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赫珍
正文 001 入府
院子里站着的中年妇女，长得很是黝黑粗壮，挽着个整齐的发髻，一脸精明厉害的模样。她细长的丹凤眼微微上翘，仔细打量着眼前低眉顺眼的小姑娘，审视的目光既苛刻又严厉。
“叫什么名字？”
“奴婢名叫秋婵。”细细柔柔的小姑娘声音，满是怯懦。
“恩，这名字还顺口，不用改了。”她拉起秋婵的手，又前后左右看了又看，秋婵始终顺从的低着头，任她摆弄。“抬起头来。”声音威严冷酷。
秋婵听话地抬起头，怯怯地望她一眼，又马上垂下了目光，不敢再跟这厉害的妇人对视。
那女人看着她那张小脸，点点头道：“恩，生得倒还算是清秀干净。今年多大了？”
“十六岁。”
“倒也不算小了。”但那女人又思量着，年纪大些更懂事更稳重，也不错。
“父母是做什么的？”她又问道。
其实这些问题在秋婵初卖进丞相府时，已经都查问过一遍了。现在进了院子，不过是再例行考验一遍，顺便看看品性和应对能力，然后再看分派到哪里当差。
秋婵小声地答道：“父母都是乡下耕田的，已经先后过世了。我独自一人无处可去，只好来京城投靠远亲刘叔。多亏他介绍才知道丞相府后院近日在招人，便想过来试一试，想不到有幸被看上了。”
那女人对秋婵的回答很是满意，思维清晰、口齿清楚。虽然看上去有些胆小和怯懦，但言谈话语间的应对却是非常的流利。不像有些孩子，一来见了她哆哆嗦嗦的，连话都说不顺畅。凭她多年的看人眼光，这个孩子，绝对是块当好丫环的料。
唯诺顺从才能做好听话的下人，言谈举止有度才会讨主子喜欢，何况这丫头生得又蛮清秀灵巧的。是人都喜欢看漂亮的物事，谁愿意在自己的屋子里整天看见些丑八怪在眼前晃悠。
那女人终于满意的点了点头，“我是这后院的管事，以后你就叫我周嫂行了。”
“是，周嫂。”秋婵立刻恭顺地应道。
周嫂摆足架子，继续说道：“能进丞相府里当差，那是你天大的福气，要好好干，平时只管做好自己份内的事，少说话多做事懂吗？”
“秋婵知道。”仍是细柔的声音，就像她给人的感觉一样，柔顺温和，同时却又懂事知礼。
周嫂对她真是越看越喜欢，心想这必是个机灵的丫头。她语气也放柔和了些：“待会会有人来领你去丫环们的房间。你刚进丞相府，还要跟着学几天府里的规矩先。平时没事不要到处乱跑乱看，这丞相府不是你们可以乱来的地方，知道了吗？”
“奴婢知道。”秋婵低头答道。
周嫂招招手，院子角落处一个大丫环模样的人走了过来，恭敬地向她行礼：“周嫂。”周嫂指指面前的秋婵，吩咐道：“带这丫头去领两套衣服，然后洗洗换换，去左院下西房安排个床位吧。”
这些下人丫头，除了贴身伺候主子的，是不会有自己的房间的。那大丫环应下，转头对秋婵说道：“跟我来吧。”
秋婵跟着她，七拐八弯的。
一路上，那个大丫环并没跟这个新来的丫环多说一句话，只是领着她进了一间大屋子，里面整整齐齐摆着六张床，大丫环指着从左到右第五张床，对秋婵说：“以后你就睡那张床吧，先带你过来看看。”接着又指向墙边的一排柜子说道：“到时在那里找个空柜子，放你自己的衣物。”
秋婵看着，这屋子虽然光线有点暗，但还算干净整洁，便忙回道：“谢谢姐姐。”
那丫环道：“我叫青蓉。走吧，我带你去领换洗衣物，待会你换洗好了，就自己回来这里听候吩咐吧。会有人来教你们规矩的。”
秋婵忙应道：“是，青蓉姐姐。”
那青蓉也不与她再多说话，转身走在了前面。感觉上这个青蓉似乎很是冷淡，可实际上，她的表情和语气里并没有任何轻蔑倨傲，她只是规规矩矩地做着周嫂吩咐的事，不敷衍，也不热情。
青蓉领着秋婵到衣料房领了两套丫环衣服，一套湖蓝色，一套青绿色。又带她去了澡堂，让她自己进去洗干净，便走了。临走时嘱咐她，身上的旧衣服换下后就扔了，会有人拿去集中处理的。
待青蓉走后，秋婵好生地把自己洗干净，换上新领的湖蓝色的丫环服，那丫环服倒也正好合她身。随后她把湿发随便挽一下，勉强认着来时的路，寻回了自己的房间。这丞相府还真是大得可以，绕来绕去的，她好几回走岔了路，然后看着眼生觉得不对又退回来。几次下来，才最终摸回了自己的房间。
此时，房间里并没有其他的丫环，想是都干活去了吧。秋婵在她自己的床上坐下，今天折腾了大半天，还真是有些累了，现在才终于可以歇口气坐一下了。
她此刻才渐渐感觉到，自己现在是真的进了丞相府了，这个她这些年来一直心心念念想着的地方。可是现在自己真的身处此地时，她却并没有想象中的激动，反而觉得出奇的平静。就像一件东西，你想了念了很多年，现在你突然间得到了，反而却没有以前那种狂烈欲想了。
她透过门口静静地打量着这里周围的一切。现在是下午，院子里很静很静，偶尔几个丫环路过，也都是来去匆匆，没有任何喧闹声响。秋婵恍惚间突然觉得有点不敢相信，自己以后是真的要在这丞相府里生活了吗？她在这里，真的可以完成她想要的一切吗？
秋婵正陷入在自己的思绪中，没注意到，又一个小丫环闯了进来。秋婵抬起头，只见一张小巧的稚气未脱的瓜子脸上，一双灵动的大眼睛正好奇地望着她。那小丫环只有十四五岁的样子，头上的黑发也还是湿漉漉的，松松散散地披着，跟她一样，也是一身崭新的湖蓝色的丫环服。
小丫头向秋婵微微点了下头，就走向了秋婵旁边的第六张小床上。她坐下后，闪动着机灵的大眼睛问秋婵：“姐姐也是新来的吗？”秋婵点点头，“恩，我叫秋婵。”小丫环很开心地笑了，道：“我叫令儿，太好了，我们都是新来的，以后我跟姐姐有伴了。”秋婵向她回以微微一笑。
令儿很是活波，她似乎对能进丞相府当丫环十分兴奋，拉着秋婵东说西说的。秋婵偶尔回她一两句，其实都是听她讲的多。
秋婵听着听着，还有些走神了，只看着令儿手舞足蹈、眉开眼笑的，完全不知道她叽叽喳喳的，在不停的讲点什么。秋婵心里想道，这还真是个单纯的丫头啊。
正文 002 落水
初来乍到的几天都是学规矩，熟悉丞相府的环境，否则说了不该说的话，做了不该做的事，或是闯了不该去的地方，就惹麻烦了。况且这丞相府真的是非常的大，要是不熟悉路，在府里迷路都是完全有可能的。
几天下来，秋婵和令儿跟同住一房的另四个丫环也熟识了。她们都是先入府的，在不同的院子里当差。只有秋婵和令儿是新来的，还没被分派出去。
丞相府里主子多，下人们更多。
当今的傅丞相——傅远秦，可以说是权倾朝野。他的大女儿还是天子正得宠的贵妃梅妃。除此之外，府里还有两位少爷，一位小姐。
傅丞相有一位正房夫人，两名妾侍。长子傅云是妾侍柳姬所生，次子傅明才是正房傅夫人所出，为嫡子。
进宫为妃的大女儿傅梅是傅丞相的另一个妾侍——如姬所生。正因为出了个当宠妃的女儿，如姬的地位母凭女贵，从原先的在丞相府里毫无存在感，到如今的终于扬眉吐气，可以和生了一子一女的柳姬平起平坐。
傅丞相还有一个未出嫁的小女儿傅雪就是柳姬所生的。
所以说来，傅远秦一共有四个孩子，两儿两女，也算是个有子女福的人了。
其中他的正房夫人帮他生了次子傅明，柳姬生了长子傅云和幼女傅雪，如姬则生了个进宫为妃的女儿傅梅。
长子傅云已经娶妻，次子傅明还没动静，幺女傅雪也还小，才十三岁，待字闺中。
不过除了嫡子傅明，其他的子女都是庶出的。
几天过后，在秋婵和令儿对丞相府的条条规规逐渐熟悉了之后，她们也被派出去跟着府里原先的丫环婆子们干些打杂或是打下手的活了。像收拾打扫房间、把主子们换下的衣服送去浆洗、端茶送水等，因为还没被派去固定的院子，所以哪里的活都做些，只当作是学习和练习。
其实说起来整个丞相府都算是比较阴沉的。傅丞相平日里忙于朝政，不常在府上。就算是在府上，也总是忙于埋头处理自己的政务。
傅夫人喜静，沉默寡言，不苟言笑，平时不常在府里走动。但作为当家主母，她治理起丞相府来，却颇为严厉。上至两个姨娘，下至那些丫头婆子们，在她的管理下都不敢随便作乱，平日里都是规规矩矩、安分守己的。
秋婵现在刚进丞相府，并不想引起任何人的注意，所以平日里她行事都是分外低调。她跟其他的丫环们的相处，也是淡淡的。人家来找她，她就微笑待人；人家不理她，她也不会去主动跟人家热络攀交情。
所以虽然令儿在刚开始的时候跟她特别亲近，但等令儿跟其他的丫环们混熟了之后，对秋婵也就渐渐的冷落了。
秋婵对此是毫不在意，不过她不想表现得不合群，因为那样会显得特殊而惹人关注，所以她也会跟丫环们呆在一起，但她总是沉默的居多。
令儿的开朗活波很快为她赢得了好人缘，大家都喜欢这个新来的小丫环。相反秋婵就显得沉闷得多了，又不喜欢说话，毫无存在感，完全不起眼。
其实这正是秋婵想要的效果。她混进丞相府，本就不是为了来当什么奴婢丫环。她来，只为达成自己的目的。她对跟这府里的任何一人扯上关系、攀上交情，都完全没兴趣。
可是，事情却不总是这样如她意的发展。一天晚上，秋婵去给长子傅云的正房夫人大少奶奶送宵夜。送完回去的路上，经过莲花池，见到一位小姐和两个丫环在莲花池边玩水。
现在是夏天，天气很是闷热。小小姐晚上热得睡不着觉，坚持要出来玩水，丫环们拿她都没有法子。
算起来秋婵进丞相府也已经有大半个月了，几个主子们也都见过了一遍。虽然平常她都是低着头，从没仔细认真地看过这些主子们到底长得是什么模样，但从衣着、身形、体态和声音，她也都大致辨认得出谁是谁了。所以她一眼就认出了在莲花池边玩水的是傅雪小姐。
秋婵准备像往常一样，低着头从她身边走过。可是就在她提着食盒，经过莲花池边的时候，突然听到“噗通”一声，小小姐居然就这么失足掉进了水池里。
小小姐在莲花池里一下一下慌乱地拼命挣扎，两个丫环惊见竟然发生了这种变故，一时之间竟然都吓傻了。
等两个丫环反应过来自己的小姐真的掉进了水池里时，她们慌得大声呼救起来。
秋婵本想淡定的继续埋头走自己的路，可是她已经脱不了身了。其中一个丫环见了她，慌忙一把抓住她，急急地道：“快，快去找人来救小姐，小姐不识水性的。”那丫头急得快哭出来了。
秋婵被她抓住，心里不禁嘀咕道，本来这么僻静的夜晚，被你们这么大声一嚷嚷，弄出这么大的动静，若是还没有人听见赶来救人，那整个丞相府的人岂不都是聋子了，要不就是他们都希望小小姐被淹死。况且你是不是被吓糊涂了，这么紧的抓着我，让我怎么去叫人？
秋婵扳开那紧紧抓着自己、被吓傻了的丫环的手指，淡淡地说道：“我这就去找人。”然后转身，其实她是打算回去了。
就在秋婵想走时，一个白色的身影突然飞掠过来，直接下到了莲花池，迅速地把小小姐从池里一把捞了上来。
两个丫环看清来人，大喜道：“二少爷！”
二少爷傅明把已经吓得索索发抖的傅雪往两个丫环身上一推，嘴里严厉地斥责道：“谁叫你大半夜出来玩水的！”傅雪此时已经吓得什么都说不出来了，只会呜呜的啼哭。
傅明又看着那两个丫环，骂道：“你们好大的胆子，主子不懂事胡闹，你们也不知道阻止。是不是都想被赶出去了？”
两个丫环低着头，早吓得哆哆嗦嗦了。
傅雪边哭边拦着他，哽咽地道：“二哥，不关…不关她们的事，是我自己，坚持要出来的。她们…她们又拦不住的。”
傅明恶狠狠地瞪着她，“你自己知道还好意思说。还不快回去把这身湿衣服给换了，这么大的人了，像个什么样子。还有这两个丫头，明天自己去戒堂领罚！”
秋婵冷眼看着他们兄妹情深，她很想走，可是一个少爷在这，他没发话，自己走不了。所以秋婵提着小食盒，规规矩矩地垂着头站在一边，只盼这位少爷能赶紧生完气骂完走人。
反正她从始至终只是凑巧路过而已，这些其实都不关她的事。
秋婵的余光瞟见，周围已经站着不少赶来的家丁了。只是见着这位少爷神速出手，此刻又发脾气骂人，都不敢再上前了，只是远远的候着，看还有什么吩咐。
正文 003 挨打
二少爷傅明看了一眼低着头站在旁边的小丫环，这个丫环眼生得很，不过府里丫头婆子多了去，他不认识正常。他随口说道：“你明天也去戒堂领罚。”说完便转身走了。
秋婵幽怨地瞪了那个白色的背影一眼，边走边忿忿的想，这是迁怒，这绝对是迁怒。自己只不过是碰巧路过而已，遇上了这小小姐落水的场景，居然也要受罚，她从头到尾什么都没有做过。
可是这又有什么办法呢？他们这些权贵人家，什么时候会讲理了，下人们的命，哪里算得了什么命。如果傅雪今晚自己落水溺死在这池里，只怕是她们三人也要跟着陪葬了。
傅明走了几步，突然感觉到背后有些异样的气息，大概是身为练武之人的敏锐和直觉吧。他回过头，只有那个小丫环迈着小步，渐渐远去的背影。他想可能是自己多心了，便不再多想，回了自己的院子。
秋婵忙完了一天的活计，躺到床上，却心烦意乱的翻来覆去睡不着。想到明天要去戒堂领罚就让她烦躁不已，她只想安安生生的做好自己的事，所以一直以来都极为谨慎小心，确保不出任何差错。想不到却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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