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常洗。”
“你们家是男的洗碗?那女的干什么?你有没有姐妹?”
“没有,我只有一个哥哥。”他说,“垃圾倒哪里?”
“我不知道,我没倒过,应该是楼下那个大垃圾箱里。”
他把垃圾桶里的垃圾袋提出来,扎好了口,对艾米说:“找个新垃圾袋放上去,我下楼去倒垃圾。”
“我跟你去。”她顾不上找新垃圾袋,也不知道家里的垃圾袋放在哪里。她紧跟在他后面向外走。走到门口,她对屋子里的人大叫一声,“我们倒垃圾去了。”
“嘿嘿,倒个垃圾嚷嚷得全世界都知道?”他笑她,“你连垃圾都不倒?真正是小懒虫啊。”
“我以后每天倒垃圾。”她向他保证说,“真的,你以后可以问我爸爸,看我倒了没有。”本来她还想说“我以后每天洗碗”,但她一想到那油腻腻的样子,觉得太艰巨了,算了,以后再说吧。
等Allan到书房跟爸爸讨论问题去了之后,艾米回到自己的卧室,坐在写字桌前,却什么也干不下去,只是支着耳朵听书房里的动静。听了一会儿,听不到什么,于是嘴里咬着笔头,就胡思乱想起来。他有没有女朋友?他喜欢不喜欢我?应该是喜欢的,因为他一直对我笑着,而且把瘦肉都让给我吃。他脸红的样子真可爱。他什么时候会再到我家来?希望他天天都来,但是他肯定不会天天都来。
她想,有没有什么办法,让他非得上我家来不可?让爸爸每天叫他来讨论问题?爸爸肯定不会的。让妈妈叫他每天来翻译东西?妈妈肯定不会的。最后她想到了一个点子,就是不知道能不能成功。不过根据她对爸爸妈妈脾气的掌握,她知道只要有“不成功,便成仁”的决心,就一定能成功。
Allan走后,艾米听见爸爸对妈妈说:“成钢很不错,想不到他俄语也这么好,如果不是他提醒,我这篇文章就有一个大漏洞了。诗因翻译而失落。真理啊!所以搞比较文学的,最好能多懂几国外语,通过译文搞比较文学研究,无异于隔靴搔痒。以后英语上向你请教,俄语上就依靠成钢了。听说他日语也不错,可以借助辞典看文学作品。”
妈妈说:“俄语日语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他英文译笔很老道。他本科时的翻译老师我认识,叫静秋,是D省翻译家协会的常务理事,他们合译过很多东西,《译林》上有他们俩的翻译作品,还在《中国翻译》上发表过文章。这孩子如果向翻译方面发展,可能挺有出息的。”
“你这是什么意思?”艾米的爸爸说,“难道你认为他选择比较文学是个错误?”
“我没有这样说,我只是说他译笔不错,光看译文,你真的想不到他才二十出头。”
艾米插嘴说:“他才二十出头?我以为他三十出头了。”
“为什么?”妈妈笑着问,“因为他有胡子?”
“不光是有胡子,我觉得他很老成的,可能是因为他说我是小孩子,小懒虫。”
妈妈教育她说:“你的确是个小懒虫,什么家务都不干。你看人家Allan多懂事?什么家务都会做,你是横草不拿,竖草不拈,如果到别人家去做客,肯定不讨人喜欢。”
“我以后每天帮你倒垃圾,我向他保证了的。”
“你看你看,你这个观点就不对,怎么是帮我倒垃圾呢?”妈妈笑着说,“你向他保证?他批评你了?”
“没有,他没有批评我,是我自己想倒的。”艾米想,要等到他批评还算本事?自己就应该能看得出他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了。
“妈妈,你说他英语很好,那你可不可以请他辅导我英语呢?”艾米试探着问。
“你的英语还需要辅导?”妈妈吃惊地说,“如果需要辅导,我辅导你就是了。自己的妈妈是搞英语的,还去请个英语家教,不怕别人笑话?”
“你那么忙,哪里有时间辅导我?”艾米说,“我只是想要他跟我练口语练听力,你知道的,我以后是要上英语专业的。你们不愿意出家教费,我用我自己的钱付他,好不好?”
爸爸不解地说:“既然是这样,你自己请他就是了,还要你妈妈去请?”
“他拿我当小孩子,我请他,他会答应?”艾米对妈妈说,“你去请,他肯定会答应。我保证会把各科成绩都搞好。如果你们不肯请,我就不知道我的成绩会垮成什么样了。”
“你这是在威胁我们呀?”爸爸说,“是你的成绩,你的前途,你搞垮你的成绩,你自己倒霉,不要总是觉得是在为父母读书……”
妈妈看了艾米一眼,知道她是说得出做得到的,叹口气说:“好吧,我去跟他说,但是你要保证你的各科成绩都不掉下来,不然的话……。而且说清楚了,只是英语家教。女孩子,要自重,不要……”
爸爸不解地说:“请个家教,你说这些干什么?”
“打个预防针。”
7
艾米不知道妈妈是怎样跟Allan讲的,反正他同意做她的英语家教,每星期两小时,星期六或者星期天,看当时的情况定具体时间。他不肯收钱,说两个人练口语,说不上谁是谁的家教,是互相帮助,不应该收钱。
现在艾米有了一个理由见到Allan了,她很珍惜这每周两小时。她专门挑爸爸妈妈不在家的时间叫他来辅导她,有时根本就是把爸爸妈妈支出去或者赶出去了。有时她故意把时间选在快开饭的时候,这样就可以留他吃饭。还有时她约他去公园的英语角,顺便就可以叫他陪着她在公园里逛逛。
在时间的选择上,他很迁就她,她说什么时间,他就尽力把那个时间空出来陪她练口语。
艾米看得出来,Allan是一本正经地在跟她练口语和听力,他每次来的时候,都会带来他为那天的练习做的准备。他会跟她一起为下次定一个topic,然后他会收集跟那个topic有关的词汇、句型、背景材料、BBC或者VOA的广播录音等等,把两个小时排得满满的。在那两个小时中,他们俩只说英语,不说汉语;只说与那个topic有关的东西,不说别的。
艾米时常想把话题扯到别处去,但Allan总是一下子又把话题扯回来了。
“下次我们谈谈love吧。”艾米建议说,准备看他发窘推脱。“行啊,”他很爽快地答应了,“这次你来收集资料,找找各家各派的不同定义,再找找有关Love的散文、诗歌、日记、小说什么的……”
艾米很失望,本来是想把谈话引向自身的,结果被他搞成了科研,呼地一下从实践上升到理论去了。但她不想被他看低,只好拿出应考的劲头,到处收集资料,准备下星期给他个一鸣惊人。
下次见面的时候,艾米亮出她的研究成果,一个人侃侃而谈,从love的定义与分类,到男性女性对love的不同追求,再到名家名篇有关love的论述,连读带背,倾巢而出。
Allan笑眯眯地听她侃,最后问:“把自己侃糊涂了没有?”
艾米沮丧地说:“还真把自己侃糊涂了。收集了这么多关于love的议论,看到后来,看得没感觉了,反而不知道love是什么了。”
“Lovedefiesdefinition。”
“爱是不可定义的?”艾米擂他一拳,“那你为什么叫我去找love的定义?而且我还找到那么多定义?”
Allan笑着说:“总是有人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嘛。再说,有些人说love不可定义,也不等于就真不可定义,看你自己怎么想了。你认为可以定义就定义一下,你认为不可定义就不定义。”
“那你对love的定义是什么?”
“我就是没有自己的定义才叫你去找定义嘛。不过我相信lovedefiesanalysis。如果把love拿出来分析研究探讨,可能会越搞越糊涂,甚至觉得索然无味……”
“那你叫我收集这些资料,是不是为了让我对love感到索然无味?”
“不要把我想得这么阴险狡猾嘛。”
她想:你就是阴险狡猾,想让我脱离实际,上升到理论的高度,自己把自己架空?我偏不。“Doyouloveme?”她突如其来地问。
“Definelovefirst。”
“你狡猾!”
“Define狡猾First。”他说完,建议道,“两小时到了,我们出去吃羊肉串吧。”
艾米一听,就忘了方才的话题,兴高采烈地跟他去吃羊肉串了。那个卖羊肉串的店子在校外,但离艾米家不远,是靠着学校的院墙搭起来的一个小屋子,摆着几套简陋的桌椅,看上去很不起眼。但那家的羊肉串很不错,远远地就闻到一股孜然的香味。
大概学生都喜欢那家的羊肉串,所以那家店附近的院墙经常被推倒一片,方便学生进出。学校不得不每过一段时间就来补墙,顺便也把卖羊肉串的赶走。不过,过段时间,卖羊肉串的又回来了,学校的院墙就又倒了一片。
每次去吃羊肉串,Allan都让艾米坐在小桌子边等着,他去买羊肉串和饮料,然后端过来,放在她面前,连擦手的纸也为她准备好了。看她吃得高兴,他就显得心满意足。
“你跟我在一起的时候开心吗?”艾米边吃边问。
“开心的反面。”
“开心的反面是什么?不开心?”
“你这么聪明的人,怎么被我绕糊涂了?开心的反面是关心。”
她笑得差点把嘴里的食物吞到气管里去了,吓得他连声说:“不要笑,不要笑,别把自己噎住了。我奶奶说,食不言,睡不语,看来是很有道理的。”
“为什么你会关心我呢?”
“因为我没有妹妹,我很想有个妹妹让我宠,让我保护。”
艾米很失望,追问他:“那你以前这样宠过别的女孩吗?”
他想了想,说:“没有,我读书有点早,所以班上的女同学都比我大,没有遇到过像你这样的小不点。”
“她们宠你吗?还是欺负你?”她好奇地问,想起上初中的时候,班上的几个女生老爱欺负一个刚从外地转来的男孩。
“说不上欺负,有时逗弄我一下。”
“她们怎么逗弄你?”
他呵呵笑着,不肯告诉她,只说:“不能告诉你,你学这些东西快得很,不告诉你这些,你已经很调皮了,告诉了你,你不天天拿我开涮?”
她想象那些比他大的女生逗弄他的样子,忍不住开心地笑。“你留着胡子,是不是为了显大一点?免得别人欺负?”
他笑了起来:“没想过胡子会有这种功能,只是懒得经常刮它。只有你们小孩子才想方设法地显老,真正老的人会千方百计地显小。”
“为什么你老把我当小孩子呢?我只比你小三岁。”
他指了指心的位置:“是不是小孩子,主要是这里决定的。”
艾米不知道他为什么老把她当小孩看待,她想,也许等我考上大学他就不会这样想了。
有Allan做家教,艾米学习很用功,成绩也上升很快。妈妈到她学校开了家长会回来,显得很高兴,对爸爸说,艾米从第五名上升到第一名了,老师夸她这段时间很有进步呢。
艾米说:“我叫你请Allan做我的家教没错吧?他不光能辅导我英语,别的功课他也能辅导。”
妈妈意味深长地说:“你好好读书,如果你高考考得不好,他会瞧不起你的。”
“我肯定会考好的。”艾米自信地说,“他说我很聪明,他知道我想考B大英文系,他说我一定能考上。”
妈妈突然把早恋的坏处大大宣讲了一通,艾米听着,不置可否,心里却想,你不说到“早恋”的坏处,我还在月朦胧鸟朦胧,现在你把这事说得这么可怕,妹妹我就要大胆地往前走呀,往前走,莫回——(耶)头。
她想,早恋早恋,就是早就恋上他了。早恋的坏处就是早就恋了,却到现在还不敢说出来,憋在心里很难受。早恋的好处,就是因为恋他,我变得勤快了,勤劳了,勤奋了,勤俭了。我的成绩提高了,我把我的卧室收拾得干干净净,我还帮家里做家务了。如果人人都像我这样早恋,共产主义就可以提前实现了。
她情不自禁地咕哝了一句:“为实现共产主义而早恋:时刻准备着!”
妈妈问:“你说什么?”
“没什么,想起少先队的呼号了。”
8
那年,当艾米如愿以偿地拿到B大英文系的录取通知书的时候,她第一个想到要分享这份喜悦的就是Allan,但他到南方做暑期工去了,要到秋天开学时才会回来。
那是怎样一个漫长难熬的暑假啊!众所周知,高考过后的那个暑假,是个令人发疯的暑假。考上了的,可以高兴得发疯,没考上的,可以绝望得发疯。紧压着分数线的,像踩在薄冰上一样,可以担心得发疯;刚够上分数线的,像悬挂在峭壁上一样,可以着急得发疯。有的在发疯似地找路子开后门,有的在发疯似的摆酒席宴请宾客。凡是家里有高考的,都处于一种要疯不疯、随时可疯的状态。
艾米也处在一种非癫即狂的状态,不过她的疯跟高考没多大关系,仅有的关系只是突然一下没学习压力了,人变得轻飘飘的,好像快要抓不住地球了一样。
闲暇的日子助长疯狂的思念,艾米每天都在思念远在南方的Allan。这几个月来,每星期跟他见一次面,这个习惯已经融化到血液里去了,现在这么久见不到他,就像是得了血液病,说不出来病在哪一块,就是浑身不自在。
如果不是怕Allan不高兴,她就跑到南方去找他了。
她在日记里写他,在歌声里唱他,有时日记里面整页整页的纸上就只写着他的名字,英文的,中文的,横着的,竖着的,左手写的,右手写的,应有尽有。有时她把所有带“成”或者“钢”的成语找出来,一遍一遍地抄写。有时她画他的侧面像、正面像,差不多为此就改学绘画专业了。她觉得自己快要思念成疾,思念成疯了。她很担心,怕等到下学期Allan回来的时候,她已经变成了一个衣衫褴褛、目光呆滞、睡街头、吃煤球的疯子了。
最后她找到了一个办法来保持清醒不疯掉,那就是写小说。她把自己跟Allan的故事写成了一个短篇,侧重写她的少女情怀。她不知道那是无病呻吟,还是有病哼叽,反正都是她自己的切身感受,所以写起来即使不是才思如泉涌,至少也是胡想如井喷。写到痛处,泪流满面;写到甜处,手舞足蹈;打腹稿的时候,发痴发呆;改错字的时候,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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