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神何等聪明,千万年沉寂在封印下虽暗无天日,但神智从未受损。她看出了花千骨的心思,不急不缓地道出了一段神界往事。
所谓的妖神之力都是六界无知之辈取的一个名字,他们害怕这种诡异难防、变幻莫测的力量会给六界带来危难,毕竟无法忽略的前车之鉴就是整个神族因此被灭。
天道轮回,再强大的生灵也有起落兴衰,作为神的一种劫难,妖神之力被应验在当时的司音神女,也就是现在妖媚无双的妖神身上。
司音神女原本掌握着神界所有的音乐及乐器,整天弹琴作乐,生活得好不逍遥,然而被祭天侍者卜算出后,把她说成了有史以来最大的劫难,成为整个神界的公敌,境遇凄惨与上一世的花千骨颇为相似,只是她没那么好运,她没有白子画。
被逼到绝境的司音神女奋起反抗,体内作为劫难的妖神之力也汹涌澎湃地倾泻而出。
祭天侍者说的没错,不绝了妖神之力整个神界将永归沉寂。当时,众神若能善待司音神女,正视劫难并坦然应劫,妖神之力也不会完全被激发,如破冰江河肆虐无忌,需集合众神之力抵抗。也许这都是天意吧。
当神悔悟过来时,一切都已经晚了。
两败俱伤的惨烈皆是众神心魔所致,就像上一世的花千骨获得妖神之力却并未伤害过一人,反倒被六界视为魔头,真是讽刺。
花千骨静静地想着,对司音神女不禁产生了同情之心。
作为妖神的司音神女从她的眼中看出了这些情感。
花千骨,你还是和神界时一样,感情丰富。
上古时期是神界的天下,超越六界凌驾万物之上,风起云涌、沧海桑田,这些恩赐皆来自神界众神,而她,花千骨便是是掌管天上地下所有水的神女。
水,一切生命的源泉,滋养万物的源头,轮回百世后,就算被视为祸害苍生的妖神,受再大的伤害与磨难,她仍然真心地爱着这个世界,恐怕这些渊源都来自于此吧。
可即便如此,无论在神界时自己有多厉害,现在孱弱的她依旧治不好白子画。
司音神女最后的话至今在耳边回响,要想救他,去神界想办法吧。
去神界?神界不是早就湮灭了吗?就连身为妖神的司音神女都说,神界只有她们两人了。花千骨躺在床上,两眼呆滞地看着房顶,突然脑中灵光闪现,对了,那块冰蓝色的晶体!司音神女好像曾说过,那是神的碎片。
花千骨再也没法安心躺着睡觉了,开始在寝殿里扫荡,矮柜、衣橱、就连床底都被她翻了个遍。师父到底将冰晶藏去哪里了?
沮丧地坐在床边,要是藏在墟鼎中就糟糕了。自己总不能再盗一次师父的墟鼎吧。盘膝坐下,放开神识地去找冰晶,搜刮了整个绝情殿仍旧一无所获,看来真在师父的墟鼎中。
☆、噬心之痛
抵挡不住药力,一番折腾后花千骨还是沉沉睡去,醒来时已到了晚上,殿中点起了灯,坐在床边的竟是舞青萝。
花千骨揉了揉眼睛,以为自己看错了:“青萝,怎么是你?”
舞青萝勉强动了动嘴角,笑道:“千骨你醒啦,我去拿药来。”
“等等,青萝,出事了吗?”花千骨看她的神情古怪,心里凉了半截,师父和幽若都没回来?
“没事。”舞青萝拍了拍她的手背,“别胡思乱想啊。”
“我师父呢?”
舞青萝眼神飘忽,她其实一直都在想怎么告诉花千骨,可一直到她醒来,还是没想好。
花千骨并未松手,直觉告诉她一定出了事。“你不告诉我,我就自己去看。”说完便掀开被子要下床出去,舞青萝能进来,结界一定是被解开了。
“哎呀,你快躺下,我告诉你就是。”望着花千骨可怜兮兮的眼神,又担心她冒冒失失地跑出去自己没法向尊上和师父交代,她只得老实道,“今日幽若即位时,杀阡陌带着南弦月来了。”
“什么,你说杀姐姐来了?”花千骨喜形于色,这说明他已经闭关出来,身体应该没大碍了吧,可是怎么小月也在?
舞青萝可没那么轻松,哭丧着脸道:“是啊,他就是来搅局的,知道千骨你嫁给了尊上,怒不可遏地跑来兴师问罪,也不知道他有什么立场可以这样目中无人!”
舞青萝越说越气,当时整个大礼都被他搅番了天,硬说要找尊上单打独斗。掌门幽若不许,三尊不愿,他还不依不饶地说了好些难听的话,结果彻底把白子画惹毛了。
“那师父呢?”花千骨的一颗心空落落地,莫不是又出了什么事,不然师父怎会不来陪她,连幽若也没出现。
“尊上和杀阡陌打了起来,也不知道打去了哪里,等宴席都散了,他们还没回来。直到不久前,才传来消息,尊上被杀阡陌抓去七杀殿了。”
花千骨两眼发黑,身子晃了晃,差点没晕过去:“你说的都是真的?”
“嗯。”舞青萝点了点头,“现在世尊、师父还有掌门正在想办法去七杀殿要人呢。”
花千骨再也等不下去了,急忙换了衣裳,御剑下绝情殿,舞青萝也拦不住她,只得跟在后面传音给笙箫默。
待到长留大殿,花千骨见众人都在,特别是她最怕见的摩严,正一脸阴沉地盯着她,那眼神中的憎恨都能将她生吞活剥了。
笙箫默见场面有些冷,只得道:“千骨,你病还没好,先回去吧。”
“师叔,青萝说的都是真的吗?”
笙箫默点了点头,神色黯然,又道:“你也不必太过担心,以师兄的功力还不至于斗不过杀阡陌,也许有其他原因。
“能有什么原因!”摩严忍无可忍地在旁怒吼道,指着花千骨怒目圆睁,“若不是你这个孽徒,子画怎么会被七杀折辱!”
“世尊,您不能这样说我师父!”幽若见花千骨难受的样子,单薄的身子摇摇欲坠,急忙去扶住她。
花千骨轻轻推开她的手,低下头道:“是我的错。”
“你知道错就应该离他远远的!除了连累你师父你还做过什么好事!你知不知道子画为了你,天天要忍……”
“师兄!”笙箫默急忙拉住暴怒中的摩严,默默地摇了摇头。花千骨看在眼里,心里更是酸楚,原来他们都知道。
摩严怒极得不到发泄,瞧着花千骨恨意难消:“都是因为你!杀阡陌那妖孽才口出狂言,让长留和子画的声誉一败涂地!孽障啊!”
“师兄!你不能全怪千骨,她也不知情啊!”笙箫默实在看不下去,花千骨现在是二师兄的妻子,他这样骂她,实在很过分,要是被二师兄知道了那还得了,非心疼死不可。
“师伯放心,我这就去七杀殿。”
“千骨我与你同去,七杀殿一向狡猾,不知道此次杀阡陌醒来后又要玩什么花样。”笙箫默想起杀阡陌白日气势汹汹的样子,似乎与平常有很大的不同,况且他身边还有南弦月,如此更添诡异。
“是啊,师父,我们一起去。”
“不用,你们不必再争,我自己去。”果断决绝,话音刚落便御剑而出。
她之所以那么着急除了担心白子画外,还是因为杀阡陌身旁的南弦月,他的出现让她非常不安,她搞不明白为何他没有离开七杀殿?
依旧是千年不变的雾霭黑云,青烟机械地飘动着,连阳光都被摒弃在外,黑色的闽石上残血斑驳,这是谁的血?
守卫重重,小怪们的脸上个个如临大敌,见了花千骨一人前来,这才松了口气,殷勤地将她迎了进去。
“小不点!”杀阡陌一袭黑袍,见到花千骨几乎是跑下法座,径直将她搂在怀里。
太过用力的搂抱差点没让花千骨窒息,她不自然地推开他,轻轻唤了声,姐姐。
杀阡陌显得兴致勃勃,拉着花千骨左看右看:“小不点真是越来越漂亮了,有没有想姐姐呀?”
“嗯。”花千骨实在不忍破坏与他相聚的时刻,可师父还在他手上,自己哪有什么心情,含糊地应了之后又急忙问道,“姐姐,我师父呢?”
“小不点,你是不是觉得姐姐老了?”他抚摸着自己的脸庞,叹息道,“皮肤的确不如以前好了。”
花千骨心急如焚,但又不能与他闹翻,只得耐着性子道:“姐姐依旧貌美如花,还是六界最美的美人。”
“是吗?那你还想着白子画?”杀阡陌美目一转,让花千骨打了一个寒颤。
她正色道:“可他是我夫君。”
“这么说你今天来不是来看姐姐的,是要来找他?”
“是。”
简单一个字让杀阡陌的嘴角微微抽搐,不甘地看着她道:“他有什么好,你忘了他怎么对你的?诛仙柱上……”
“姐姐!”花千骨打断他道,“那都过去了。”
“是,他在你心里,永远是好多余坏的。”转过头,一抹萧瑟落寞在眼中闪过。
“姐姐!”花千骨攀着他的手臂,几乎是哀求地道,“我知道姐姐是心疼我。可他现在是我的夫君了,对我也很好,不会再像以前了。求求姐姐,你就让我见见他吧!”
杀阡陌见她满脸焦急,双目发红,心中便一软:“你去吧,总有一日我一定要跟他光明正大地比一场。”
“谢谢姐姐。”花千骨急忙向内殿跑,纵有相聚的万般感伤也抵不过她想见师父一面的焦灼心情,能不与姐姐闹僵自然皆大欢喜,若刚才姐姐执意不肯她也不会丢下师父。
白子画躺在床上脸色煞白,胸前一大滩血迹在素雅的白衣上显得格外刺目。
“师父!你怎么啦?”花千骨觉得心跳都快停止了,握住他的手,眼泪如断线的珠子,成串地滴落。她用力摇他,不停地唤着,白子画仍双目紧闭,毫无知觉。
“师父,你醒来好不好,看看我啊!”
“姐姐快别伤心了,你忘了尊上是不老不死,不伤不灭的吗?”
“对,对……”花千骨如梦初醒,赶忙去查看他的伤口,果然已经完全愈合,连一点伤痕都没有。她松了口气,身体像被抽干一般,瘫软在地。
“小月,你怎么还在这?”花千骨总算抬起头,这才注意到站在一旁的南弦月。
“姐姐,你终于看到我了。”南弦月的笑僵在脸上,呈现出一个诡异的姿态。
“我陪圣君去长留,结果他们打了起来,尊上心痛发作,绯夜剑也就在那时穿心而过。”
他平静地说着,花千骨却觳觫哀呼,仿佛自己也被长剑穿心而过,握着白子画的手紧了又紧。
南弦月看着她比白子画还苍白的脸,心中不忍,伸出手想要摸一摸她的面庞,被花千骨一扭头躲了过去,落在空中的手黯然垂下。
“不要怪圣君,他还不知道尊上有此急症。”也不知花千骨有没有再听,那有些呆滞的面孔,令人心碎的眼眸,无时无刻都有一股难以言说的凄美,南弦月仿佛下了什么决心,“冰晶在尊上的墟鼎中,现在正是一个机会。”
花千骨猛地抬头,含泪的双眸里精光毕露:“你怎么会知道?”
已走到门口的南弦月停下脚步,怜悯地望着她道:“我与它心有灵犀。”
咚地一声,沉重的大门赫然被掩上,空荡荡的大殿中只剩下这对师徒夫妻。
泪痕未干的花千骨努力控制着自己颤抖的身体,她的额头更烫了,四肢却凉得如坠冰窖。
“对不起,师父。”她终于下了决心,全身的力量凝聚在掌中,丝丝银光闪烁,五指微抓探向白子画的墟鼎。一定要治好他,不能再让他受伤了。
墟鼎中物漂浮在半空中,沉沉入睡的冰蓝色的晶体如愿以偿地落在她手中。
这些是什么?
一块沾着血迹的白床单,还有红绳缚住的两缕黑发。
那块血的味道,是自己的,是初夜吗?
那黑发红绳,是结发吗?
眼眶又漫上水汽,原来师父竟藏了这些。她将白子画的墟鼎封好,又将冰晶丢入自己的墟鼎中,趴在他的身边,泪水浸湿了两人握在一起的手,缠在一起的衣袖。
师父啊,是我错了,是我对不起你……
迷迷蒙蒙中,像是听到有人在叫自己,花千骨抬起头,一个白色的影子在眼前晃动,可自己却像很多年以前很多年以后那样,怎么也抓不住。
她向那个白影伸出手,无声地唤道,师父。
☆、揾泪锁泣(一)
她不知道怎么离开七杀殿的,只知道自己又躺回了绝情殿温暖的大床上,那双温暖的眼眸中柔情似水,见她睫毛翻动,睁开双眼,暖暖一笑:“醒了。”
“师父。”有些干涩的喉咙发出这个好听的词,窗外阳光灿烂,洒进来斑斑点点的金色,好像做了一场梦一般。她从厚厚的锦被中伸出双臂,眼眸微闭,小嘴嘟囔着:“师父,抱。”
白子画含着笑无奈地摇了摇头,俯下身将她圈住:“又撒娇,总也长不大了。”他一边帮她穿衣服,一边将睡得乱糟糟的长发理顺。
花千骨整个人趴在他身上,尖尖地小下巴搭在他的肩上:“我已经长大了呀。”不由地手指轻转,把玩着他的长发,好顺滑,好漂亮,好舍不得呀。
又试了试她的额头,总算是好多了。当时抱起她时浑身凉得像冰,额上又烫得吓人,他哪还顾得了许多,真气输进她体内。那眼泪竟能将衣袖都浸湿,自己是吓着她了吧。若再问起来,总要有个解释才好。
“来,喝点水。”取了床头桌上的水杯,试了试温度,递到她面前。
花千骨趴在他肩上摇头:“师父抱。”
“不是正抱着吗?”他一只手环住她就没松开过,“听话,多喝点水。”
花千骨顺从地将一杯水全部喝完,又趴回他身上不动也不说话。
“怎么了?”白子画轻轻地抚着她的背,感觉怀里抱了一只小猫。
手缓缓上移,掌下的身体一阵颤抖,花千骨拂上他的心口,在那片纯白上绽开的大片血色早已消失不见,他换过衣服了,可她竟还能闻到那浓郁的味道。
“疼吗?”她轻轻地揉着,低垂的睫毛上晶莹透亮。
白子画有一秒的恍惚,她知道了?握住那盘绕在胸前的小手,薄唇动了动,继而才道:“不疼,杀阡陌伤不了师父的。”
他,果然不愿让她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