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怀孕了,已有一个多月的身子了。”
花千骨也不知是悲是喜,她竟然有孩子了。手指颤抖着扶上平坦的小腹,师父,如你所愿,我们竟真的有孩子了。
老郎中叹了口气道:“这胎相不稳,怕是多日忧心劳累所致,若想保住这胎,必须静养,我开了些安胎的方子。”
“嗯,谢谢您。”花千骨欠了欠身,“我与您去取吧。”她刚下床便觉得头晕眼花,腿一软差点没摔着。
冰晶忙阻止她:“主人安心静养,我与郎中去取。”它知道这孩子给了花千骨一丝安慰,她不会再寻死,这才放心离开她。
这间昏暗的屋子里好似洒了些光,冰冷的心覆上了一层暖意,“孩子,你知不知道自己来的很不是时候啊。”冰晶走后,花千骨喃喃自语,笑中盈满泪水,为什么上天总是在捉弄她,连累到这孩子生下来就没有了父亲啊……
如冰晶所想的那样,也正是因为这个孩子的到来才给了花千骨希望,就算师父忘了她,至少她还能拥有他们的孩子,至少以后她还能在这个新生命身上看到他的影子。
但自从知道有孕以来,花千骨在山谷小屋中的三个月都异常艰辛,频繁的孕吐让她苦不堪言,汲养仙胎又需要母体大量的能量,离了敛魂石的她,就算吃下再多的补品也力不从心,加上心绪郁结,恐怕这个孩子会要了她的命。
冰晶看在眼里急在心里,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花千骨又在屋外不停地干呕,她已经呕不出什么了,五脏六腑都像被掏空一般。眼前发黑,手摸索着扶住树干,心里不停地默念,宝宝啊,别再折腾娘亲了,好不好?
“花千骨。”
听到有人叫自己,蓦然回过头,是她。
“怎么是你?”林间一女子绾着精致的发髻,头上插着一枝凤凰点翠的步摇,娉娉婷婷地朝她走来。
那枝步摇真漂亮啊,是师父送她的吗?花千骨一时恍惚,忙扶住树干。
“听冰晶说你有了白子画的孩子。”现在司音神女笑得没有丝毫破绽,天知道她刚知道这消息时简直如晴天霹雳,看来事情又要推后了。
花千骨不敢答,她不知道她要怎样。见她一步步走来,她只能一步步后退。
“你怕什么?”司音神女皱了皱眉,她果然瘦得如一片叶,轻轻一碰就会倒下,“跟我回绝情殿吧。”
“你,还想怎样?”花千骨警觉地看着她,双手护在腹部。
“众神慈悲,既然你怀了他的孩子,又想待在他身边,我就只好成全你啊。”司音神女眉目轻挑,就算这孩子死了,她也不能死!
这女人又在玩什么花样?花千骨虽然不敢信,可是能回绝情殿,能见到师父对她来说却是极大的诱惑。凭她现在的体力,要御剑那么远的地方还要上绝情殿真如登天般的难。
“不愿意?”司音神女有些不可思议,怎么竟没有显出喜悦之情?她已估量好一切,就凭现在孱弱的花千骨,就算回了绝情殿也不能再改变什么了,况且,自己在身边也好防着她出意外。
“好。”思虑良久,她淡淡地道,已经三个月没见到师父了,她真的好想他。
一路上司音神女什么也没说,只是担忧地看着她,在云上她都能呕得七荤八素,若不是自己一直在旁边,估计花千骨就要从高空摔下去了。
哎,早点放下一切去原本该去的地方,也不会有那么多痛苦了。
“主人,绝情殿!”冰晶在她耳边欢呼道,变出一根细细的透明丝线,穿在自己身上,悬在她的脖子下面。
“你干什么呀?”花千骨诧异道。
冰晶委委屈屈地道:“我还是躲在这里比较好,免得白子画杀了我。再说了,有我在还能陪主人说话解闷呢。”
花千骨不禁莞尔,这个家伙真是的。
司音神女隐在衣袖下的手趁着他们说话之际朝花千骨发髻上的桃花簪轻轻一弹。白子画的法力在上面,她不能让他看出来。
悬浮在半空中的绝情殿千百年来没有一丝变化,仙气缭绕,高寒孤冷。花千骨热泪盈眶,不停地默念着,师父……
打开结界,落在花园中。司音神女瞥了一眼跟在身后的花千骨道:“从现在起,你就是我的侍女,别妄图做出什么越矩的事,他早已忘了你。”
“我……我……”她想说师父,可喉咙却像被堵住一样,怎么也说不出口。那恐怕是司音神女下的术法吧。好吧,只要能看到他,能天天陪在他身边,自己还有什么可求的呢。
她欲说不能的样子落在她眼里,自然明白。“白子画在长留大殿议事,要到晚间才回。
花千骨低头沉默,努力克制住激动的心情,独自在厨房忙碌着,做了一桌子的菜等着他回来。
☆、相见不识
日暮夕照,她等了又等,终于看见天边飘来一个白色的身影,映着晚霞,踏着彩云翩翩而至。
白衣仙人刚踏上绝情殿便见到了她,脚步一滞,心竟微微发颤。这个女人相貌平凡,但看着自己的目光却异常炙热而大胆,在这样的注视下,他只想避开,难不成这天下的女人都成了疯子?
花千骨却是激动得眼眶泛泪,三个多月来,相思成疾,每一日都不知眼泪向何去,一颗心如同死灰般再难吹起。而今见了这朝思暮想的人,情不自禁地上前一步就想如从前一般扑进他怀中,却被那疏远又冰冷的声音止住:“谁准你上来的!”
白子画见她不答,料定是哪个殿下弟子私闯绝情殿,心中坦然后,那初见的涟漪也都散去。看那丫头呆呆傻傻的样子,见了自己也不行礼,语气很是不悦,拂袖从她身边走过:“自己去戒律阁领罪。”
他果然不认识了,花千骨身子晃了晃,只觉一阵眩晕,他这般冷漠仿佛当年端坐在高台之上的长留上仙,那是她倾其一生都无法靠近的一个梦。
花千骨呆立当场,指甲嵌进肉中,心头却痛得如万箭穿心,原以为可以接受的,只是真的当他不认识自己时,连呼吸都是一种奢侈。
“子画。”甜甜的声音在身后想起,“她不是别人,她是……”
司音神女顿了顿,如同在看一场好戏,环佩叮当,走到他们中间道:“今日下山,在长留附近见到这姑娘要寻死,被我救下后才知道,身怀六甲却遭人抛弃。我见她可怜,便将她带了回来做我的侍女。子画,你不会介意吧?”
花千骨刚想说她一派胡言,见白子画转头向自己走来不由屏住呼吸,目中的期盼令站在一旁的司音神女都颇为心动。
“叫什么名字?”他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回来,只是依旧不改那冷漠的态度。
“她叫小怜。”花千骨的唇动了动却说不出那个名字,倒是司音神女代她开口了。
白子画皱眉,这女人见了自己连姓名都忘记了?目光竟还如此放肆……
“既然在绝情殿就要安守本分。”他看出来刚才她想扑进他怀里,对女人这种过于热情的举动他很反感,况且这个小怜身上有股独特的香味,一靠近她,这种若有若无的异香催得头疼如裂,总觉得有些什么要呼之欲出。
司音神女笑着勾住他的手臂,一张俏脸柔情似水地望着他道:“小怜准备了晚餐,我们不如一起去吧。”
白子画轻轻推开她:“不必了,我去塔室。”
望着他远去的身影,司音神女笑着对仍在痴傻中的花千骨道:“你也看见了,他见到你很不高兴。”
无奈地暗叹一口气,是啊,司音神女说的没错,他眼里分明写着厌烦,此时,有没有花千骨这个人对他来说,已无关痛痒了。
失魂落魄地走回厨房,郁结之气压在心头久久难散,看着一桌的菜,才觉得期盼中的重逢恍如镜中花水中月。也对,这是自己选的,自己一生所求不就是他平安健康,喜乐幸福吗?负他一番授业恩情,累他一世身败名裂,就连这条命都是他的……
花千骨,你有什么好难过的。她不断地安慰自己,幸好他还给她留了一个孩子,好在这是上天的眷顾。
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她趴在水槽边不停地干呕,已经有四个月的身孕了,但这种干呕却仍旧没有丝毫缓解。手臂勉强撑住整个身体,却仍止不住地发抖,眼角被剧烈的呕吐挤出了泪。
突然门被大力推开,欢快地声音哈哈笑道:“我就知道今天有好吃的!”
“咦?”少女回头看着被孕吐折磨得快虚脱的花千骨,“你是谁?”
“幽若。”
“你知道我?”
“我是你……”那两个字卡在喉间,怎么也说不出。花千骨只好无奈地道,“我叫小怜,是新来的侍女。”
幽若也听说绝情殿的夫人新收了一个侍女,应该就是她了吧。“是夫人带你来的吗?”
“嗯。”花千骨点了点头。
幽若不疑有他,眼光早就被一桌的菜吸引。“这都是你做的?”
她捞起一根梦菜放在嘴里,心花怒放地赞叹道:“小怜,你做的真好吃诶!”
花千骨看她吃的开心,苍白的脸上也有了些喜色,道:“喜欢就多吃点。”原本为师父准备的,可他哪里会需要呢,也怪自己太冒失了。
“嗯。”幽若哪顾得上答应,放宽了心一顿湖吃海喝,感觉很久很久都没吃过那么好吃的食物了。
吃饱喝足的她突然觉得与这个小怜很亲近,攀着她的手臂道:“小怜,以后是不是经常能尝到你做的菜啊?”
“可以啊。”花千骨微微笑了笑,心下凄凉,幽若也认不出她了。
看着幽若欢呼雀跃,花千骨沉吟半晌后道:“尊上和夫人的感情好吗?”
“挺好的,两个人形影不离的。”幽若倒了杯水,刚才吃的有些猛,撑住了。
“那,他们晚上也在一起吗?”
“在一起?什么意思啊?”花千骨说得隐晦,幽若的神经大条,理解了半天才恍然笑道:“当然啦,他们是夫妻,总归是在一起的。”
“长留山对这位夫人印象还不错,知书达礼又温柔可亲,你不知道连我们最最古板的世尊摩严都对她赞赏有加。不过,她不常下殿,所以见面机会也少。”
听到幽若的补充,花千骨仍不死心地问道:“那尊上也很疼爱她吧?”
“嗯。”幽若歪着脑袋想了想,“我也记不得了,反正尊上对夫人是很宠爱的。”
脑中被轰得一片空白,即刻了然地笑了笑,宠爱,她现在是他的妻,不宠爱她宠爱谁呢?
她哪里知道,记忆与每个人开了一个玩笑。
幽若见她神色落寞,想起刚见她时呕得惨兮兮的样子,不由担心道:“小怜,你是不是身体不舒服啊?”
“没有。”手搭在小腹上,回她一个放心的笑,“我想先回房了。”
她不想再和幽若说些什么,即便只是听说他们的要好都能让她心如刀绞。撇下幽若回到自己的房中,那个房间就在绝情殿的最僻静处,便是当初幽若带她去的,藏着断念与宫铃。
打开那个矮柜,断念在这儿,是不是告诉自己要断了对师父的念想?而藏着宫铃的盒子,她不敢打开。
砰地一声,用力关上柜门。瘫软地坐在地上,脑中浮现出两人每夜如胶似漆般地缠绵,她那么漂亮,师父是不是也一样温柔?她甚至想到了他们将来也会有宝宝,那她的这个孩子该有多可怜……
眼泪无声地滑落,幸好自己躲在这个昏暗的角落里,看不见也听不到。花千骨拂上已微微隆起的小腹,长发低垂,喃喃自语:“宝宝,对不起,一切都是娘亲的错。”
☆、常伴左右
白子画坐在塔室中,自见到那个叫小怜的女人起他就一直心神不宁。从前放开神识去观微,总能找到司音神女脖子上的敛魂石,可如今,他看到了哪里?
昏暗的角落里,那个女人瘫坐在地上,小小的身子缩成一团微微颤抖着,面上阴郁暗沉,看不清的表情只听到清晰的声音敲在心上,宝宝,对不起,都是娘亲的错……
不知为何,那痛过的心又一次搅得他形神俱碎。推开塔室的门,被剧痛折磨得异常憔悴的他艰难地向那个方向走去。头脑一片模糊,只有身体知道,引领着他要赶往她在的地方。
黑暗中,向着她的方向伸出手,那个名字呼之欲出。心真的好痛,痛得他跪在地上再难挪动一步,为什么会这样,这个女人到底是谁?
眼前一黑,扶着墙的手再也支撑不住。
司音神女默默地在身后看着这一切,她将白子画扶进寝殿,陷入了沉思。
再这样下去,白子画一定会想起来的,她对自己的迷魂珠和忘川水产生了怀疑。盘膝而坐,指尖逐渐凝聚出妖异的紫光,超越六界的澎湃力量尽数灌入白子画体内,若他想起来,苦心布下的局将功亏一篑。
一番努力后,司音神女虚弱地瘫倒在地,若不是依赖敛魂石的力量,此刻晕过去的就是她了。
天边已渐渐发白,司音神女将一颗神丹放入白子画口中,她也算是完成了自己的誓言,噬心之痛将再也不会犯了。
招来花千骨,倦怠使她难得的和缓:“你照顾他吧。”
“你不是说要治好他的吗?”看着他又一次在自己面前不省人事,花千骨悲愤交加地质问道。
司音神女又觉得有些好笑,自身都难保的花千骨还有精力兴师问罪?她削瘦的脸庞,眼圈周围的黑印,莫非一夜未眠?暗叹一声,真是不要命了。
“他醒后就不会再痛了。”司音神女只觉得非常疲惫,有一刹那甚至怀疑起自己的所作所为,是啊,众神总是那么自私。
轻轻掩上门,她能为她做的也只有让她多看两眼吧。
花千骨跪在床榻边,静静地看着他,一分一秒都弥足珍贵,至少此刻他不会有那种厌弃的眼神,柔和的脸庞依旧是姣如明月般令她心生向往,也只有现在手指才敢触摸他的脸颊。
师父啊,你一定要好起来啊。
榻上的人也不知在做着什么样的梦,始终眉头紧锁。她一遍遍地想要抚平,却无论如何都不能。
握住他的手,不停地默念着,师父,不痛,不痛了……
忍不住伸手覆在他的心口上,想帮他揉一揉。突然,白子画赫然睁开眼睛,眼眸黝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