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邀月就静静地立着,看着怜星倒在地上,血一点一点地流得极缓,而脸一点一点地变得极黑,金乌西下,明月东升,一整夜过去,怜星的身体已经完全失去声息,邀月只是静静立着,不言不语。
紫荆悄悄地来过,又走了,到早上终于忍不住轻唤了声:“大宫主?”
邀月好像忽然被惊醒一般,弯腰抱起怜星,她的身体再也不像从前那么温暖,手足僵硬得简直不像是个正常的人。
邀月忽然扯着嘴角笑了一笑,怜星现在可不就已经不是一个正常的“人”了?
她低头看了一眼自己妹妹的尸体,一滴泪水不知不觉地落下来,有了第一滴就有第二滴,之后泪水好像突然有了自己的知觉一般,接二连三地落下,汇成水流,落在怜星的脸上。
泪水这么烫,却无论如何也无法温暖她。
母亲仙逝之时,留下两口玉棺,是她从极北之地带回来的。
一口给邀月,一口给怜星。
邀月抱着怜星走进寒玉谷之下的密道,踏入地下大厅,将怜星的身体放入玉棺。临放入之前,她忽然产生了一个荒唐的想法,于是将怜星拥在了自己的怀里,妄图以自己的身躯来温暖她,好像这样怜星就能活过来一样。
可惜她抱着怜星又过了三夜,怜星也并未如她所希望的那样醒来。
洞中冰寒,紫荆照过来的时候,邀月的衣裳、头发,全都结出了霜华。
紫荆以为她冻成了雕塑,吓得捂住了嘴,斗着胆子推了一推她,邀月木讷地转头,想起来自己还抱着怜星,于是弯腰将她放下。
深深地看了一眼玉棺,合上盖子,毫无留恋地离开了。
十五年以后,行走江湖有些时日的小鱼儿,忽然遇见了一位俊美的少年。
这少年简直像是世上最完美的白玉雕成一样,武功卓绝,容貌俊俏,一身白衣,立在他面前。
“江小鱼,我是来同你决斗的。”这少年淡漠地说,对着小鱼儿比出了一个起手式。
小鱼儿笑问:“你为何要杀我?”
少年漠然地看着他,出手就是杀招。
小鱼儿嘻嘻笑着闪过,继续问他:“杀人总要有个理由,你这么莫名其妙地见人就出手,以后会找不到老婆的。”
白衣少年对他的话语不闻不问,一掌击出,按在了小鱼儿的心口。
小鱼儿大叫一声,倒地不起,嘴角流血,眼见气息已绝。
白衣少年正要离去,却忽然有一个穿白衣的人影掠出来,脚尖点住小鱼儿的穴道,淡淡道:“他在装死。”
这人戴着狰狞的青铜面具,穿着一身素白的长裙,头上戴了一朵白色的牡丹,背负双手,说话之时,不喜不悲,如古井不波。
少年拔出长剑,一把刺死了小鱼儿,随即收回长剑,不解地问那白衣戴面具之人:“大姑姑,为何一定要无缺杀了这个人?”
那人深深地看了一眼地上的尸体,明明这兄弟相残是她长久以来的夙愿,这十几年间,她也只靠着这个念头活着,可是当小鱼儿真的被无缺亲手杀掉,她却又觉得意兴阑珊,好像复仇根本就不重要了。
“因为他是你的杀父仇人之子。”邀月迟疑良久,淡淡说了一句,一挥袍袖,道:“你挖个坑,把他葬了。”
如果当年,也是这样抉择的时候,她可以心软一点,是不是,那个人,就不会死了?如果当年,她听了那个人的话,放弃仇恨,和她好好过日子,是不是,这辈子就会不一样?如果当年,她肯伸出援手…可惜没有如果。
邀月忽然觉得一股疲惫感从心底升出,心很累,身很累,什么都很累。
“是。”花无缺露出一个浅淡的笑容,又赶紧把笑容收了。
他这位大姑姑,虽然待他不错,却着实有些喜怒无常,记得年少时,只因他问了一句“既有大姑姑,那为何没有小姑姑?”便被打得数月不能下床。而且那次之后,他就经常看见他的大姑姑一个人立在山头,一站一宿。
所以他平常,尽量都不会忤逆大姑姑,大姑姑不许他笑,他就不笑,大姑姑要他杀人报仇,他就杀人报仇,他是移花宫的无缺少爷,是移花宫唯一的男人,他要好好地照顾大姑姑,保护移花宫。
希望这样,可以让他的大姑姑,能不再时不时露出一点落寞的神色,也不要再时不时对月饮酒,酩酊大醉以后,在寒玉谷待至天明。
他是移花宫主唯一的弟子,要传移花宫的衣钵和香火,他要好好练武,好好读书,好好让大姑姑开心。
可是他不知道,他的大姑姑,已经永远不会再开心。
作者有话要说: 啊啊啊啊啊今天乘着领导不在月光跟逆月总共更了一万二今天上班报告还写了几k字啊啊啊啊啊明天请假一天啊啊啊啊啊 by 咆哮允
P。S。 这是一个虐番外的开始,会标明虐部,过敏的请慎入!
☆、之二
作者有话要说: 上接第30章,星星杀掉黄牛白羊以后,换了个方向走,这个版本的星星傲娇属性减少0。01%所以会主动仰仗移花宫的庇护而不是走得越远越好
其实历史的转角系列本来是为了祭奠我死去的大纲君们后来突然发现这样挺好玩的于是就变成一个系列了…
怜星在镇上买了些衣服食物,打成一个包裹,挑在斧头上。
她不明白自己怎么成了所谓的‘红货’,然而若是白羊黄牛这样专门盗宝的人物盯上了自己,恐怕魑魅魍魉,将纷纷而出,自己武功未恢复,又受了伤,实在太过危险,不如找个地方休养。
最好的地方,却莫过于移花宫脚下。
邀月对自己附近的领地颇有掌控欲望,移花宫附近,常有弟子巡视镇守,江湖宵小,摄于移花宫威名,未必敢在移花宫地界捣乱,而且众人皆知自己是被逐出来的,偏生还住在移花宫附近,或者会因为摸不清邀月到底是什么心思而不敢妄动。
况且自己对外界所最熟悉的地方,也就只有移花宫附近了。
打定主意,面上笑得越发温煦,故意将头发抿好,嘴角的鲜血并不擦拭,斧头上干涸的血迹也听之任之,大摇大摆地买了一匹马,慢慢悠悠地骑马顺官道而行,果然没人敢来动她。
这样走了大半日,已经到了最初下山遇见的镇子,怜星本来想买个院子之类,转念一想,慕容别当初在这便有个宅子,修得倒漂亮,地方也清净,那片旷野因为邀月有时会去练功,移花弟子时常会去巡视,反而比镇上安全。
想到弟子们的巡视,突然暗骂一声自己蠢笨:邀月自然早就知道慕容别不安好心,却还留他在那里,莫非就是单等着自己上当?郑伯克段于鄢,邀月宫主,倒是好会做戏的手段。
想起邀月,又太息一声,将许多乱七八糟的思绪都逐开,调转马头,凭借记忆中的方位,天黑之前,居然赶到了那处宅院。
院中无人,门也没锁,推门进去,见一切如当初来时,干净、整齐。
只是那个童子已经没了踪影。
怜星走进客房,将包裹往床头一扔,实在抵挡不住疲乏,倒头就睡了。
醒来天是亮的,却不知是哪日。肚中饥饿,取出包裹里的面饼吃了几口,走到院中,院门大开,这一片旷野,一马平川,若有人过来,一定能望见人影,果然是个易守难攻的好地方,慕容家当初选这个地方,恐怕花了不少心思。
怜星笑笑,将这宅子四处巡视一遍,见那院中一口水井,十分突兀,好奇地在井边一探,下面并没有水。
她心念一动,拿衣服撕开,结成一条长绳,挂在腰间,方慢慢下去。
怜星不知寻常人家的井是怎样,总之这口井十分深邃,绳子放到尽头,距离底下还有四五丈,幸而身上虽有伤,内力倒恢复的快,怜星攀住边上青砖,一跃下去,打量这里。
从上看,这井中狭窄,并无可观,然而借着上面照下来的微光,仔细观察墙壁,便见有一块石头明显比旁的要光滑许多,怜星犹豫一下,又反身回去查看一番,见井中并无其他机关,便捂住口鼻,按压那块那石头,只见墙壁洞开,露出一个石室来。
这石室不过是一个简单的密室,与寻常大户家里的密道暗室并无不同。
室内的人,却叫怜星大吃了一惊。
那躺在床上,被绑缚住的,赫然是慕容别。
慕容别倒在床上,全身都被束缚住,面容干枯,却是活生生饿死的。
怜星如被雷亟,上前一步,拿袖子包住手,用力扯了扯慕容别的面皮,又狠命揉了揉——确实是他,并不是旁人易容而成。
掰开他的嘴巴,牙齿都是完好的,脸上身上,一点伤痕都没有。
到底哪个,才是真的慕容别?
怜星忍住恶心,又去翻检慕容别的手。
手指上有薄茧。
大凡武器,修炼多了,都会在手上留下茧子。
所以移花宫的武功,都是以掌法心法见长,盖因女儿家爱美之心,不愿纤纤玉手有所损伤。
而慕容家却是人人习练一样武器,最常见的,是剑。
慕容别手上的茧,正是惯于用剑的人,会有的痕迹。
她想起之前见过的,移花宫那位慕容别那白皙修长的手。
之前只以为慕容家一心想要将慕容别培养成一个以色事人的小白脸,现在回想起来,以慕容家这等百年世家,身为慕容家委以重任的子弟,就算是旁系,武功也实在太差了些、身体也实在太过于娇柔了些。
饿死的这位,骨骼粗大、手上有茧,才更像是武林世家出来的弟子。
可笑自己重来一世,一心只想着复仇,为此不惜耍了那许多小聪明,却反而失去了本该有的敏锐。
这样的她,同当初的邀月,有什么区别?
怜星把这暗室翻检了个遍,见再无什么遗漏的东西,想想在自己居所之下,放着这样一具尸体,实在有些难过,然而若叫她动手把这尸体搬出来,她就更难过了,从井里爬出来,搬动一块大石头,压在井口。
左手残疾,肩上还有伤,做来十分吃力。
等做好这一切,进屋洗完手,坐下要拿块面饼吃,眼神忽然一凝。
放在床头的包裹,给人动过。
怜星走出屋子。
天色很好。
秋日的天空,太阳还很热烈。
她被这太阳晒得头有些晕,晃了晃,淡淡道:“姐姐轻功独步天下,唯一可惜的,就是没法消除影子。”
没有人出声。墙边一个模糊的影子闪了闪,缩进了墙壁投下的阴影里。
怜星觉得头更晕了,抬头看看太阳,跃到屋顶上,坐下,四面的景色,全部收在眼中。
这是可以将所有景色一览无余的角度。这旷野里没有树、没有石头、没有任何可以遮住一个人的东西。
怜星笑道:“这么大的太阳,姐姐不热吗?”
还是没有人出声。
怜星也不急,就这么静静坐着。
为了不给人看出弱处,她双手撑在后面,不让自己晃动,汗水一颗颗滴下来,眼前不知是被汗水糊住,还是因为高温,渐渐变得模糊。
她却倔强地咬着牙,直到倒下,都挺直了背脊。
醒来的时候,人还是在屋顶,两腿曲着,坐得已经麻了。
太阳已经下山,秋天的夜里,密密地下起了小雨。
从雨中惊起的怜星,打了个响亮的喷嚏,环顾四周。
除了淅沥沥的雨声以外,没有任何其他声音。
也再看不出四周是否有影子。
怜星怀抱的那一点希望也消散了,苦笑了一声,挣扎着爬起来,向下一跳。
落地的时候,左脚崴了一下,她轻轻嘶了一声,跳着进屋,坐到床边,摸索着点燃了油灯。
解开鞋子,伸手捏一捏脚踝,已经开始肿了。
偏生越是残废的左脚,越要多作怪。
她想着,把袜子也脱掉,常年残疾而扭曲的丑陋关节便暴露在昏黄的灯光之下。
灯光好像一层轻纱,使得这因邀月而扭曲的关节,也没那么难看了。
怜星闭了闭眼,觉得很暴躁。
她能确定中午的影子是邀月。
不能否认,她知道邀月在身边的时候,曾小小地窃喜了一下。
她的姐姐,也许还是在乎她的。
她故意那么做,为的,就是要惹得她的怜惜。
但是邀月一直没有露面。
八成是乘着她被晒昏过去的时候悄悄走了。
一点也不曾关心怜星的死活。
怜星的心,又开始隐隐作痛。
☆、之二
怜星发着高烧。
毕竟不是全盛的时候了,又是受伤,又是淋雨,整个人浑浑噩噩的,只知道有人照料,然而究竟是谁,又不知道了。
身体感觉很奇怪,不像是寻常的感风或是寒冷,然而她毕竟也多年没有生过病,并不知寻常人病起来是什么样子,只觉得遍体燥热异常,好像从哪里蹿来一股邪火,燎烧不已。
等到醒来的时候,已经又是某个夜晚,一个陌生的小丫头靠在床边,头一点一点地打着瞌睡。
怜星吓了一跳,翻身起来,一把扣住她的脉门,惜乎这小丫头压根就不懂武功,给她抓住,也只是模模糊糊地醒来,然后欢快地唤道:“姑娘醒了!管家老爷!姑娘醒了!”
顷刻间就见一盏灯一上一下地颠簸到眼前,细细一看,不是灯飘过来,是王满举着灯狂奔过来。
“姑娘!”王满一见怜星,简直比见了他的亲闺女还要亲近,扑过来,抱住怜星的腿,嚎啕大哭。
怜星嫌恶地踢开他,问:“你怎么在这里?”又道:“我睡了多久了?”
王满道:“钱庄里没有那么多票子,兑换耽搁了些时候,等到小人回去,客栈老板说姑娘不见了,一路询问,才找到这里,进来就看见姑娘昏在床上,满床都是血,吓死人了!幸好姑娘还醒过来了,现在是八月八日,姑娘昏过去七天啦。”
又殷勤地问:“姑娘头疼不疼?有哪里不舒服没有?要不要喝点水?灶上热着有粥,姑娘好久没进饮食,先喝点粥垫垫,不能多吃。”
怜星给他一串话说得脑仁疼,摆摆手,道:“我躺一回,你不要吵。”
倒回床上,又睡了一觉,这回是被王满摇醒的,这老男人挤出笑脸,哄孩子一般道:“姑娘,睡七八个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