着手指升起的烟雾,如同阐述一个很简单的问题一样,很平静。
“阿铉,其实你不必这样,你可以和他站在一起,不必顾及阿声和我。”L隐隐约约猜到阿铉所指的事情是什么,也知道这件事情和阿声有很大的关系。
“不,我这一辈子都不会站在阿声的对立面,也不会杀他,但是他有一天要杀阿声,我可能会毫不犹豫地举枪杀了他,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随便找一个地方老去。L,你明白我想表达的是什么吗?”
“阿铉,你会累的。”L摇摇头,显然不赞同阿铉这样的做法,他希望能有一个完美的解决办法。
“是啊,事实上,我累了,所以我选择了最伤人的办法斩断他多余的选项。”
“阿铉,阿声不会希望你这样做的。”
“L,你知道的,我只是累了,太累了,我没有力气再处理我或者他的生命里那些牵绊我和他的事情了,所以我想一次性解决,我不知道后果,我也不太想去预知结果,可能这一次的事情结束,阿声身边就剩下你和阿贝了,谢谢你,L你为他留下了选项。”阿铉揉揉太阳穴,露出一个苦笑。
L刻意地忽视阿铉苦笑的模样,蹙着眉头,看了一眼在餐桌边说话的两人:“真的要这样么?只有死亡或者战争的选项么?”
“嗯,或许是的,”阿铉笑着对L说,“也许阿声从来没有告诉你,我和阿声小时候的故事,但很感谢你一直以来没有质疑我们之间的存在什么,也谢谢你可以出现在他的身边。”
“别告诉我这是你的遗言,我不想听。”阿铉今天要说的内容显然超过了L的预料,阿铉并不是一个会一下子把所有事情一次性说完的人,任何情况下都不会这样做,除非他想要和这个世界斩断所有的联系,那也就是他预设自己会死。阿铉做了那么多,可是最终,其实只有死亡一个选项。
“不,这是一个很久远的故事,我想你需要知道,也许之后不会有机会再提起,你知道的。我大概永远不能忘记十二岁的女孩紧紧地攥着九岁的阿铉的手,对说,‘阿铉,对不起,阿声,拜托你了,姐姐,真的不能保护你们了,阿声,别哭,阿铉,别难过,姐姐只是提前离开了,阿铉,姐姐这样说很自私,但是请你拿起枪,你可以活下来的,带着阿声活下去,我要你护他一生,因为姐姐救你了。’那不过是十二岁的女孩,拼命地保护着九岁和七岁的孩子,最后因为那个叫阿铉的孩子而丧命。那一刻起,阿铉的命就不是他的了,是阿声姐姐的。这就是故事的全部。”
L看着阿铉含笑的眸子,感觉那像是冬日的凉风过境之后生出了一丝暖意。这个人,明明说的是很悲惨的故事,却说得太直白,禁不住让人怜惜,却也只是怜惜,L头一次尝到了无能为力的味道,沉默良久,他静静地吐了一句:“阿铉,你不太擅长说故事。”
“一直如此。”阿铉露出一个狡黠的笑容,笑意中夹杂着一丝令人捉摸不透的无奈感。
“但是故事很动人。”L笑了,尽管这个场合不应该笑的,但是他想笑,想缓解自己的心里紧迫感。
“是么?”阿铉依然笑着,只是L依然琢磨不出他到底在笑什么。
L止住了自己的笑,闷闷地回了一句:“但是也很残忍。”
“是么?”阿铉重复着同一个词。
“对那个叫阿铉的孩子很残忍。”L看着阿铉,没有往常的戏谑,很认真地看着。
“是啊,很残忍,但也很幸运。”阿铉终于不笑了,望着花园的某一地方,轻轻地说了一句,轻到连他自己都不确定自己是否听到了。
“是么?”L有点心疼了。
“嗯。”
“后悔么?”
“不能后悔,不是么?”阿铉觉得自己有点冷,把脖子缩得更紧一点。
“阿铉,谢谢你。”L看着阿铉的小动作,依稀看见了很多年前很多年前他,那时候,没有这些所谓的选择题,阿铉还是那个冷静的阿铉。
“嗯?”阿铉眨了眨他的大眼睛,很清澈的大眼睛。那一刻大概没有会觉得他是那个令人闻风丧胆的杀手阿铉,不过是一个很单纯很单纯的阿铉。
L笑着说:“如果没有那个九岁的阿铉,我不会遇见阿声。”
“我也谢谢你,幸好阿声遇见了你。”
阿铉朝着L笑了笑,摁灭手中的烟头,抬头看着天空不知在想什么。
☆、19。
19。
坐在餐桌旁的两人谁也不吭声地看着对方,似乎离开的两人把刚刚的喧闹一块带离了,两人分外地享受这种沉默,或许两人已经心知肚明即将要摆上餐桌上说明的事情,可是谁也不愿第一个开口,这倒也不是对峙,只是两个人有各自坚持的理由,尽管理由听起来会有些滑稽可笑,但是谁也不想就这样让出这一步。
阿声看着K身后那一片几乎望不到尽头的白蔷薇丛,抿了一下嘴唇,决定说自己想说的,反正自己说什么也不可能改变现在的状况了。
“你确定要和阿铉结婚?你确定要和他一辈子走下去?”阿声并没有看K,其实他自己是知道答案的,只是想选择以这个问题作为开场白来进行今天的谈话而已。
“你不是知道答案么?”K似乎并不想理解阿声煞费苦心的开场白,立刻拆台。
阿声笑了:“呵呵,对不起,是我把我们的关系搞得这么糟糕。”
K拿起餐纸折了起来,轻笑道:“别这么说,好像我和你有什么见不人的关系似的。”
阿声倒是不在意K的挖苦:“那天的电话,我很抱歉。”
“你道过歉了,而且我也接受了,你没有必要再说一遍。”餐巾纸在K的手上开出了一朵花。
“我知道,谢谢你爱他。”阿声拽着餐桌布,缓缓地吐出了一句话。
K看着被阿声抓皱的餐桌布,手里把玩着那朵纸花:“谢谢?我以为你没有资格说这句话。”
“是的,我理应是没有资格的。”阿声面对K无起伏的语调,内心忽然平静得不像话,像是一场暴风雨来临之前,“可是我还是要说谢谢的,毕竟你让他活得比较像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至少像是。”
“哦,那就更与你无关了,阿铉是阿铉,你是你,你们之间可以没有任何关系。”K刻薄得与刚刚在餐桌上和阿声相互调侃有点嘴笨的那个K判若两人。
阿声轻轻地笑了:“你一直认为他第一顺位是我,对吧?不过呢,确实是。”
K没有说话,默认了阿声说的,事实上,他确实是这样觉得,那不是爱情或者亲情所能理解的范畴,简直就是阿铉与生俱来的一种本能。阿声就是阿铉活着的中心,即使自己死了,阿声也必须在他的保护范围内毫发无损。
“你以为那是他的本能,是吧?我想告诉你一段故事,阿铉大概不会告诉你,或者他会选择在一个不应该告诉你的场合告诉你,但是我此刻想告诉你,因为我知道,这一次之后,我和你不会再有可能像此刻这般说话,或者说,在不久的将来,我们都不会再见面。”阿声的声音透露出一种疲惫的轻松感。
K抬眼看着阿声,回想起那一日的电话,电话中的阿声只说了两句话,一句话是“权又贤,你真的是阿铉的劫啊”,剩下一句却是“但我很开心,现在站在阿铉身边的那一位不是你。”K并没有品味阿声在说这两句话时的矛盾与痛苦,只记得他说阿铉身边站的人不是自己,却忽略了前一句的重点。
“故事很长,但是很好说。那年,阿铉九岁,我只有七岁,我们各自的家族忽然间分崩离析,每个人想到的大概就只是保命。我有一个十二岁的姐姐,她带着我们逃命,东藏西躲却逃脱不了被追杀的宿命。其实我们都知道,迟早有一天,我们都是要死的。终于,有那么一天,阿铉生病了,阿铉觉得自己应该要离开,他觉得会拖累我们,九岁的他这样想了,也这样离开了。他趁着我姐姐出去找药的时候,一个人离开了,他用自己做引,引开他们的注意,他成功了。没有人再来缠着我,也没有人来翻找我躲的小破屋,回来的姐姐一直在哭,她说,阿铉不能死。阿铉离开了两天,姐姐找了他两天,终于他们都回来了,可是那一天我姐姐死了。姐姐临死前紧紧地攥着阿铉的手对他说,‘阿铉,对不起,阿声,拜托你了,姐姐,真的不能保护你们了,阿声,别哭,阿铉,别难过,姐姐只是提前离开了,阿铉,姐姐这样说很自私,但是请你拿起枪,你可以活下来的,带着阿声活下去,我要你护他一生,因为姐姐救你了。’生着病的阿铉真的拿起了那支枪,他带着我躲了一年,用完最后一颗子弹时,我们距离W总部不过半条街,就那样,我们进了从不问来路的W,从那天起,血腥变成的了我们的生活常态。可是阿铉很讨厌说话,非要说时一定会用最短的话说完,从不与其他人打交道,在他说完话之后,剩下的时间里永远都是我在说话,如果我停止说话,那个地方就会变得很安静。他很孤独,但是他从来不知道,或者他不觉得孤独会有什么恐惧,他只是单纯为我姐姐的那一句话活着,直到你出现,他开始愿意和这个世界交流,偶尔地忘记我姐姐说的话,其实我希望他一辈子忘记,如果不是四年前的事情,所有人都会认为你是他存在的理由。”
听阿声很小心翼翼地将那一段过往说完,K抬眼看着阿声,阿声的眼神里包含着各种各样的情绪,他觉得自己不应该知道这个故事,这个故事是阿铉活着的唯一火种,一旦没了,阿声不需要了,阿铉面临应该是寒武纪吧,燃尽化灰,没有了生迹。
阿声似乎知道K在想什么:“K,你是他真正活着的维系,如果你剪断了,他……他大概活不下去了吧,他累了,很累了,当年的那一颗子弹几乎夺去了他命,在他没有醒来的日子里,我真的觉得那一天就应该杀了你,再杀了他,那样就好了,不是么?”
“阿声,你真是自私。”K丢开那朵纸花,盯着阿声。
“呵,难道你不自私么?你要求他全部属于你,可是你四年前不也一样推开了他么?”阿声毫不畏惧K的嘲讽。
“是啊,我们都是最自私的。”K摇晃着面前那杯水,看着晃荡的水,轻轻地呢喃了一句,“可是,是人就会有贪欲,不是吗?得到了一点,就会想多要一点,然后再多一点,最后就想全部得到不是么?我只有他,他不应该只有我么?”
“K,他只有你。”阿声认真地看着K消瘦的脸庞,一字一顿地说。
“是吗?”
“你不信么?”
K侧脸看着朝着自己走来的阿铉,他手里捧着一大把白蔷薇,脸上的两个大坑宠溺得可以装下两个K。
阿声以为不会听到这个问题的答案了,不料耳边轻轻地响起很清脆的声音,是的,他听到K的回答。
他说:“我,权又贤,不,崔又贤,相信。”
阿声抬头看着K,K露出很好看的笑容,张开双臂迎向阿铉。那一刻他想,大概,一切都过去了,他们只有现在和将来,这就够了。
K看着阿铉很仔细地将窗帘拉上,整理好窗边花瓶的白蔷薇,他想将那个人细微的小习惯在自己的脑海里悄悄地温习一遍。
“你要睡了么?”阿铉感觉好像有一道目光一直追随在自己的后背,于是回头看着躺在床上假装在看书的K。
“嗯,再等等吧。”K知道自己的小心思被阿铉知晓后,目光从书本移开,挠挠后脑勺,不好意思地笑笑。
“正好,有个东西还给你,我去隔壁取一下,你等等。”阿铉摘下手上的白手套,放在离窗台不远处的案几上,打开房门出去了。
K低头看着无名指上的祖母绿,眼睛渐渐蒙上一丝不安的情绪。他大概猜到阿铉要还给自己的是什么东西,然而他其实并不想知道。
阿铉很快就回来了,手里果然拿着那只险些让两人都丧命的行李箱。
“你……没丢?”
“想丢的。”
“嗯?”
“L说,我已经丢过一次了,它应该归属捡到它的主人,所以,这是你的,你的东西,我不应该随意处置,不是么?”阿铉将箱子放在床边,K伸手可及的地方。
“阿铉……”
“嗯?怎么了?”
“没什么。”K发觉自己看着阿铉的眼睛什么也说不出来,那一句“其实你可以把它丢掉的”生生地卡在了喉咙里,没了发声的机会。
“那你早点休息,我还事情要处理。”阿铉没给K继续犹豫的机会,直接离开了。
K看着阿铉离开的背影,看了一眼那只手提行李箱,无奈地叹了一口气。他知道阿铉在逼他做一个选择,而他以为自己可以逃开的选择。
“阿铉,其实,我真的希望你可以丢了它的,至少,你可以赖皮地不归还,我们可以假装不知道的。”K合上那本一个字也没有看着进去的书,看了那只行李箱许久。
在门外的阿铉点燃了一支香烟,听着K喃喃自语地说完那句话之后,深深地吸了一口烟,悄无声息地离开。
K最终还是拿过那只行李箱放在自己的面前,闭眼叹了口气,轻轻地打开,小心翼翼地拿出夹在行李箱内层的一份很薄的资料,看了起来。
阿铉把吸了一半的香烟摁灭在烟灰缸里,将一枚款式很古老的祖母绿放进盒子中,缓缓从沙发里站起来,走到阳台上,看着月光下的庭院,看着庭院里的白蔷薇,轻声地笑了起来。
“大概你的选择不是我。”
“不会是我。”
K看着那个重新合上的行李箱,辗转难眠,抬眼看了一下壁钟的时间,心里落下了一声重重的叹息,那个人今晚是不会来了。
“阿铉,你还是要逼我做选择,是吗?”
K看着窗边的白蔷薇,终于慢慢地合上了眼皮,一夜无梦。
而他等的那个人,阿铉,终于在他睡着之后,轻轻地走进来,看着他的睡颜,在床边静静地枯坐了一夜,也一样,一夜无梦。
☆、20。
20。
“阿贝?!”阿声从车上下来,看见靠在墙边吸烟的阿贝,有些惊喜又有些疑惑。
阿贝听见阿声的声音从自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