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过得几日,绿鞘在结界外传话,说三个孩子都没有从古津渡口回来,东方彧卿也去找了,只是他是凡人,能力有限,现在依旧音讯全无。白子画意识到事态的严重,若小骨好了而儿子出事了,她一样不会原谅自己,更何况血浓于水,骨肉至亲,他再没法坐视不理。无奈撤了结界,嘱托绿鞘好好照顾花千骨,临走时又不放心地在异朽阁外加了好几道结界后,这才朝古津渡口飞去。
站在窗口望着他远去的背影,花千骨面无表情地回过身,绿鞘已经在门口等着了。
“我们走吧。”她淡淡地道,脸上的痴傻疯态全无。
“阁主临走时交待,恐怕要让夫人失望了。”绿鞘不卑不亢地看着花千骨,这位六界最美的女人,阁主爱了几世的女人,自病好后就性情大变,总让人觉得后背生寒。
“怎么了?有变?”
“是啊,阁主能力有限,无法打开蛮荒。”
花千骨冷笑着:“连他都不想帮我了。”
这样的阴损的笑声让绿鞘极为不适,阁主要是不愿意帮她,何苦要设下这一计策,何苦要亲自去古津渡口冒险?她不悦道:“阁主为夫人安排了另一处,去还是不去?”
“当然要去。”花千骨的手指有意无意地拂过自己的腹部,“我倒要看看东方给我寻了什么好地方。”
☆、弥天亘地
由于异朽阁被白子画下了结界,两人无法从大门出去,只好依靠一条密道离开。东方彧卿寻的好去处是蛮荒入口边的弥天亘地,这里山峦起伏,其间多幽谷深潭,在弥天山山顶有一处不知从何而来的瀑布,以数千米落差贴着山壁直泻而下,巨大的水汽使绿林、地面笼罩在一片白雾中。
头发身体都被水雾打湿,花千骨仰头望去,烈日阳光下,山间横跨着一道彩虹,轰鸣声不绝于耳,清新的空气让人觉得十分舒畅。
绿鞘指着瀑布后道:“一切必备家什阁主已经准备好了,夫人可以休息。”
“好,替我谢谢你们家阁主。”花千骨终于展颜微笑,这个地方还算不错。她扭身准备朝瀑布飞去,突然转头看着绿鞘道:“我与长留上仙已无婚约,不再是什么夫人,以后叫我名字就好。哦,对了,也许以后我们还不一定能见面。”
笑声未止,花千骨不再留恋,撇下绿鞘朝瀑布飞去。瀑布后是一条山壁小道,里面异常潮湿,到处都在滴水,直到沿着小道深入后才发现,尽头的山洞中却被收拾得宽敞干爽,石床、石桌、石凳等虽然简陋却一应俱全。她抚摸着腹部,淡漠的眼神中闪过稍纵即逝的痛苦,五指开张狠狠地一拉,一只带着古朴光芒的小鼎浮现在眼前。
两种力量相撞,花千骨被弹了出去,她感觉自己的脊背差点没被撞断,扶着山壁缓缓地站起身,指尖再一次地凝结着力量。
“水水,回北海吧,迦然在等你。”小鼎中的声音低沉而苍老。
花千骨咬牙道:“好啊。”话音刚落,又是一道银光袭去,撞在小鼎上反噬在她身上。
“没用的,你毁不了此鼎。”低沉的声音里满含寂寥。
“我只是想放你出来。”又是一击,花千骨终忍不住一口鲜血呕出。
“我被你母亲关押了多年,早就不想出来了。”声音淡淡地又道,“只是,你不该杀她。”
“我没有杀她,她是自作虐不可活。”花千骨想到火阳真火燃起时,耳边那个尖锐的呼救,烧了秀华宫真好,终于这座邪恶的宫殿将不能再为害世间了。眼神凌厉地一转,如今只剩下这只小鼎了,灭了这只鼎,她此生的命也可到此为止,再无遗憾了。
鼎中的声音沉默了,许久才道:“纵有冤仇也该放下。”
花千骨哈哈大笑起来,满脸的泪水:“告诉我怎么毁了你,我就放下。”
一声悠长的叹息,万般无奈地道:“孩子,此鼎就是当年你母亲用来对付我的,上面加持着她全部最为精锐的法力,即便她死了,这法力依旧不散。后来,我觉察出她的用心,失望之余也想过很多办法破解此鼎,但没想到非但没有成功,反而因一念之差被其囚困。当日神界已灭,鼎中之力汲取了我一缕魂魄,千万年来不断滋养,早已与小鼎密切相连,它就是我,我就是它。迦然的恶之□□被锁进鼎中,是我的疏忽没有看好他,害得你受苦,但请相信以后这类事将不再发生。”
这算是道歉吗?花千骨几乎又快笑出来了,这个声音听上去很诚恳,迦然明明知道危害却将小鼎放出北海,图华奎明明知道结果却放任不管让金追出来,他知道金追和宴秀既然是为了利益在一起,也终究会为了利益而反目成仇,而神界才能最终坐收渔翁之利。
如此心机,现在又来轻描淡写地道歉,她就是神界的一颗棋子而已。
意识到这点后,花千骨知道再怎么逼问,鼎中还有一息残存的图华奎是不会告诉自己如何消灭小鼎的,那可怎么办呢?
若一时解决不了,还是先想办法进入蛮荒,以蛮荒的力量封印小鼎,再图将小鼎毁掉的办法,这只鼎连火阳真火都烧不灭,可真是不好对付。东方既然打不开蛮荒,不如就去向幽若借掌门宫羽,可是幽若会答应吗?还是干脆就不告诉她?直接偷了来,省去许多麻烦。
花千骨拿不定主意,但这件事绝对不能让白子画知道。她打起了仙界幸存下来的其他门派的主意,想着晚上潜回异朽阁问问东方仙界的具体情况,她有了想法便也懒得再和小鼎废话,直接将它收入墟鼎中。
还未到晚上,弥天亘地处就出现了两个身影,白衣神仙手中正扣着一个蓝袍书生。蓝袍书生是满脸哀怨,白衣神仙是一脸冰封。
“就在这儿了。别怪我没提醒你啊,她想起来了,不想见你才躲在这儿的。”
“东方彧卿,我真该杀了你。”
“咱俩冤仇上上上辈子早了了,这辈子我对你有恩,你可不要恩怨不分啊!”东方彧卿大叫起来,即便有瀑布地轰鸣声,却还是被洞中的花千骨听到。
她知道一直躲着也不是办法,以白子画的能力即便自己躲到天涯海角,他还是能将自己找出来。飞身出洞,花千骨不敢离二人太近,站在瀑布前面三寸之处。
见她出来,白子画面露惊喜,急切地不想做任何解释:“小骨,跟师父回家。”
花千骨却漠然地摇了摇头道:“你应该先回长留,我已留下休书,你我夫妻自我进入秀华宫时已不存在了。”
乍听此言,东方彧卿只觉扣住自己腕臂的手紧了紧,心中无限哀怨,怕他一不留神将自己撕成碎片。适才他带着孩子们回异朽阁发现花千骨不在时,那种惊狂焦躁简直让所有人都胆颤心惊,如今骨头竟还说什么休书,东方彧卿简直懊悔不已,虽说自己还有两年就该轮回了,但也不要死得这么冤枉呀。
只是出乎他的意料,白子画低头沉默片刻后道:“我不同意。”
瀑布前的花千骨显得有些不耐烦,眼前水汽蒙蒙,她看不清他的面容,只觉得心慌意乱,厌弃烦闷。
“不同意也得同意!你们都走!”
如此置气的话,白子画听出她语气中的不安,抬起头越发温柔地道:“苏城的那处宅子荒了很久,不如我们去看看?”她不愿回去,恐怕是担心无法面对。那就不必回去,她想去哪都可以,他都愿意陪着她。
“你不明白吗?我们没有关系了!我也不想见到你!”花千骨搞不明白,他为什么就不肯走呢,她是真的不想看见他,不想听到他的声音。
“我不会走的。”四肢百骸都浸泡在酸楚中难以自拔,“我知道你怨我,可当时在秀华宫我不是……”
“你杀了金追!你竟然杀了他!”花千骨声嘶力竭地朝他吼着,眼角不由自主地渗出了泪水。
白子画如遭雷击,身形晃了晃,这是在说什么呀!难道在怪自己杀了那个恶魔?
☆、夜上长留
仍被扣住的东方彧卿更紧张了,骨头啊骨头,这话的杀伤力太强了,你也没必要为了赶他走,这么伤他呀。这些日子以来,白子画对她的细心照顾,温柔体贴他全看在眼里,就算原本也不理解他,最后也不禁暗暗感动,试问,若不是真爱,若不是深爱,天下有几人能这样?
时间仿佛停顿一般,花千骨却无意让它停留得太久,激动的语调又变得充满了冷漠,咬着牙道:“你竟然还想删掉我对他的记忆?可恨至极!是,也许一开始我并不爱他,可后来我就爱上了他。”
这真是天下最大的笑话,白子画默默地摇头道:“我不信,你跟我回家。”他又气又妒,她在说些什么荒谬的言论,什么爱不爱,怎么可能会爱上这个男人?绝对不可能,不能再任由她闹下去了。
刚要出手,花千骨便敏锐地觉察到了,退后一步道:“信也好不信也罢,事实就是这样。我打不过你,你若执意带我走,就带走我的尸体吧。”
“小骨!”他看见她横在脖子上的一柄精亮匕首,也不知道从哪里来的,细白的肌肤已被割破,鲜血正流了下来。
“我们也有孩子啊,你就算不想见我,难道不想看看慎儿吗?她受了伤,很痛,一直在哭着喊娘亲。”他无计可施,只得拿孩子来压她。
“不想。”花千骨冷漠地转身,消失在瀑布后,冰凉的声音飘了出来,“你我缘分已尽,不要再来了。”
白子画急切地想跟上她却被东方彧卿拉住道:“你就让她静静吧,骨头神志刚恢复,恐怕是一时难以接受,你这样逼她,容易适得其反。”
本就一肚子不甘的白子画原本还未在意东方彧卿的存在,如今被他这么一劝,反倒惹起怒火,厉声道:“你到底给小骨灌了什么迷魂汤,你非要这么害她吗!”
东方彧卿一脸无辜地道:“我如何害她了,我还救了她呢!”他揉着被白子画扣得发疼的手腕,再次对花千骨的不仁义暗自腹诽,脑中拼命想着脱身之计。
有了!东方彧卿见到不远处赶来的白谨言,计上心头道:“不如你回长留将白慎行带出来,母女连心,让她劝说骨头,肯定有效。”
白子画淡淡地看了看他,似乎也有些道理。自己被急火撩心,难免情绪不稳考虑不周,他望着瀑布后,清冷的眸子更显深邃,小骨的谎言太拙劣了,她不可能爱上那个金追。
不明情况的白谨言满脸的惶恐,怎么才走了半天不到就发生这种事。
让她静静也好,事缓则圆,欲速则不达,曲指在袖中暗暗弹下一道法印,看了一眼白谨言道:“我们先回长留。”一个转身如一抹白色的烟霭从林间划过。
“东方叔叔,这是怎么回事?”一头雾水的白谨言,迷茫地看着他。
东方彧卿耸了耸肩,叹道:“你娘亲要你爹爹休妻。”
“什,什么!我不同意!”白谨言大嚷着就要往瀑布里冲,却被东方彧卿拦下。
“你不同意有什么用?快与你爹爹回去想办法。”
好言劝走白谨言后,东方彧卿觉得不能再耽搁了,穿过瀑布,见花千骨正在石洞中发呆,那落寞的神情令人心疼。
意识到有人进来,花千骨动了动身子,背着他道:“他走了?”
“是啊,不正是你希望的吗?”
“希望他不要再来。”
“恐怕不能。我给他支了一招,让他先回长留带上白慎行来说服你。”
花千骨突地转身,怒道:“东方,你答应要帮我的!怎么能出尔反尔呢!”
“我得保命啊,不然白子画要杀我。”他见花千骨怒气冲冲,不由地笑道,“你只关心他,却从未关心过我啊,若我真被他不小心杀了,且不是很冤枉。”
听得他的调笑,花千骨的神经也渐渐放松下来:“得想个办法让他永远别来。”
“骨头,你就原谅白子画吧,我相信那时候他也不是故意的,只是被妒意冲昏了头脑。”
“我没有怪他,只是不想见到他,永远都不想见。”
冷漠与厌弃同时出现在她的脸上,东方彧卿的担心更加重了:“你知道他的心意,何苦折磨彼此呢?”
花千骨动了动唇,想说什么却没有说出口,沉默许久后才道:“仙界还留有几派?”
东方彧卿觉得自己适才苦口婆心的劝说全部泡汤,经此一役,仙界几乎全军覆灭,虽还残留几家但也是微弱不堪,再难见往日的风采。他不愿告诉她详情,随口胡诌:“只剩长留了。”
花千骨的震惊不言于表,怎么会这样?师父是仙界的表率,在这种情况下他也能抛下长留什么都不管地来照顾她,若说心中没有半分感动,也真是铁石心肠了。可她又觉得,自己连感动的心都不该动一动,自己是什么,只是残花败柳,只是别人玩弄过的破烂物件而已,若还能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过地留在他身边,真要如云湍所说,累他被人嘲笑,徒增感伤,毫无意义,况且,是真的不想见他,没脸见他,只想一个人待着。
“骨头?”东方彧卿见她出神,不知道又要怎样的胡思乱想,便开口唤她。
失了神的花千骨从自己的小心思中惊醒,借口要休息便将东方彧卿劝走,趁着夜深孤身飞向长留。
花千骨掩去气息不停地赶路,终于在天蒙蒙亮时来到了长留。如今的长留已与从前完全不同,山门破败,空旷的大殿前只剩诛仙柱孤单地立着,原先的八千弟子也所剩无几,清冷的空气里,都感受不到烟火的温度。
解释?她不想与任何人解释,幽若作为掌门更不可能平白无故地将宫羽借给她。既然如此,干脆去偷。花千骨蒙上了面纱,感知到她正在绝情殿上,没有半点犹豫地摸了上去,不管怎样都要将小鼎送去蛮荒,这是她现在唯一能做的。
许久未回过家,她的心微微发颤,深恨自己竟有些许的贪恋。花千骨咬破了唇,尝到鲜血了味道,这才使得她冷静下来,有足够的能力判断幽若的方向。
今晚的绝情殿上半点灯火都没有,大殿前的桃花树虽依然盛开,可越往里走越发现曾经大片的桃花林已毁于战火,枯枝败叶,令人伤感。
蹑手蹑脚地潜进幽若住的寝殿,借着微弱的光花千骨竟