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伙。可现如今,他自己都是一脑门子官司,债务缠身,噩梦连连,他哪有闲情逸致去管这些个跟自己毫无关系的破事儿。老熊头儿极力克制住对这位不懂事的“作家”的厌倦,连哼带哈地告诉“作家”,自己正在参加一个很重要的会议,回头他会跟“作家”再联系。老熊头儿关掉手机后,冲张文苦苦一笑。
“又是那个傻逼作家吧?你答理丫的干吗呢!”张文不屑一顾地讥讽说,“我见过那个哥们儿,长得跟他妈秋茄子似的,跟谁一见面都说他的小说。尤其是见到漂亮女的,哟,丫那操行劲儿大了。开口闭口‘我们这些搞创作的如何如何’,都什么呀。我听别人说,丫写的东西要多狗臭有多狗臭,还一天到晚拿着他的破书满世界给人签名,真他妈的不要脸。他要是敢跟我签名,看我不把书拽丫呢脸上才怪了!嘿嘿……”
“别、别、别,都挺不容易的,干吗呢。你说是吧?呵呵……”老熊头儿宽宏地劝解说。似乎张文已经把书拽到了“作家”的脸上。
蒋运明追上曹亮后,两人上了一辆出租汽车,直接奔欧阳青前妻所在的北京西城某医院,去看望前两天因在夜总会醉酒闹事儿,被人打了个半死的哥们儿欧阳青。想当年,蒋运明、曹亮、欧阳青、张文、温颜良等一起倒腾服装、电子手表、太阳镜,后来又是录音机、摩托车等紧俏物品的时候,欧阳青是几个人当中发迹最早的一个。后来欧阳青也没少帮过哥儿几个。那时候,哥儿几个无论是谁,每做成一笔生意,都要大摆宴席请吃请喝一顿,然后就是跑到京城的各个大专院校,踅摸漂亮、高雅的女大学生。欧阳青的前妻就是当年首都中医学院的女学生,被欧阳青死缠硬泡才跟了他的。四年前欧阳青因为嫖娼被劳动教养半年,放出来以后,女中医毫不通融地坚决地跟他办了离婚手续,还堕掉了肚子里的“孽种”。从此欧阳青的脾性变得乖戾暴躁了,且常常醉酒闹事,不是把人打进医院,就是被人打进医院,几乎完全成了一个无可救药的酒腻子和遭人鄙夷的泼皮。这一次算是被人打得最狠的一次,从上到下,从里到外被彻底修理了一遍。刚才在酒吧玩“斗地主”的时候,几个人聊起了欧阳青。曹亮提议再玩几把就收场,说什么这回也应该去看看差点就再也见不着的欧阳青。张文却十分不以为然,对于欧阳青三天两头酗酒闹事的恶习,他早已厌倦到了极点,两人就此争执起来。曹亮骂张文太刻薄,张文回敬曹亮有病,于是闹得大家不欢而散。
《哥们儿》第一章(3)
曹亮同蒋运明来到欧阳青的病房门口,恰巧遇到正从里面出来的欧阳青的前妻潘文霞。两人冲潘文霞点点头,潘文霞冷冷地看了他们一眼便走开了。在潘文霞眼里,前夫的这几个狐朋狗友没一个正经人。自从她跟欧阳青结婚以后,她没少提醒过欧阳青,少跟这几个人来往。一开始,欧阳青还真能管住自己,可是时间一长,耐不住寂寞的欧阳青最终又跟哥儿几个混在了一起。于是就有了酒后嫖娼被刑拘、罚款,及痛失爱妻等一系列可耻下场。用张文的话说,一个个都四十的人了,还他妈一天到晚不着调地瞎###混,早晚有混不下去的那天。
两人轻轻地走到欧阳青的床边。欧阳青的脸庞肿得像只色彩斑斓的气球,两只眼睛只剩下了一道勉强可见的黑缝;胳膊、大腿都被石膏、绷带、夹板之类的紧紧地固定住了。欧阳青的头微微地动了一下,算是对两人的到来表示感谢。
“妈的,这帮人也忒狠了点儿!”曹亮愤愤地说。
“操,早晚得跟丫歌厅那帮人算账!”蒋运明应和说。
其实他们谁心里都明白,欧阳青完全是自找的。醉酒以后先打人不说,还砸了别人的场子,且还是惯犯。就连警察都说,他再这样下去,早晚有一天得被人揍回娘胎里去。不知道是医院有意安排,还是巧合,欧阳青已经是第三次躺在这张病床上了。
欧阳青的嘴唇动了动,像是想说什么。曹亮弯下腰,将耳朵贴在了欧阳青的嘴边,接着便一个劲儿地点着头。最后,他对欧阳青说:“放心吧,这事儿我来办!”
离开病房以后,两人来到大街上。蒋运明问曹亮,欧阳青刚才跟他说什么了?曹亮皱着眉头回答说,欧阳青让他尽快帮着找个买主,他想把他那辆“凌志”给卖了。
“那车都十来年了吧,那能卖几个钱呀?”蒋运明说。
“能卖几个算几个呗。我估计欧阳现在也瓢底儿了。这么多年了,他就没怎么进过子儿。以前的那些个老底儿,全他妈给自己和别人交了医疗费了。唉——操,丫现在怎么变成这样了?”曹亮不无痛心地哀叹。
“都是他那媳妇儿闹的!大老爷们儿偶尔犯回错,有他妈什么呀?再说了,欧阳都跪在地上指天发誓不敢再犯了,这还不依不饶的,非得离。这他妈女人,也忒无情无意了!要不都说,最毒不过妇人心呢……”蒋运明抬手,将一辆出租叫到了跟前,“现在去哪儿?”
“走,回去接着跟张二逼‘斗地主’!”曹亮咬牙蹦出一句。“张二逼”是曹亮等人冠以张文的蔑称。当然这只是在背着张文时才这么称呼。
见曹亮和蒋运明又回到了茶馆,张文乐了。他轻轻地对身边的老熊头儿说:“怎么样,老灯儿,我没说错吧?看,回来了!呵呵……”
老熊头儿也乐了,说:“你们几个呀,妈的,就像是热锅里的黄豆……”
曹亮和蒋运明把欧阳青的实际情况对张文做了简单的描述。张文并无太大的反应。在他看来,欧阳青是王八吃秤砣,铁心要自甘沉沦的,别人谁也帮不了他。细算起来,哥儿几个的友情起码也有二十多年了。怎么说,这也是人生一段漫长的旅程。尽管在此期间,恩怨不断,分分合合,但大家总算是维系到了今天。除了温颜良两年前突然失踪,伙同他人卷走了老丈人所有的钱财,至今下落不明,其他一切依旧未变。就目前哥儿几个的经济状况,相形之下,张文算是比较好的。当曹亮提出让他张文出钱先把欧阳青的那台破“凌志”买下来时,张文感到一种说不出的懊恼。凭什么该是他出钱呢?这台车现在最多也就值个七八万,曹亮却开价十二万,美其名曰是帮哥们儿。这不借花献佛嘛?关键是自己现在根本就不需要,那台“切诺基”虽说破了点儿,但至少还能再开上四五年。当然,张文心里也明白,曹亮之所以能毫无顾忌地向他提出这种几近蛮横无理的要求,是因为大家心知肚明,当年欧阳青对他张文的帮助最大。十年前,张文从工厂出来挣得的第一笔像样的收入就是靠欧阳青的鼎力支持。张文在一夜之间成了时下最幸运的“万元户”,并很快结了婚。再后来,他跟欧阳青的关系一直是哥儿几个里面走得最近的,直到欧阳青开始酗酒,变得喜怒无常,每每借酒撒疯,闹得大家纷纷对他敬而远之。前几次每当欧阳青犯事以后,张文都是第一个出头帮着处理善后事宜。这一次他之所以躲得远远的,是因为他实在感到厌倦了。
《哥们儿》第一章(4)
“喂,怎么着啊?”蒋运明一边洗牌,一边问张文。
张文瞪了蒋运明一眼,说:“发牌、发牌,废他妈什么话呀你!”
“算了、算了,不扯这事儿了,再说吧。”曹亮看着老熊头儿问,“老熊头儿,你傍谁发财?还跟我?”
“那就傍着你吧,嘿嘿……”说着,老熊头儿把身体向曹亮靠近了一点儿。
……
这把牌出鬼了,张文是地主(坐庄),手里把着大小王和三个2、一套从7到J的顺子、三张4、两张6、两张K和一张单9。一般情况下,这把牌张文是赢定了的。不料曹亮率先喊出“加倍”,而蒋运明和老熊头儿均表示跟进。张文经过一番思索,决定“再加倍”。结果,当张文手里还剩下三个2和一张单9的时候,曹亮打出了的四个3和四个5,手里还剩下一张单牌。坐在上家的蒋运明用四个A盖住了曹亮的四个5,然后出了一张4,放走了曹亮手里的那张2。张文汗颜了。按照40元的起码价计算,大小王一炸,翻一倍;四个3一炸,翻一倍;四个5一炸,翻一倍;四个A一炸,又翻一倍。算上曹亮加倍一次,张文再加倍一次,仅这一把牌,张文就输给每人2460元。加起来总共输掉了7380元。张文身上没带那么多的现金,这要在平时,也许可以暂时缓缓,玩到最后再结账,但是今天,曹亮却坚持要张文先去隔壁的银行取款,给大家当场兑现“政策”。经过一番唇枪舌剑的相互挤对,张文愤然起身,去银行取钱去了。张文前脚走,老熊头儿小心翼翼地劝慰仍在骂骂咧咧的蒋运明和曹亮,说哥儿几个,何苦来着呢,不就是几千块钱吗?别为这伤了和气,多不值得呀!曹亮和蒋运明相视一笑,曹亮说,这要在平时也就算了,给不给无所谓,但是今天就不行,非得让丫脱层皮!……蒋运明点上一支烟,招呼服务员给大家每人加了一听啤酒。蒋运明说:“老灯儿,您就踏踏实实等着赢钱吧,看今天我和亮子不把张二逼打回旧社会才怪呢!呵呵……”
“别、别、别,我看今天就算了吧!”老熊头儿赔着笑,说,“其实大家都是好哥们儿,不值当,不值当,啊?呵呵……那什么,我今儿还有事儿,先走了。”说完,老熊头儿起身准备离去。
“哎,我说老灯儿,你要是走了,这一千多块钱可就便宜张二逼了!”蒋运明乐呵呵地说。
“不要了,不要了,你没看张文都急了?”老熊头儿收拾好自己的物品,说,“那我就先走一步了?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再见!”
老熊头儿点头哈腰地走了。
“操,这他妈老熊头儿,真有邪的!”蒋运明望着老熊头儿略有点驼背的身影,疑惑地说一句。
老熊头儿走后不一会儿,张文大义凛然地回到座位上,从手包里拿出一沓尚未拆条的百元大票,开始点钱。就在这时,一伙像是从地底下钻出来的警察将三人团团围住了。
聚众赌博,且数额巨大,人赃俱在,三人被拿了现行。警察们不由分说,将三人押上了警车直奔派出所去了。
2002年10月23日,曹亮、蒋运明、张文三人因聚众赌博,被北京东城公安分局某派出所民警当场拿获。东城公安分局根据北京市社会治安管理有关条例,对三人做出了如下处理决定:
1。没收全部赌资,共计人民币三万六千八百七十七元五角整;
2。对参与赌博的三人给予刑事拘留七天的处分;
3。每人处罚款五百元整。
……
在曹亮老婆段红鹃的极力营救下,三人在拘留所只待了两天就被释放了。当天晚上,段红鹃召集张文的妻子,刘雯雯和蒋运明的女朋友沈莹丽,在京城一家粤菜餐馆为三人接风。出席这顿饭局的还有老熊头儿和另外几个男女朋友,以及在这次“营救”过程中起到关键作用的段红鹃的弟弟,东城某派出所的副所长——段飞勇。饭局开始不久,那位三流作家姚凯不请自到,也赶来凑热闹了。在这伙人里面,姚凯跟段飞勇最熟,其次就是老熊头儿了。大家对这位蹭饭的不速之客并没有太大的反感。唯独张文借题发挥,拿这个令他怎么看怎么别扭的所谓“作家”一通开涮。
《哥们儿》第一章(5)
“我说姚作家,您的小说还没卖完吗?”张文问。
“快了,快了!”姚凯一口干了杯中的白酒,接着说,“全靠哥哥们捧场,全靠哥们儿!”
“捧场?都谁呀?谁这么不开眼,给你捧场?哈哈……”张文说。
“嘿嘿……文哥,您说话特幽默,”姚凯夹一大块肥肉,塞进嘴里,没怎么咀嚼就咽进了肚里,又接着说,“文哥,哪天我送您一本,请文哥多多指教!来,文哥,我敬您一杯!”
“敬我,为什么呀?你那么大一作家敬我,怎么,今儿你埋单啊?”张文恶毒地揶揄说,“我说姚作家,这酒可不便宜,你知道多少钱一瓶吗?”
姚凯慢慢放下举着酒杯的手臂,脸上露出比哭还难看的僵笑。
“算了,算了,今儿我请客,我请客!呵呵……”老熊头儿急忙打圆场,端起一杯茶水,冲张文说,“老弟,我、我心脏不好,我以茶代酒,敬你一杯,给你们压惊!呵呵……”
张文端起酒杯,与老熊头儿碰杯,一口干了杯中酒。
……
这顿饭吃了很长时间。姚凯几乎再也没说什么,只是默默不停地一个劲儿吃着喝着。偶尔抬头,却感到了几个女人向他投来同情、怜悯的眼光。姚凯已经很有些日子没见过如此丰盛的饭局了。今年三十六岁的他,至今还没有成家,也没有女朋友。十年前姚凯毕业于南方一所大学的中文系,后来分配到南方一座县城的政府机关,成为了众多整日无所事事的公务员中的其中一员。怀才不遇的他两年后便辞职来到北京,以图发展,成了文学“北漂一族”。这些年,他写了不少文章,其中有小说、诗歌、散文、杂谈等等,加起来也有不下四五百万字,但几乎没有一篇能换成维持生计的货币。渐渐地,他变了,原先清高、孤傲的脾性变得随和、谦卑,甚至有些猥琐了。初来北京的那几年,姚凯为了练出一口流利的京腔,好便捷、彻底地融入京城的社会没少下工夫。可是他终于发现,改变口音要比改变秉性难多了。无论他怎么刻苦、努力地效仿、揣摩、体验,却始终没能达到那种油滑腔圆,目空一切,爱谁谁的京腔境界。最后他不得不放弃了。不知道从什么开始,姚凯在内心深处渐渐默认了自己在别人面前的卑微。他没有特别要好的北京哥们儿,尽管他一直希望能够真正交上几个知心的北京人,且处处以身作则,诚恳待人,他总是把并非固定而又微薄的收入全部用来招待、应酬,以维系对他来说不多的社会交往,以至于常常交纳不起房租和电话费,有时甚至连温饱都成了问题,但结果往往是剃头挑子一头热。于是姚凯认定,在北京人宽宏、随和、大气的外表下,深掩着对外地人根深蒂固的轻蔑和戒备。尽管现如今绝大多数的北京人都是外来户,有好些最多也就是第二代,或第三代,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