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默了默,还是点头答应了,“离这里最近的就是陈塘关了,正好我们也是要去那里的,载你一程也无妨。”
周扬微微一笑,算是感谢。然而,紧接着,他又听男人道:“载你一程是无妨,我相信你不是心术不正之徒,但恐怕要委屈你和家仆坐在马车外了。贱内有孕在身,你身上血腥味太重,难免冲撞了。”
周扬并不在乎待在哪儿,只要让他进城就好,于是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
见此,男人回以儒雅地一笑,抬手将周扬扶了起来,安置在马车的另一边,并递给了周扬一把油纸伞和一件干燥的外套。
“这位公子,冒昧的问一句,不知你为何受伤至此,可是得罪了什么人?”周扬坐上马车,帘内传来一名女子的问声,问声温婉,让人完全不觉得她所问的问题冒昧。
周扬想了想,面不改色地发挥了自己胡说八道的本领,三言两语将自己塑造成一个神秘门派有才能却被欺压的苦情正义角色。男子的夫人原来就是个心底善良的女子,现下又有孕在身,母爱泛滥,一听周扬这么说,立马同情起来,拉着男人的衣袖,小声道:“相公,你看这位小公子如此可怜,还伤痕累累,不如将他带到府上安置,找大夫给他好好瞧瞧?”
妇人是个有分寸的,虽是可怜周扬所塑造的角色,但并没有越过自家相公做出决定,反倒是留了个心眼,与男子耳语商量。可惜,妇人心虽细,却料不到周扬耳力非常人能比,将她的话一字不漏地给听了过去。
周扬心思一动,猛烈地咳了咳,吐出了一口血,故意让一边的仆人看到。如他所料,仆人一见,止不住惊呼道:“这位公子,你怎么吐血了?”
车帘一动,中年男人探出头来,略带担忧地看向周扬。周扬“感激”地看了男人一眼,气若游丝道:“劳你们担忧了,我没什么关系的,只是内伤在身,难免扰了五脏,歇息一段时日就好了。”
男人抿了抿唇,看看周扬,又看看马车内的妇人,有些为难。
“相公。”妇人看出了男人的动摇,不由又唤了一声。
男人叹了一口气,对周扬点了点头,“在下看小公子孤身一人,到这陈塘关也是人生地不熟的,不如暂住寒舍,待到伤势痊愈了再做定夺。”
周扬连忙摇头假意拒绝,“你我非亲非故,您能载我一程我已是感激不尽,哪能再麻烦你?”
周扬这么一拒绝,倒是坚定了男人帮助他的决心,“说什么麻烦不麻烦的,不过顺手之劳,就这么决定了。”说着,又顿了顿,接着道:“你有伤在身,气息不稳,还是别再多说,闭目安歇片刻,不久便可到达陈塘关。”
周扬还想开口,妇人紧接着男人又劝道:“小公子就别和我们客气了,我还有两个孩子,与你也相差不到几个年岁,看着你就像看着他们一样,想想自己的儿子若是在外被人迫害至此,必然心痛难当。如今与你这顺手之劳,也指望将来我儿若是遇此变故,也能有人伸手一助。”
周扬默不作声,看似感动不已地默认下了两人的帮助。
“在下陈塘关李靖,马车内乃贱内,还未知小公子尊姓大名?”既然让周扬和他们回去,李靖自然觉得两者该互通姓名,也未计较太多礼数,率先开口自报家门。
初听陈塘关李靖大名,周扬惊了惊,很快恢复正常,开口道:“原来是李将军,久仰大名,在下姓周,单字扬。”
☆、祸国殃民都怪谁(二)
陈塘关李靖的夫人殷氏第三胎怀孕三年零六个月未有动静,这一日本是与平常一般无二,殷氏忽感不适,紧接着剧烈的疼痛从腹部蔓延开来。
要生了。殷氏意识到。下人将她脸色不对,手忙脚乱地扶住她。
殷氏露出了一个微弱的笑容:她的孩子终于要出生了,她不在乎她的孩子为何会在她腹中待上三年,也不在乎生下来这孩子是妖是怪,她只知道,这是她的孩子,这就够了。
“夫人,夫人,坚持住。”李靖听到动静,从外院赶过来,一见这架势,先是安抚了一番殷氏,转而朝没头的苍蝇似的下人吼道:“还愣着做什么,还不赶快将夫人扶到房里,请稳婆准备热水?”
李靖这一吼犹如当头一棒,下人终于回过神,纷纷应是,散开去,分工合作,看起来倒是很是靠谱。
一阵折腾,终于步入了正轨。
或许哪吒在殷氏腹内安静了太长时间,这会儿可以出来了,激动地死命折腾。殷氏痛得死去活来,痛呼声一声比一声惨烈。
李靖向来爱妻,徘徊在产房外听着妻子撕心裂肺的叫声急得焦虑不已,来回踱步,一步都停不下来。
在李靖府上修养地七七八八的周扬听闻殷氏要生了的消息后,兴味十足地笑了笑,然后不慌不忙地赶到了产房门口,正与李靖撞个正着。
“李将军不必忧心,尊夫人不会有大碍的。”周扬的语气不是安慰的,只是平淡地陈述事实。
这时候的李靖就需要一个可靠的人来告诉他殷氏不会有事,而周扬很符合“可靠的人”这个条件。虽然第一次见周扬面,周扬狼狈不堪。但后来的相处中,周扬充分展现了他的神秘和深不可测,让李靖一家不知不觉中对他更加信任和佩服起来。
李靖慢下了踱来踱去的脚步,最后停了下来,缓缓地叹息一口,深深看了一眼紧闭的产房。
“李将军,有件事之前一直想与你一提,但总没有找到机会。今日李夫人生产,若是再不说,恐怕也就没有了说的意义了。”周扬走上前,与李靖并肩而站,说道。
李靖被周扬的话吸引了大半的注意,眉头动了动,问道:“周小公子所言何事?可是与贱内腹中之子有关?”
这很容易就想到,周扬说过了殷氏生产过后再说就没有意义,那么这事只可能和那快要出生的孩子有关。
周扬点点头,“没错,正是与李夫人腹中公子有关。”不等李靖出声再问,周扬接着道:“李夫人腹中乃是一位公子,生来便与常人不同,彼时李将军见着切莫惊慌。”
说实话,怀胎三年所生的孩子想想都不会正常,但是,在真正没有生出来之前,李靖总是抱有一丝侥幸的。现下听周扬这么说,也不疑有假,怔了怔,道:“不论如何,他总是我李靖的儿子。”
若只是相貌、能力异于常人,他李靖也认了,半句话不多说。但若是注定祸害人间的妖孽,他李靖也不介意大义灭亲,将他扼杀于摇篮中。
不管怎样,他都是我的儿子,他的生死我都会负责。李靖如此想道。
周扬似是看透了李靖的想法,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正在此时,产房里传出殷氏一声高亢的喊叫,随后“噼里啪啦”一通乱响,高高低低的惊呼声从里面传来。
“啊!妖怪!夫人生了个妖怪!”
“天啦,太可怕了!”
……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吗?李靖脸一黑,毅然推开门。
门这么一推,稳婆等人鱼贯而出,李靖逆流而上,快步步入房间,先是确定了殷氏的安全,复而开始寻找所谓的妖怪。这一寻,一眼就看到了窝在墙根的肉球。李靖双眼一红,抽出墙上的剑,一剑就向肉球砍过去。
肉球虽无五官,却灵识敏锐,剑气未及它就猛地跳了起来,蹦到了殷氏跟前。此刻殷氏正从昏迷中醒过来,一眼就见到自家相公提剑要砍了他们的孩子,不由急道:“相公,你做什么,这是我们的孩子啊!”
李靖脸色冷凝,并未放弃砍杀肉球的动作,“夫人,他是个怪物!哪个孩子生出来是如此样子,还能躲闪自如的?虽然他是我们孕育出来的,但我李靖今天必然要替天行道,大义灭亲!”
肉球听懂了李靖的话一般,猛地加快速度向李靖冲过来。李靖执剑而站,在肉球接近时提手挥剑。
“相公,不要!”殷氏大喊。
她绝望着,难道她辛辛苦苦怀胎三年的孩子今日就要葬身于自己的相公剑下吗?然而,想象中的血肉相离并没有出现,肉球不仅巧妙地躲开了李靖的剑招,还狠狠地撞了李靖一下,将李靖撞得连连后退。
前一刻的悲伤忽而显得有些好笑,殷氏眼里还沾着泪水,却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一笑。
“孩子,我的孩子。”殷氏趴在床沿,看着肉球,带着笑喃喃地唤着。
与殷氏的怜爱不同,肉球如此动作下,李靖愈加肯定了这个孩子的不详,势必要将他诛杀。
肉球注意到殷氏的呼唤,漂在空中的动作缓了很多,似是迟疑地往殷氏靠近。殷氏见此,笑容越加柔和。而与之相对的,李靖抓住了这次机会,趁肉球不备,猛然上前,一剑下去。
“孩子,小心,快躲开!”殷氏惊恐地伸出手,高声提醒道,但显然肉球并没有意识到危险,还愣愣地对着殷氏摇晃着自己的身体。
“叮当”一声,李靖的剑还没碰到肉球就在周扬勾勾手指下落到地上。周扬只是堪堪站在门槛内,笑看李靖转头一脸的不明所以。
“周小公子,这是何意?”
“我说过让李将军不必惊慌的。”周扬只是重复了半句,就丢下了李靖不管,对肉球招招手,轻道:“哪吒,过来。”
肉球并不知道自己会有个名字叫哪吒,但周扬这么喊了,他就觉得这该是自己的名字。而且,这人一喊,他就忍不住向他靠近。
肉球停在周扬眼前,周扬抬手点了点肉球,一阵金光,肉球一分两半,从里面露出了肉嘟嘟白皙可爱的孩子。周扬的笑容不由加大,抱住了凌空的孩子,弹了弹孩子脸颊。怀里的孩子也不哭闹,含着自己胖乎乎的手指,好奇地睁大眼睛观察着周扬。
周扬不是很喜欢孩子,特别是哪吒还是个熊孩子。但是,哪吒的熊让周扬想起了玛门,许久不见自己的孩子,突然也就觉得熊孩子不熊的时候还是挺可爱的。
自己没见过玛门婴孩的样子,想象一下那个情景,觉着应该比哪吒还要可爱才对,毕竟路西两人的基因放在那儿呢。
“此子乃灵珠子转世,注定仙缘在身。李将军、李夫人若是不介意,在他遇到属于他的仙缘之前,交于我来教导,如何?”周扬就这么抱着哪吒,远远地看着李氏夫妇,问道。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去报名,然后回来写几张卷子和看书,估计没得更╭(╯ε╰)╮
☆、祸国殃民都怪谁(三)
哪吒生而能跑能跳,能言能思,在法术上的天赋也是极高。只可惜,天赋再高周扬也没准备教他什么实质性的术法。要知道,周扬虽然从李靖夫妇二人手中取得了哪吒的教导权,但可从没有想过要真正做一个好师父。
他只是对哪吒这个千古传唱的熊孩子忽而起了那么一点兴趣而已。
从周扬的出现就打破了哪吒很多轨迹,原本应该在哪吒出生不久来道贺收徒的太乙真人到如今都未见人影。周扬也乐得轻松,省的他到时候还要扯些瞎话把人打发走。
这一日,周扬正躺在树上偷懒,忽而微弱的羁绊感在脑海里一闪而过。他猛地睁开眼,神色一喜。凝神去细细感知那番感觉,果然是那他和路西法断了许久的联系,周扬从身心轻松了不少。
那个方向……
周扬坐起身,往刚刚感知的方向眺望。以他对这里的了解,那个方向最为出名的该是朝歌了。
陈塘关呆得够久了,是时候该离开了。周扬如此想道,干脆利落地从树上跳了下来。脚步刚站稳,院门外就飞扑进来一个团子,团子穿着件红肚兜,光着脚丫,一手套着一正青色的圈,一手晾着一正红色的绫缎。周扬颇有些意外地眯眼看了看他手臂上的两个东西。
哪吒张开手,笑着大喊道:“师父。”
哪吒很显然是想扑进周扬怀里的,但周扬并没有张开怀抱,直到哪吒到了眼前,才伸出一只手搂住了哪吒越到半空中的身子。
“师父!”哪吒扬起孩子气十足的笑,手臂套着一堆东西,就这么搂上了周扬的脖子,蹭了蹭。
“今天这么快就回来了?”除了表面上做些功夫,其余时间周扬对哪吒放纵得很,哪吒每天一完成周扬布置的小打小闹的任务,立马撒丫子不见人影,不到天黑绝对不可能出现在李府中。
“我今天在街上教训了一个色老头儿,然后一个白胡子老爷爷拦住了我,送了我这两个东西。”哪吒说着松开环住周扬脖子的手,将胳膊上的两样东西送到周扬眼前,兴奋道:“白胡子老爷爷说这两样是法宝,一个叫混天绫,一个叫乾坤圈。哪吒试了试,果然如那个白胡子老爷爷说的一样厉害,哪吒可喜欢了!”
周扬接过乾坤圈把玩了一番,又交给了扑闪扑闪着眼睛看着他的哪吒,问道:“为师可是教过你,不要轻易相信别人的话,包括最亲密的人。现在那位老爷爷不过是位陌生人,却送与你这两样宝物,你既然接下了,可问清那位老爷爷因何赠与你两样宝物?”
这么一问,哪吒瘪了瘪嘴,很是不开心道:“哪吒问了,可是那个老爷爷只说这两样迟早是我的,现在只不过是提前给我。而且,他还让我拿了这两样宝物之后,务必要好好跟师父你学习本领。”
周扬挑挑眉:这倒是有意思了。
这老头是太乙真人无疑了,但太乙真人这是什么意思,撂担子不干了?难道因为太乙真人掐指一算,哪吒这孩子太熊了,就扔给看上去挺神乎其神的自己?周扬不由怀疑地看了看哪吒。
见到周扬的眼神,哪吒理解错了周扬的意思,还以为他怀疑自己话里的真假,不由委屈地鼓起了脸颊,闷闷道:“哪吒真的问了,是那个老爷爷不告诉哪吒,最后哪吒还想把东西还给老爷爷的,但那老爷爷却突然不见了。哪吒找不到老爷爷,只能收下了。”
周扬一笑,掐了掐哪吒的脸,将他从自己怀里放了下来,说道:“师父没有怪你。算了,既然那个老爷爷已经找不到了,以后这两样东西就是哪吒的了。”
哪吒双眼一亮,高兴地举起莲藕似的胳膊,大声道:“好哎!师父最好了。”
是吗?周扬在心里意味不明地反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