很快,君瑄便踏入了水阁之中。
闫铁珊最先将陆小凤拉到了君瑄面前,大声笑道:“姑妮好俊的功夫,俺们都看呆了。你看,这就是我对你提过的陆小凤了。”说着,他还拉了陆小凤一把,将他拽的凑近了君瑄几分。
陆小凤也跟着笑了起来,对君瑄拱了拱手道:“在下是陆小凤,四条眉毛……额,不,现在只有两条眉毛了的陆小凤。”
方才已经被闫铁珊调侃了一遍,此刻再提起自己被人剃掉的胡子,陆小凤倒也不以为意了起来。他的确很宝贝他的胡子,但是他做的每一件事都不会后悔。既然无悔,那拿出来调笑也无什么不可。
更何况,若是能博得这样漂亮的一个小姑娘一笑,他的两撇小胡子也算是死得其所了。
君瑄没有笑,但是却目光很柔和的盯着陆小凤看了一会儿才说道:“两条眉毛就很好。”留胡子的男人很显老。想到她离家之前,自家师兄仿佛也有蓄须的意愿,君瑄不由抿了抿嘴角。
“的确很好。”这个时候,一旁一直未曾出声的公子用折扇轻轻叩了叩自己的掌心,温声附和。只是再温柔的声音也掩盖不住言语之中的戏谑。
“花七公子。”
他一出声,君瑄便知道了他的身份,于是便也与花满楼打了招呼。君瑄的声音清润,并没有江南女子的绵软甜糯,却仿佛一股冰泉沁入众人心底,骤然就驱散了四月的山西些微的热意。
花满楼报以微笑,带着些不确定的道:“君……姑娘?”
君瑄走到他身侧唯一的空位坐下,而后说道:“君瑄本是女冠,檀越非我道门中人,随意称呼便是。”
听见君瑄说自己是女冠,花满楼一时有些微微动容。在他看来,这样一个年轻的姑娘却遁入空门,其中应当有许多心酸的往事。然而他一贯体贴,所以依旧唤了一句“君姑娘。”
君瑄点了点头,端正的在花满楼身边坐好。
倒是闫铁珊忽的拍了拍脑门,很是有些稀奇的问道:“姑妮是白云城主的师妹,却是个女冠,那叶城主岂不是……道长?”
这话仿佛只是闫铁珊的忽然之间的灵光一闪,却分明是在对花满楼和陆小凤点明了君瑄的身份。那两人本就是江湖中人,几乎当即就将传闻对上号了。
陆小凤的眼眸骤然瞪大,眼神也不自觉的集中在君瑄手中的长剑之上。方才他已经见过君瑄出剑,那样凌厉的剑法若是出自白云城,倒是说得通了。
花满楼却是不由松了一口气,花家和白云城通商多年,花满楼可不觉得叶孤城每年重金在江南采购的大量绸缎首饰,乃至澡豆香脂这种小玩意是他自己用的。这样的宠爱之情,大概这个小姑娘定然是被人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吧?想到这里,花满楼的心情也轻松了起来。
君瑄对闫铁珊总是提起她家师兄这件事并没有多想,毕竟叶孤城和剑,这就几乎是她十五年来生活的全部了。听见闫铁珊的话,君瑄点了点头,认认真真解释道:“的确如此,只是我师门于寻常道门不同,并非是出家之人,荤腥嫁娶都是随意的,唯修心而已。”
她并未提及纯阳,却还是解释了一下叶孤城这个纯阳道长的特殊之处。
就连闫铁珊自己都没有想到,他刻意扯出叶孤城的一句话,这个小姑娘居然会认认真真的回答。在他片刻的怔愣间,陆小凤却是仰头喝了一口酒,言语之间竟然有些向往:“妙极妙极,要是真有那样的道观,我陆小凤也去当个自在修心的道爷也好!”
“陆小凤要是当了道士,你的红颜知己早就把道观踏平了。你便安心浪荡江湖吧,何必糟蹋了清净之地。”花满楼摇头调侃了他一句。此言一出,气氛霎时活络,众人都朗声大笑了起来。
#蓄胡子的男人显老什么的,城主大人的膝盖好疼#
#花花的脑补能力也是一流的,小道姑身世凄惨什么的……2333333#
☆、第9章 西门吹雪被人抢了台词。
第九章。西门吹雪被人抢了台词。
闫铁珊的酒筵里,有极老的汾酒,菜也是精致,一道活鲤三吃就足以让人大快朵颐。
君瑄方才已经说了她不忌吃肉,所以霍天青就让人撤了有些寡淡的素斋。并未给她斟酒,霍天青为她倒了一小杯黄金澄澈的液体。
花满楼微微吸了一口气后对霍天青笑道:“虽然是去年的桂花纯露,较之新的桂花更加醇美,更加别有一番风味。”
霍天青望了花满楼一眼,不由赞叹道:“花七公子果然名不虚传,真是什么也瞒不过你的鼻子。”
而另一边的闫铁珊一直在为陆小凤夹着菜,不一会儿的功夫,那道鲤鱼三吃已经有半数都进到了陆小凤的肚子里。花满楼听着他们打机锋,也浅啜了一口自己杯中的汾酒,而后换了一双公筷,为君瑄也夹了一片鱼肉。
“君姑娘出身飞仙岛,想来是喜欢吃鱼的。”
君瑄的确喜欢吃鱼,但是从小到大,她吃过的鱼只分为两种,一种是她自己夹的,另一种是她师兄喂的。这一次,或许是因为花满楼的动作再自然不过,所以君瑄便道了谢,而后仔细将那片鱼肉用筷子划成小块,一块一块的送入口中。
十五六岁的小姑娘几乎没有不喜欢酸甜口味的,裹着酸甜芡汁的鱼肉软乎乎的铺在舌头上,君瑄享受般的微微眯起了眼睛。她的吃相极佳,就和她的人一样认真专注,所以也就没有发现,花满楼借着方才为她夹鱼的姿势,已经顺势护在了她的身侧。
这是属于花满楼和陆小凤的默契。果然,下一刻,陆小凤突兀的说了一句:“严总管是哪里人?”
水阁之中的气氛瞬间凝固了起来,除了只是抬头看了他一眼的君瑄之外,已经没有人有心情喝酒吃菜了。
等到君瑄真的吃完了这块鱼,花满楼已经化解了作为陪客的马行空的攻势。至始至终,花满楼都未曾离开过座位,也始终是将埋头吃东西的小姑娘护在了身侧。
霍天青没有动,陆小凤也没有动,闫铁珊沉重的喘着粗气,到底没有动。
动的人是化名苏少卿的苏少英,他对花满楼道:“我也想请教花公子流云飞袖,闻声辨位的功夫,请!【1】”
话还未落,他已经持了一根筷子向花满楼刺来。
花满楼正要动作,一只洁白如玉的小手却轻轻的抬了起来。她的动作并不快,可是却毫不费力的便截住了苏少英这迅疾的一招。
苏少英只觉得手上一凉,那只柔软的手便覆上了他的手背,生生的止住了他的攻势,让他再也近不得半步。那只手的腕部还缠着一圈白纱,它的主人自然是君瑄。
“你学剑。”她定定的望着苏少英,虽然此刻他手边并没有剑,可是方才用的的确是正宗的内家剑法。
“是。在下正是峨眉派掌门嫡传弟子,三英四秀中的苏少英。”苏少英飞快的缩回了自己的手,君瑄也并未拦他。
“你看不见我用剑?”仿佛怕苏少英看不见一般,君瑄将手中的剑横于胸前。
苏少英望着眼前这个不及他胸口的少女,愣了一下才回答道:“自然看得见。”
听见这个回答,君瑄轻“咦”了一声后才道:“你既然习剑,也看得见我用剑,那你为何不来找我?”她的声音清澈,是真的困惑,不含傲慢和挑衅。
也是如此,苏少英面上严肃的表情缓了缓。君瑄平静的目光抚平了些许他胸中被陆小凤激起的火气,所以他解释道:“我已二十有四,你却还年幼;我们也都是大老板的客人,我为何要对你拔剑?”
——声音里虽然并不温柔,但是却已经不是方才的剑拔弩张了。
君瑄偏头想了想,走到了花满楼身前,有些不认同的对苏少英说道:“用剑本就不分老□□女,拿剑的就是剑客。”
少女的话声音不大,却仿若金石坠地,掷地有声。苏少英登时一怔,心中似乎有所领悟,那种感觉竟然让他迫切的想要拿剑。这样的迫切,每一个剑客都有。无论功夫如何,苏少英到底是个剑客。
地上散落着两把剑,苏少英深吸了一口气,选择了刚猛沉重的那一柄。他今日见识了君瑄的轻功,却还没有见过她出剑。但是克制一个小姑娘的剑路,拥有绝对的力量便足够了。
不再多言,苏少英手中的剑呈大开大合之势向君瑄迫来,他将一套峨眉掌门独孤一鹤独创的“刀剑双杀七七四十九势”使得纯熟刚猛,气势逼人。
这样的功夫,本就是独一无二。君瑄江湖阅历尚浅,甚至,这一战,根本就是她的江湖首战。这种既可以当剑法使,又可以当刀法使的功夫,君瑄自然不可能见过。
可是对于君瑄来说,见过或者没见过,本就没有什么分别。
她的剑法融汇于骨血,又历经了叶孤城十年之久的打磨。叶孤城一剑封仙,那足以让叶孤城封仙的剑法,本身就是奇雄难测。对付这样的剑法,又怎么能用眼睛去看?
不用眼睛去看,那么对于君瑄来说,全天下的剑法也不过是同一种剑法。
苏少英的重剑直奔君瑄而来,却丝毫近不得她的身,少女就像是天边一朵流云,又像是山间随风飘洒的薄雪,倏忽聚散,捕捉不得。
四十九招已经使尽了,苏少英的攻势也越发的猛烈了起来。就在这个时候,君瑄忽的一纵梯云,整个人腾空而起,就这样生生消失在苏少英的面前。等到他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只觉自己手中的剑重了些许。
裹在宽大道袍里的少女轻轻的立在他的剑尖,如同枝头的一朵摇摇欲坠的落花。
她却没有落下来,而是自苏少英的重剑转了半圈,整个人更高的向上腾跃而起。苏少英疾退了半步,却骇然发现自己已经被笼罩在了一片绚丽的剑光之中。
“天外飞仙!”陆小凤一直关注着这边的战局,看见这一幕,登时就惊呼出声,整个人也跳了起来。
他说的对,却也不对。这的确是天外飞仙,可是却只有半招。若这真的是天外飞仙,那么苏少英绝无生还的可能。幸而这只是半招,所以苏少英还活着。
——虽然苏少英的头发被君瑄削掉一半,周身也全是被剑气割破的伤口,但是那本该刺入他咽喉的一剑却并没有刺出。在他还沉浸在那一剑的光影里的时候,最后的杀招已经被君瑄没入剑鞘。
没有人死去。这样的结果让陆小凤忽然松了一口气,花满楼的呼吸也平缓了起来。这一剑让他们清楚的明白,君瑄并不是一个隐没在白云城主赫赫威名之下的小小少女,她是一名真正的剑客。
一战已歇,胜负分明。君瑄将自己的剑负于背后,冲苏少英行了一个道礼:“承蒙指教。檀越的剑法很好,瑄颇有感悟。”她脸上并无胜利的骄矜,对苏少英也是真诚的感谢。
苏少英是近些年风声鹊起的剑客,行走江湖以来还未曾真正的败过。此刻折剑于君瑄之手,他的脸色不由惨白无措了起来。。
半晌之后,他将那柄不属于自己的剑抛到荷花池里,低头似哭似癫的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