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恨透了自己吧,不然怎么又会消失不见。
桃花簪金色的簪挺浸过她的血已失去了光泽,花瓣处磕落的一角让她心疼了好久,却无能为力。
只是几天不见他,像熬了几百年那么长。宽大的灰袍子下小腹更加圆滚,锁骨却越发明显。
暑气还未消退,她竟觉得有些冷,披了件粗麻灰布的外氅满殿的找他。
师父,师父啊……你在哪?你真的不要小骨了吗?
眼泪挂在脸颊上,算算日子还有两个多月就足月了,可是他为什么总不在,她忍了太久如今却越来越脆弱。
司音神女从不远处走来,她的样子太令人心疼了,难道白子画就是爱她这一点?她知道他去冥界了,在那里他一定会找到答案,不能再等了,她早就没耐心了。
“都做了母亲的人了,找不到白子画竟然还那么伤心。”
“你把他藏哪去了?你把他还给我!”她竟像个孩子,崩溃到泣涕涟涟。
司音神女暗叹一声,很快她就会被最后一根稻草压垮的。
“我怀孕了,与白子画的。”司音神女淡淡地道。
“不可能!”花千骨尖叫着,长发在风中四散飞舞,消瘦的面庞下充满绝望,身体摇摇欲坠,如树叶一般就要落尘化泥。
那肚子里的孩子是死是活一点关系都没有,可花千骨你要活下去!司音神女不忍再看那张因痛苦而严重扭曲的脸,转过身渐渐走远:“白子画今天就回来,不信你可以亲自问他。”
不会的!她在说谎,师父不会的……她一遍遍地告诉自己不可能,可脑中却一直闪过无数香艳的场景,甚至还想起当年他们在京城客栈中的那个幻影,师父身下的那个女人……
喉间咸腥又被她生生咽下,捧着肚子慢慢地回到房中,倒在床上顾不得下身隐隐的刺痛,那握紧的双拳仍止不住全身的颤抖。
这几日的无法入眠早已将那亏空的身体再次洗劫,现在听到司音神女的话,更是如同要了她的命。设想与现实还是存在一定差距的,他们,他们果然有了自己的孩子。
被眼泪呛住的花千骨不停地咳嗽,她只能费力的坐起来。她是不是不该回来啊,身体上的痛加上心里的痛,如今唯一支撑着她的只有白子画了。他若承认,那自己一定活不了了。
她知道自己的身体只是在拖时间而已,可好舍不得这个孩子,吸取了她所有的孩子。
冰晶浮在空中:“主人,我们走吧。”它觉得自己的劝说是那么无力,为什么她就是不死心呢?
花千骨目光空洞地道:“好,等他亲口跟我说。”
窗外本还是艳阳的天,在午后却迎来了一场暴雨,一直到晚上,电闪雷鸣,雨势更巨。
“主人,您还是不要去了,外面雨太大了。”冰晶知道白子画回来了,它实在不忍看她受伤。
是啊,他回来了。重重飞檐,巍巍宫宇,她根本看不见寝殿,可那里摇曳的烛火正在召唤着她,像魔鬼一样缠进她心里。
面容平静地推开门,水汽扑面袭来,初秋的雨是一天天的凉,花千骨深深吸了口气,腹中的刺痛一点点地向心中蔓延,仿佛感觉不到一般,就这样跑入暴雨中。执念如此,定要一个答案,只要他亲口说,她愿意走,她愿意永远离开他。
是谁在哀叹,叹一世情缘凋然陨落。
☆、雷雨之夜
殿门紧闭,跳动的烛火变得昏暗不明,乳白色的帷幔飘荡在窗棂上投射出寝殿中两个人纠缠在一起的影子。大雨劈头盖脸地浇下,无情地夺去身体最后一点热量。
轰隆隆的雷声下,闪电如一道游龙,瞬间照亮又迅速泯灭,司音神女低喘的□□声,白子画不知在说些什么,吱吱呀呀翻动的床榻在她耳边声声炫耀着。
帷幔映着一道银光在殿中凄厉地划过,正如那闪电在眨眼之间的变幻。剑声斥迷,剑光迸裂,掩在雷声下与从天而降的闪电融为一体,洞穿了她灵魂最深处。
也不知道是泪水还是雨水,花千骨全身湿透,不需要了,什么都明白了。
绝情殿的结界在哪?她要离开这儿,一秒钟都不想再待下去。麻木的心被撕裂开来,痛得她弯下腰,终于明白那样的滋味,是生不如死。
她跌跌撞撞地在大雨中徘徊,雨幕中什么也看不见,恐怕是瞎了吧。嘴角流下的鲜血被无情地冲刷过去,黑暗中有猛兽困住她的四肢,连呼吸都异常困难,胡乱抹去脸上的水又重新湿透,脚下一滑,重重地摔倒在地。
她仍在地上爬着,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要离开这儿,她根本就不该回来……
硕大的腹部突然被狠狠地抽住,好痛!
再难移一步,蜷曲着身子捂住腹部,感觉下身温热的液体滚滚而出。
痛,痛得她难以呼吸,嘴巴张了张吸进满腹的寒气,手指嵌在污泥中,终于难以承受的痛让她忍不住发出一声惨叫。
几乎是同时,那个白色的身影出现在她面前,脚下已全被她的血染红,花千骨哪里看得清他的面容,只是本能地拽住他的衣角,颤抖地道:“救救他,救救我的孩子……”
她倒在雨中全身是血,白子画奋力克制着体内一阵阵汹涌地燥热,张了张嘴,吸进满腹的绝望。双膝一软差点跪了下来,忙一把抱起她,朝最近的大殿跑去。白衫上早已湿透,全是斑斑点点的泥水混合着她的血。
“啊!”花千骨感觉所有的骨头都要被敲碎了,死死地抓住他的手臂,痛到神智不清。
“叫稳婆来!快!”白子画颤抖着对跟在身后的司音神女怒吼道,怀里的身体冷得如冰,满脸的痛苦是他从未见过的神情。那一刻他怕极了,将她紧紧搂住,面上凉凉的也不知道是雨水还是泪水。
“不怕,不怕,稳婆马上就来。”他顾不得自己体内一阵猛似一阵的春毒,颤抖地跪在床边死死地握住那双比冰还凉的手。惊心怵目的血刺得他快不能呼吸了,这么小小的人怎么会有那么多的血!
那难以克制的毒混着绝情池水又开始让他头脑模糊,横霜出鞘直接在那早已成茧的伤口上割开了几道口子,深可见骨,只有鲜血汹涌而出才能稍稍缓解。
她的长发和湿透的衣裙被真气蒸干,虚汗又将面颊打湿,花千骨从不知道世上还有如此的痛,任何语言都难以形容,似乎比销魂钉、绝情池水还要强百倍,声音嘶哑,一声比一声弱。
“小怜怎么啦!”幽若裹着寒意闯了进来,看见满身是血的花千骨吓得后退几步。
“稳婆呢?人呢!”白子画冲着幽若喊,狰狞地表情吓得她连连后退,尊上是要杀人吗?
“已,已经在路上了。”
花千骨被折磨得气若游丝,要不是有白子画的真气撑着,她早就昏死过去了。
那一波猛烈地痛稍稍过去后,总算认清身边的人,曾经她以为那样纯白如月华般的美好就是她的救赎,如今看见他面上还未消退的□□与发红的眼眶,就像锋利的刀刃无情地割着她的心。抽出被紧握的手,头歪向另一边,死死地咬着嘴唇直到咬出了血,愣是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刹那的悲恸将他击倒,不,不要推开我。白子画刚想去握她的手就被司音神女拉开:“我们先出去,让稳婆帮她接生。”
幽若总算叫来了两个婆子,因为花千骨的侍女身份又是早产,谁也没做好准备,耽搁了许久。
白子画焦灼地站起门外,任凭暴雨倾盆,一边运功压下春毒,一边按住臂上仍在剧烈跳动的绝情池水伤疤,已经愈合的伤口依旧痛得深入骨髓。他深邃的眼眸里布满血丝,想招来横霜,但自己的佩剑却再也不肯伤他,躲在远处铮铮作响。
绝望之意伴着冰凉的雨水,想要怎样都可以,拿去他的命也可以,只求老天让她少痛一些。
她不知道还要痛到什么时候,手指都将床单抓破,张开的双腿间下坠感越来越强烈,伴着温热的液体要吞去她的生命,花千骨知道,那是血,很快就要流尽的血。她意识模糊,如果自己死了,谁来照顾这个孩子?
原本那些婆子还让她有节奏地使劲,可突然却道:“先别用力……”
她微微直起身子,瞬间清醒过来,干涩的唇间吐出的声音像来自地狱般:“我的,我的孩子怎么了?”
“还是去告诉尊上吧。”其中一个婆子道,另外一个也点了点头,这么大的事她们不敢胡乱做主。
她拼尽了力气拽住一人道:“告诉我,怎么了?”脑中又痛又悔,你们为什么要去告诉他,与他又有什么关系!
“啊——”又是一番剧烈地疼痛,刚刚直起的身子摔在床榻上,自己快死了吧。
白子画哪里还管那些俗例,若不是幽若在一旁扶着,满室浓郁的血腥味差点就让他栽倒,一盆盆的血,简直让人发疯。
“怎么会这样?”心惊胆寒,只有一个念头,她绝不能有事!
“这姑娘气血两亏,忧思成疾,本就很难产下这仙胎了,刚才又摔了一跤,现在胎位不正,血壅产路,大人孩子只能保一个!”
“保孩子。”
“保大人!”
这两人异口同声,在场众人谁也插不上话。
花千骨气息奄奄地道:“我是孩子的娘亲,保住这个孩子!”
“要想保住这个孩子就得剪开□□取出胎儿,不过以你现在根本承受不住。”那婆子也是无能为力,这个孩子拼命地想出来,是要撕裂他的母亲。
“我可以的,保住他,求,求你,我只有他了……”花千骨此时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心心念念地只有腹中的宝宝,只要他平安,她死了都没关系。
白子画的声音寒冷刺骨,面上是冰封地冻的严酷:“保大人!把孩子取出来!”
“不行!”花千骨愤怒地看着他,垂死挣扎着,“他谁都不是,你们不能听他的!”
不敢看她愤怒的眼神,整颗心都在颤抖,你可以恨我,但你不能死。他指着花千骨,厉声吼道:“她若出事,你们都得陪葬!”
此话一出,高下立判,两个婆子哪敢违背,必须立刻取出胎儿才能保住她的命。
“白子画,你好……”花千骨趴在床边弓起身子颤抖地指着他,眼中燃烧着的憎恨像要将他吞没。
受不了那恨毒了的眼睛,伸出双手想要抱她却失去了所有的勇气。
咚地一声,奄奄垂绝的花千骨终于支撑不住倒在床畔,乌发洒了一地,脸上没有一丝血色,如同死人一般。
“小骨……”无意识地脱口而出,只觉得自己的生命也在随她而去。白子画惊惧哀恸,将她紧紧地抱在怀里,大量的仙力灌进她的体内,大口的呼吸止不住那摧心剖肝之痛,“别离开我,别离开我……”
幽若与站在屋外的笙箫默还沉浸在混沌中,仿佛被钉在原地,小骨?是花千骨吗?
司音神女颓然地闭了闭眼,他想起来了,他竟然还是想起来了……
双手结印,口中念念有词,必需趁着混乱分开他们。强烈地金光袭来,白子画晕倒在花千骨身旁,拽住她的手难以分开。
☆、合婚庚帖
被司音神女的法力唤醒,敛魂石又重新回到花千骨的脖子上,若再不给她,她就再也醒不过来了。
冰晶和幽若都陪在她身边,白子画想起后,花千骨被敛去的容貌与覆盖在长留山上的白雾也渐渐消散。记忆仿佛只是沉睡了一个季节,但季节里的喜怒哀愁却深深地刻进了每个人的心里。
“师父,你说句话吧,看一看幽若也好……”
花千骨自从醒来后就再也没说过一句话,连一滴泪也没有。曾经天真的以为他还会再想起自己,现在才知道是多么的可笑。
脑中嗡嗡作响,无数的声音在耳边划过唯独没有婴儿的哭声。
你怎么能那么残忍,那也是你的孩子啊!
她终于还是失去了一切,没有他,也没有孩子,如当初一样,孑然一身。更讽刺的是,他和司音神女有了他们的孩子,多么完满的一家啊,由来只有新人笑,谁能听得旧人哭。她,本来就是被他救回来的,现在就还给他好了。
幽若在一边悔恨得不得了,都不知道该怎样安慰她,那些时候她还把她当侍女使唤。师父的脸色比床单还白,漂亮的眼眸暗淡无光,只剩一口气仿佛下一秒就要断掉。
“师父,你想想尊上吧,他……”
“你出去。”花千骨打断她的话,她不想知道关于他的一切。他连宝宝的最后一面都不让她见,那是她怀胎十月全部的希望啊!他可以不认他,可那是她的命呀。
“师父,我……”
“出去……”
花千骨已说不出多余的话,只那几个字,便用尽了她所有的力气。
冰晶在幽若面前晃了晃道:“还是先出去吧,等她好点再来。”
幽若无奈地被冰晶拽了出去。站在门外的笙箫默拍了拍她的肩膀道:“我们晚点再来,先去看看师兄吧。”
冰晶见他们走远,浮在花千骨身边,故意道:“主人准备怎么办?要不要去看看白子画?”
她默默地摇了摇头,若不是自己任性地想知道一个答案,她也许就不会失去宝宝。为什么要知道答案?为什么不肯死心,难道他给的伤痛还不够明显吗?手在床榻上寻找,摸到那枝桃花簪,干枯的眼眶湿润起来,她连杀了自己的力气都没有。
“冰晶,我不想待在这了。”
冰晶总算松了口气,那么久的费尽心力、苦苦煎熬,她终于还是亲口说出来了,说出来就好,我们离开这儿。
“主人,我们回家去吧。”
“回家?”花千骨凄惨地笑了笑,我还有家吗?“我连走出去的力气都没有……”
“主人,您墟鼎中的庚帖,它能带我们回家。”
花千骨吃力地趴在床榻上,那本大红色的合婚庚帖她早就忘记了,难道冥冥中注定是要助她离开的吗?那个,到底是什么?
用尽全力打开墟鼎,庚帖与鹤鸣浮在空中。手抖得如风中的残叶,她还是握住鹤鸣,那也是他送她的佩剑。铮铮作响的鹤鸣在她手中鸣叫起来,仿佛知道主人的心思极力地想挽回。
花千骨觉得自己已很难控住它了,放在一边与桃花簪一起,又扯下脖子上的敛魂石,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