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从南海观音处修成回来,这把剑自然还你。”
“我说了,我不去!”
这样下去不行,说上一天他都不会情愿。白子画算是遇上了有史以来最大难题。
“我知道你怨恨爹娘,可你要知道我们无时无刻不在盼着能够拥有你。当年所有全是我一个人的错,不仅使你娘亲身心俱伤,更让你沦为冥灵……”
他说到动情处,心中难受,当日情景恍如昨日,那满室的鲜血里,妻子和孩子他竟然都无法保护。
“百年来我没有去找你,只是以为你应该早就投胎转世,而你娘亲后来被困神界,回来时身体也大不如前。是我因此疏忽了你,你不要怪她,她有多爱你,情愿自己性命不要也要保护你,这些你应该知道。”白子画沉默片刻,无奈叹道,“我知道你不想承认我,只是请给我一个补偿的机会,能让我好好地爱你们。”
小叫花子踌躇不决,暗暗跺脚,这可如何是好,自己就是和娘亲一样的心软,三言两语就能被爹爹哄住。如泄了气的皮球,再不顺杆而下,要是爹爹真发怒了,自己免不得要受苦。
“好吧。但你要答应我几件事。”他是个识时务者,既然无法改变,为自己谋些福利还是可以的,至少目前还有谈条件的资本。
“你先说。”
“这件事只有你我二人知道,不能告诉娘亲。”
白子画有些犯难,适才他被困鼎中时,这孩子在被发现后也是这样要求他的,现在还是这样,到底为何?转念又一想,突兀地告诉小骨难免要让她伤心难过。流商有一句话说对了,有些事不说并不代表忘记,若小骨因此事恨自己,想要离开他,那该怎么办?她回来那么久,两个人从未提过孩子的事,也许在内心,这是一道永远的伤疤,让他们都害怕吧。
白子画愁眉不展,以他的本意是不愿瞒着小骨的,可现在……
哎!罢了,反正这孩子若再回他们身边,还是要经过投生的,那时他将不会有记忆。在南海磨一磨性子,又乖又听话时再告诉小骨,她说不定会高兴的。思虑至此,便道:“我答应你。”
小叫花子总算松了口气,这个爹爹想问题时真是令人提心吊胆。他指着远处绿树掩映下的一块凹地道:“那边山谷中有一株水晶兰,你能带我过去与她告别吗?”
这个当然可以满足他,白子画原本以为那株水晶兰是小叫花子的朋友,结果到了面前才知道那仅仅修成女体的水晶兰竟是,竟是他的情人!
☆、灵归南海
两人依依临别之情让隐了身形站在不远处的白子画非常别扭,还是个孩子怎么就通晓男女情事了,还有那情话说的,都让他脸红。
没过多久,小叫花子回来后刚要开口,白子画便道:“那女孩子痴心的很。”
“就知道你会偷听。”小叫花子不以为然的笑笑。
白子画皱眉,他哪里有偷听,只是那声音就落进他耳中而已。见他二人友爱惜别之意难舍难分,估计接下来他的要求应该是关于记忆的保存,正犯难时,却听小叫花子道:“我们走吧。”
“要求提完了?”他有些不可思议。
“你不会以为我想要保留记忆吧?”他睫毛扇动,嘿嘿笑道,“当日我举手之劳救她免于被洪灾淹没,本也没什么,可她偏说这是大恩,要倾尽所有地报答。她小小一枝花而已,谈何倾尽所有?”
小叫花子偷眼瞄了瞄白子画越来越难看的脸色,暗暗得意,继续道:“后来我才知道这丫头说的倾尽所有其实就是钟情于我,想要以身相许地来报恩,还说为了我就是上刀山下火海也毫不畏惧。你听听多可怕,我那是避之不及呀,哪想和她再有什么瓜葛。”
“那你刚才就不该对她说那些话!”用火冒三丈来形容白子画也不为过,多少年了,他只在身中剧毒时才如此动怒过,现在他觉得双手都止不住地在发抖。小小年纪不仅谈情说爱一副老手的模样,更是要对纯情女子始乱终弃吗?整个花花公子的心思!
“难不成你还要我对她负责?”小叫花子惊叫道,“你情我愿的事,我又没强迫她。”
这臭小子就是欠揍!白子画呜呼哀哉,一贯沉稳持重的自己次次都能被他气得跳脚,哪有一点像他?像小骨?那水晶兰生于污浊泥地,虽终日不见日光,却冰清玉洁、兰心蕙质,怎会看上这个玩世不恭的臭小子?她现在虽是精灵,但加以时日一定会飞身成仙。
“我会将她带回绝情殿好好饲养。”
突然一句让小叫花子本是得意的面容一暗,紧张之色划过眼眸,任他如何掩饰也躲不过白子画的眼睛。
“她就喜欢山野的自由自在,你若将她带回必定几日就气绝了。”小叫花子心虚烦躁,怎么跑出了这一出?
白子画冷哼一声:“从今往后你自有观音大士教导,他能助你修整魂魄,从而彻底摆脱冥灵的身份,但转生后前世记忆自然不会再有,你也别想着动歪脑筋来糊弄我,妄想搅乱天道了。”
小叫花子气得只好干瞪眼,自己好不容易布下的局竟被他识破了。心下一横,眼珠溜溜直转,不同意小爷就不跟你走,可刚想转身逃跑,被白子画轻轻一招,自己便身不由己地化作了一团烟钻进了净瓶,连哼都来不及哼一声。
盖上封印,白子画如释重负,虽然对这小叫花子非常不满,可嘴角却不自觉地扬起了一抹笑。这孩子从小无人管束,有今天也都是自己的过失,还望他将来能潜心修道,堂堂正正,博爱众生。转头望向不远处的水晶兰,想他说的也有些道理,啄鹰谷本也是一处洞天福地,采天地灵气必能助她早早修成正果,至于将来和这小儿的缘分,还得看他们自己了。
心里惦记着花千骨,匆匆赶回大石旁,花千骨已因体力不支,已趴在石上睡着了。看着她的睡颜,又想到刚才收了那小叫花子,现在他们都在他身边了,满足和幸福不言而喻。俯身在她失了血色的唇上映下一个吻,本想浅尝即止可又舍不得离开,舌尖轻启想撬开她的檀口,寻到丝丝缕缕的芬芳。
“嗯……”花千骨是被他吻醒的,揉着眼睛,嗔道,“师父好讨厌……”
“就这样睡着会着凉的。”他从虚鼎中拿出一件轻丝软缎的披风将她裹住。
“师父,现在是夏天诶。”不情愿的想躲开,她已经觉得要冒汗了。
“一会风大。”系好领口,又查看了下脖颈处的伤,好在已经止住了血。打横抱起,御剑而飞。青山白云从身旁掠过,她依偎着他,看上去乖巧又听话,虽然他也知道这有时只是个假象,不过仍然很欣慰,比起那个小叫花子,他的小骨不知道好多少。
花千骨本还在贪恋着师父的美貌,此刻被凉风一吹,头脑渐渐清醒,怎么少了一人?
“师父,那孩子呢?”
“在净瓶中。”
“你收了他?!”花千骨心口一窒,师父很爱收人啊。当日长留殿前她要为东方报仇,师父拦住不让,也是这样将她收入净瓶中,最后关在了云宫里。
抓着他的衣袖,心里急口气也强硬了些:“他还是个孩子能做什么恶事,都是流商捕了他,他也是身不由己……咳……”
“小骨,你别激动啊。”见她急得扯住了伤口,在怀里痛得瑟瑟发抖,心疼不已,“我没有想要为难他。你也知道他是冥灵,我将他收入瓶中只是为了改日送去南海观音大士处修行,好尽早摆脱这个身份。”
花千骨头脑一轰,沉默不语,是啊,这孩子是冥灵。她曾在七绝谱上读到过何为冥灵,那种生物没有形体只有生前被打散的残余魂魄,与神界一样超脱六界之外,神界高于六界,而冥灵低于六界。冥灵只能在夜晚游荡,或集于天地恶气,或集于天地污秽,鬼怪不如,无转世无轮回。据七绝谱的判词,冥灵是一种被诅咒的生灵。她难过的想,那孩子到底经历了什么,怎会如此可怜?
回到小村后白子画将她抱回屋子。一路上她都没有再说话,也不知道在想什么。他也不敢离开,坐在她身边安慰道:“你放心,到了南海也不会委屈了他。”
花千骨有些不乐意地看着他,闷闷地道:“师父,长留也很好啊。他自己也说出自绝情殿,我们何不将他带在身边呢?”
“长留不适合他。”白子画心中顾虑颇多,将他留在身边免不了想要补偿,有了这种念头就容易溺爱,况且这小子身上全是坏毛病,离开父母去外面好好修行锻炼也是为他着想。还有便是将来若摆脱了冥灵的身份后,自己与小骨精血相融,他要托生而出时,该如何与小骨解释?他既然答应了他,可不想招致她的怨怪,流商的话如鲠在喉,他是真的怕,怕她当年憎恨的目光和推开他的决绝……
“为什么?”花千骨的追问,打断了他的沉思。
白子画拍了拍她的手背,寻思着理由,柔声劝解道:“南海观音佛家尊者,普度众生,洗净灵魂,让他去那里,会有机会改变他的出生,使其重入轮回。总好过浑浑噩噩,永生永世暗无天日的游荡吧。虽然我也可以助他,但难免会有私心,那孩子曾在鼎中唤醒唤醒过我,使得可以顺利出鼎。若我怀有报答的动机,难免将不够纯正,影响他的修为。你要理解师父,嗯?”
花千骨心中总有些怀疑,也不知他说的到底是真是假,不过看着他如此真诚的样子,只能咬着嘴唇点了点头。
白子画叹了口气将她搂进怀中:“你现在最重要的是好好养伤。过两天等瘟疫散了我们就回家,你不是一直嚷着要再去一次金陵吗?伤好了我们就去看看。至于那孩子,他说等修成了正果便回来看你,你要给他点时间。”
“好吧。”既然师父都这么说了,她应该相信他的,世上之事怎能事事都强求?
☆、病榻温情
忽然又想起一事,从他怀中挣脱出来,剪水秋瞳中写满了不安:“刚才说是那孩子唤醒了你?流商还真有能耐偷了卜元鼎想来害你?”不得不心惊,这流商胆子也太大了,本是堕仙又逃出蛮荒,还胆大妄为的去茅山偷神器?若当年她从蛮荒逃出来时将这种害群之马一并带出且不是罪过大了?!
白子画最头疼的就是这件事,流商死前说自己会后悔杀他,果然是有一点啊。
“此物并非卜元鼎。”
花千骨见他面露难色,心里更多了担忧,问道:“是假的?”
“的确是神界之物,但不是卜元鼎。”见她疑惑不解,白子画解释道,“卜元鼎善炼制迷香,也可炼制毒药或者解药。可那个鼎虽外貌与卜元鼎相似但鼎中确是……”
“是什么?”花千骨紧张起来,他的样子仿佛在回忆什么痛苦之事,难道他在鼎中经历了什么?适才因为小叫花子的事对他的埋怨一下烟消云散。
“是清醒着的伤痛。”本不想说,但对上那双渴求的眼睛,若不告诉她一个结果,她哪会放过自己。
花千骨倒抽一口冷气:“是哪里受伤了吗?痛不痛,让我看看。”她暗暗骂自己,对师父也太不上心了,他若出了事,自己,自己该怎么办……慌乱地想找些什么,拉开他的长袖,直起身又想去看他的后背……
“没事的。小骨,没事的。”他抓住她的双手,她急得快要哭的样子与鼎中绝情残忍的她完全不同。
白子画捏了捏她的脸颊笑道:“真是个小傻瓜,师父不伤不灭的呀。”
花千骨还是不放心:“那你看到什么了?”
“只是和鼎中鬼怪大干了一场。”他笑着安慰她,“哪里会有那么多胡思乱想。”
她环住他,贴着他的心,还觉得不够安全又搂紧了些。
“小心伤口。”他推推她,想将她推离开些,这个姿势难免要碰到伤口,骨头不是那么好养的呀。
可就算痛她也要抱住他,说的越是轻描淡写恐怕越是惊心动魄,不然怎会需要一个孩子来唤醒。
“师父在小骨就在,所以你一定要好好对自己。”她哽咽着,他们相爱几百年,相聚才不过几年而已,总觉得自己无法陪他长长久久,怕他难过便将下面的话也咽了回去。
“真是的,又说傻话。”点了点她的鼻尖,白子画也觉得懊恼的很,为些没来由的平白无故惹了她的担心。
哄她睡着后,白子画在村中处理了一些后续事宜,将药品分发给各家,又将残余的病菌驱散后已到了深夜。
屋外依旧是火光跳跃,噼啪作响要烧尽世间的邪佞宵小。小叫花子应该已在净瓶中修养,他并不担心,而乌金剑封印下的流商魂魄也休想再作恶,倒是那个古朴的小鼎让他一直无法猜透。
清凉的月光使得暑气退去,白子画掏出那只小鼎抛在半空中,幽暗的紫光隐隐绰绰地从繁复精细的雕刻花纹中透出。一圈圈的旋转,又开始让他恍惚,到底什么是真?什么是假?
天地间最强大的对手出世,将六界烧成了焦土,往日的歌舞升平、繁华似锦已成云烟,他如一个战斗机器般不停地厮杀,白袍染血,生灵涂炭,他是魔?还是那些围攻他的黑袍人是魔?
白子画平静地看着转动的小鼎,紫光中偶尔划过的金线稍纵即逝。妖神之战中,小骨死后他差点堕仙,那时他就意识到自己身体里暗藏着强大的魔性,而这种魔性在鼎中被放大,驱使着他成为一个再没半点情感的机器,只知杀戮,连他握在手中的佩剑都想反转剑锋杀他。
若说卜元鼎是救赎,那这个小鼎就是毁灭。
山间凉风吹来,他竟觉得有些冷,当时如果身为冥灵的小叫花子没有化作一阵烟钻入鼎中,一口咬住他手臂上的伤,大喊着让他去救娘亲,他估计要永远这样拼杀下去……
正因如此,那小叫花子脆弱的冥灵之体才被鼎中酷寒冻伤,差点被冰封住,成为小鼎炼化的祭品。
心中强烈的感觉告诉他,这不是迷药,而是真实的,是未来还是过去?不得而知。突然有个想法,这个贸然出现的神器很蹊跷,是不是迦然给流商的?若迦然利用他来杀死自己,又为何要告诉他心魔这件事,好提醒自己时刻防范吗?这未免也太友善了吧?又或许他觉得自己根本没可能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